第五十八話 戰鬥的前兆

「……来得好。」

在宽广的帐篷中，声音从里面的暗处传来。这个帐篷的主人——四眼位的魔导师睁开她那埋在皱纹底下的眼瞳，盯着来客的身影。

这座在巨人族凯尔勒斯氏族聚落中显得格外巨大又气派的帐篷，就是她这位族长的住处。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以巨人尺寸来说也十分宽阔的入口处。他们是巨人族所谓的『小鬼族（哥布林）』，艾尔涅斯帝和亚黛尔楚。

「听说今天有事相谈，便前来拜访。」

「正是。请到这儿来。」

巨人老妇人向小小的客人招手。也许是为了款待客人，注入茶水（似的东西）的巨大石碗被端到两人面前。正因为是给巨人用的尺寸，石碗轻易地就超过了艾尔的身高。不过，他也早已习惯地拿出自己带的容器汲取茶水。

两人歇了一会儿后，巨人老妇人郑重地开口道：

「找两位来不为他事。此地的小鬼族普遍为卢贝氏族所饲养，然而汝等却说自己并非彼氏族手下之人。希望能让吾听听真相。」

「原来如此。这说来话长，没关係吗？」

「当然。魔导师有义务见识、知晓。汝直说无妨。」

魔导师自己也啜一口茶，点头同意了。

「好的。这个嘛，首先要说明我们从何而来……」

于是，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开始娓娓道来。

和巨人们生活的森林相隔遥远的西方，有个人类生活的场所。人类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许多国家，并且在那里定居——

老妇人静静倾听，缓缓睁大那几乎与皱纹分不清的眼睛。

「众多小鬼族生活的国家……没有巨人（吾等）、只有小鬼族的国家吗？」

「对我们来说，也是像这样在森林里迷路，才第一次知道有各位这样的巨人存在。」

「西方竟有如此之多的小鬼族吗？那么，所谓的小鬼族，都是来自于西方？」

「这就不晓得了。因为你们口中的小鬼族是不是真的和我们是同一种族，这方面我们还不太清楚。」

无视因为谈得太久而觉得无聊、靠着自己开始打瞌睡的亚蒂，艾尔和老妇人继续深谈。

「我们是从其中一个名为弗雷梅维拉王国的国家来的。目的是探索这个森林，为此……」

艾尔接着说。

关于能与巨人族匹敌的巨人兵器『幻晶骑士』的事情，乘坐飞翔于天际的船『飞空船』进入了森林的事情。

当他提到飞空船，就连老妇人也显而易见地瞪大眼睛。

「……此话当真？西方的小鬼族实在不容小觑。可是，既然有那样的飞船，为何只有汝等二人留在此处？」

「我们在旅途中曾经和污秽之兽交战。」

光是这句话，老妇人就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我们也给了袭来的虫子们迎头痛击。但是我的搭档也跟着坠落，所以才会和这位亚蒂一起在森林里徘徊流浪。」

「汝是说，汝也能操纵『幻兽』……不，这么说来，难道勇者发现的残骸就是汝等打倒的污秽之兽？」

「恐怕是。」

见艾尔点头，老妇人叹了一声。

「竟是这样。真是教人惊讶。照理说是不入眼的荒谬之事。然而，汝击败了吾辈之勇者，其武勇乃真实不假。百眼亦亲眼见证……与汝一席话，着实获益良多。没想到在将眼瞳归还百眼之前，会知晓如此真实。」

老妇人的眼瞳再度埋没于皱纹之中。然后，这次换艾尔开口了：

「这次可否换我们提问？」

「无妨。老身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边的……卢贝氏族那里的小鬼族是怎样的存在？真的和我们很像吗？」

听到这里，途中就靠着艾尔的膝盖睡着的亚蒂突然起身。她也十分在意小鬼族的真面目。

「依老身所知，外形样貌是一样的。大小不及吾等膝盖的程度，皆为二眼位。但是，老身见过的也不多，多为耳闻之事。因为小鬼族只会出现在卢贝氏族附近。」

老妇人将脸凑近艾尔他们，一边说着。艾尔回望着她巨大的眼瞳，微微歪着头问：

「那些小鬼族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吗？」

「老身也不能确定。可以肯定的是，在老身被授予眼瞳之前就存在了。」

比这个世代的巨人更早定居下来、和人类相似的种族。从都是两只眼的特徵来看，果然还是更接近人类的存在，而非巨人的近亲。

「……既然那样，不知道能不能拉拢过来？不，我明白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污秽之兽。那个不是魔兽吗？又怎么会受卢贝氏族控制？」

