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話 出席賢人問答（會議）

举行贤人问答的场所并不在某个氏族的聚落里，而是独立存在于森林的深处。

沿着蓊郁的林间踏实的兽道前进，突然进入一个开阔的场所。那里的草木被不自然地清除，甚至还整齐地排放着岩石。岩石经过粗糙打磨，大小正好够巨人们坐下。

从它们以一圈又一圈的圆环散开的布置，以及苔痕斑斑的表面可以看出，这个场地的使用历史已经很悠久了。

凯尔勒斯氏族的两个巨人最早出现在此地。开启贤人问答时，召集人通常会最先抵达。

「……唔唔。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啊。」

拥有四只眼的老妇人才刚抵达这个会议场所，便立刻坐了下来。即使巨人族拥有强健的肉体，依然会随着漫长岁月不断老去。就如同这个老妇人。

「勇者，辛苦了。」

「魔导师无须垂眼。这正是吾的职责所在。」

一路上护卫着魔导师前来的三眼位勇者笑着摇一摇头。如他所言，他认为这是自己分内之事。

然后，他们走过排放的岩石之间，来到广场中央。那里没有岩石的座位，只是一块空地。地上积着灰，形成斑驳的色块。

勇者把带来的木柴堆在那里，在一旁将路上猎到的魔兽堆叠起来并开始解体。就因为是每天都做的事，所以手法非常熟练。魔兽很快地被分解成肉块，各部位被串刺起来摆放着。

这时，结束休息的魔导师走来。她向柴堆伸出手。

「火焰前来。」

低语的同时，翻腾的火焰在手的前方显现，随即扩散到柴堆上并燃烧起来。

「……此次问答将成为巨人族（吾等）的重大转机吧。」

老妇人凝视着火焰，嘴里喃喃自语。勇者也面向熊熊燃烧的柴火，点头同意道：

「正是如此。真眼之乱本就是从祖辈传说中都未曾听闻之过失。」

「眼睁睁看着邪恶之物尚存于世，老身可无颜面对百眼。」

老妇人几乎埋没在皱纹下的四只眼瞳变得更加犀利。彷佛从火焰中看出了什么未来一般。

在他们等待的期间，巨人们相继聚集而来。他们都是肩负统领氏族之称号的巨人们。虽然各个氏族的代表人数不多，但是氏族的数量很多。很快的，岩石的座席就几乎被填满了。

众人将自己带来的柴放入篝火中燃烧，赤红的火焰在广场正中央摇曳。除了凯尔勒斯氏族外，还有人在火旁烤肉。

环顾在座的巨人们，几乎都是拥有四只眼的『四眼位』，还有极少数的『五眼位』混在其中，他们在集团中显得架子特别大。至于『三眼位』以下的巨人，除了凯尔勒斯的勇者以外就无一人了。

「哦？凯尔勒斯的老糊涂，还没将眼瞳还给百眼吗？」

其中一个五眼位的巨人走到凯尔勒斯氏族附近。他盯着老妇人魔导师，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在老妇人睁开眼转向他之前，勇者先站到两者之间。

「不可对吾等的魔导师如此无礼。」

「汝说什么？区区眼下少插嘴！」

五只眼瞳狠狠瞪向勇者。五眼位的巨人不只是眼睛的数量多，他的躯体也比三眼位的勇者大上一圈。即使承受着五只眼从头上俯视的重压，三眼位的勇者仍毫不退缩地瞪回去。

双方的火药味愈来愈浓。周围的巨人们察觉到那个气氛，也渐渐地安静下来。在一片寂静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

在紧绷的气氛突破临界点之前，老妇人站起来，将手搭到勇者肩上，然后代替他站到五只眼面前。

「五眼位，此乃贤人问答之地。吾等只需代替氏族发言。必要的并非位阶。」

「哼。对了，规矩是这样没错。」

五眼位用鼻子哼了一声，很快就对他们失去兴趣。