「不知道！那些本来就是全氏族共通的敌人！」

从与眼前的魔导师完全不同的方向传来宛如雷鸣的回答。艾尔他们回过头，正好和站在帐篷入口的勇者对上视线。

「吾都听到了。干得漂亮！即使身为小鬼族，也不愧是百眼认可的勇者。将那些污秽消灭的，原来是汝的幻兽啊。」

勇者一边点头，一边不客气地走进来。魔导师也不责备他，一样帮他倒茶。勇者接过茶水啜了一口，然后在艾尔他们的旁边一屁股坐下。

「你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吾已做过约定，自然不会怀疑。」

勇者咧开嘴一笑。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眯起眼。

「汝问及的污秽之兽在空中飞翔、到处散播污秽，为吾辈之大敌。说到底，它们也不单是以吾辈为目标，而是将森林中活着的一切视为猎物。」

那些巨大虫型魔兽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以腐蚀性的有毒体液当成武器。不难想像它们在这座森林中到处肆虐的景象。

「吾辈世世代代与之抗衡。将它们打倒可说是勇者的义务之一……只是没想到！当再次遇到的时候，它们居然都归附于卢贝氏族之下！那正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听你这样说，好像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正是。此为还未请百眼降临之前的『真眼之乱』。」

艾尔和亚蒂互相看一看对方。

「真眼之乱？」

「可恶的卢贝氏族！竟敢蒙蔽百眼的选定！那些家伙污衊了吾等之王位！！」

「污衊王位？那是什么意思……」

「确实如此！只有『六眼位』能以王自称。眼瞳尚有欠缺者，绝不值得称王！」

说着说着，勇者的气息也愈来愈粗。即使事过境迁，他的愤怒依然显而易见。不过，艾尔对另一件事更感到好奇。

「难道眼睛的数量多就会被选为王吗？应该要将本人的能力列入考虑吧。」

「无须担心那种事。六眼位是最接近百眼神的存在。一旦拜领王位，百眼也会睁开更多的眼瞳，注视着吾辈的行为。」

巨人族对于王权的认知，与艾尔他们大有不同。

主要依赖完全的神授形式，与其说是国王，其存在更偏向与神之间的媒介。与人类国王更为不同的是，要求六眼这项明确的身体特徵。

「原来是那样。那么，没有六眼位的时候是怎么选定王的？」

「眼瞳尚有欠缺时，吾辈的一举一动将无法传达给百眼。因此要由氏族开展贤人议会，忍耐到新的六眼位诞生为止。」

「那还真是特别的方式。也就是说，现在并没有出现六眼位的王。」

一听到艾尔的提问，勇者顿时睁大眼睛，激动地站了起来。

「是啊！卢贝氏族的五眼位！！明明欠缺眼瞳，竟敢卑鄙无耻地自称为王多么丑陋！这样一来，百眼将会闭上眼瞳！！」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交由勇者发言的老妇人，这时再度开口：

「卢贝氏族在全氏族中规模本来便算庞大，并且受到眼之眷顾。过去也曾有数眼拜领王位之人。」

「这样啊。意思是，拥有最大势力的他们终于开始无视眼的数量了。」

「正是如此！祖辈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都未曾听闻僭称为王这种愚劣至极的行径。更无耻的是，卢贝氏族全族上下居然无人反对！照理说，应该由氏族率先洗刷污名」

说到这里，勇者的语气略微沉了下去。他紧握的拳头颤抖着。

「……所有氏族群起反抗彼辈之愚行。不，当时是所有的氏族！但是……」

「污秽之兽成为彼氏族的武力……支撑着那个错误。」

「没错。谁会想到，卢贝氏族居然能够成功驱使曾经为全氏族宿敌的污秽之兽。使得诸多勇者在真眼之乱中遭受污秽，因而倒下！！」

说到这边，勇者终于坐了回去。刚才的怒意似乎稍微缓和下来。只不过，他脸上浮现十分懊悔的表情。

「吾等没能阻止。不过……或许六眼位不在反而比较好。这样的行径可不能让百眼瞧进眼里。」

艾尔没有理会心灰意冷的勇者，盘起双臂，说：

「……污秽之兽还有小鬼族？唔，听你说完以后，感觉就只有那个卢贝氏族变化最大呢。」

艾尔从中看出什么了吗？在他开始思考的时候，勇者的拳头互相碰了一下。

「不过！小鬼族的勇者。汝等击败了那污秽之兽。这正是百眼给予的启示。吾辈必须纠正错误，洗刷污名！」

「也就是说，要向卢贝氏族发起挑战吗？污秽之兽的数量是被我削减了没错，但是卢贝氏族还是最大的氏族吧？」

勇者目不转睛地俯视艾尔，用力点一点头。

「吾也明白。可是，此乃吾等真理之问答，不可一直错下去。需要更多开眼者导正彼等之错误。因此，吾等才会召集诸氏族展开贤人问答。」

「你们忙着狩猎，该不会也是为了準备那个……」

理解状况后，艾尔看起来一脸为难。他们的旅行与相遇，对此地的巨人们造成很大的影响，而且还在失去幻晶骑士的状态下被捲入纷争之中。

「既然如此，不能再这样继续悠哉了呢。」

这时，身旁的亚蒂拉一拉艾尔的衣角，靠近他耳边小声说：

「他们好像要进行战争，怎么办？要帮忙吗？」

「虽然始料未及，但我们好像成了开战的原因。话是这么说，我们和卢贝氏族并不是敌对关係。何况我也不想参加没有幻晶骑士的战斗。」

「重点果然是那个……？」

俯视着两人交谈的勇者，在这时候插嘴道：

「小鬼族的勇者，汝辈是吾等氏族的新同胞。即使如此，吾等也不会勉强要求汝辈加入战争。这件事情必须由吾等展现予百眼。」

「不错。打倒污秽之兽一事，已足够证明汝辈之勇气。」

魔导师也点头同意。艾尔端正了姿势后，仰望两个巨人。

「……可以的话，我们想要回故乡。为此希望做好準备。」

「原来如此。小鬼族的勇者，旅人，吾等凯尔勒斯之民，帮助同胞不遗余力。若是汝辈有何期望，吾辈定会成为汝辈之助力。」

「能得到你们的帮助，真令人安心。那就拜託你们了。」

见艾尔高兴地露出笑容，亚蒂不禁露出複杂的表情想着，双方所说的帮助，意思应该不一样吧。

◆

在这场对话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聚落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派遣到各地的使者们陆续带着其他氏族的答覆归来。

「多数氏族皆有回应，愿参加即将展开的贤人问答。」

「卢贝氏族的所作所为果然不可原谅。百眼不会对此错误坐视不管。」

凯尔勒斯氏族送出展开贤者问答的消息后，也相继从各氏族处接到肯定的回覆。之前的使者都是派往分散于各地的中小规模氏族。也就是说，他们将组成氏族联合同盟来对抗卢贝氏族这个大规模氏族。

「很好。绝不能放任卢贝氏族胡作非为。没有污秽之兽的现在正是难得的机会。看来诸位都明白这一点。」

在聚落中央的广场集合的巨人们纷纷点头，同意魔导师的发言，并以拍手、顿足的方式发出响声应和。他们齐心合力，着手準备这么长一段时间到现在，就为了这一刻。

「就由吾等代表氏族前往问答吧。拜託汝辈留守了。」

贤人问答即是战斗前的準备会议。当然不可能带着整个氏族一同参加，而是各自派出代表前往，而凯尔勒斯氏族的代表自然是派出魔导师和勇者。

艾尔他们愣愣地看着巨人们热血沸腾的景象。这时，勇者朝他们走来。

「正如所见。吾等将前往贤者问答。汝辈如何打算？」

「我们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留守。」

「明白了。吾会这么对侍从吩咐。若有需要，不用客气，儘管说。」

「好，非常感谢。」

就这样，在族人和艾尔他们的目送下，魔导师和勇者为开启贤人问答而启程。

◆

在他们出发后，留在聚落里的巨人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的不同点，大概就是大家都满怀着某种无法抑制的高昂情绪吧。

巨人们默默地进行战争準备，并且努力不懈地锻炼，使自己儘可能变强。至于能否得到回报，则要依贤人问答的结果而定。

在巨人们忙于备战的同时，艾尔他们则是自由地过着日子。

他们偶尔会一同出去打猎，但几乎每天都埋首于自己的研究。儘管巨人接纳他们成为凯尔勒斯氏族的一员，可是并没有要求身为小鬼族——至少巨人族是这么认为——艾尔他们参战。贤人问答终究是属于巨人族的神圣仪式。

「唔，总是不顺利呢。」

「还是缺了很多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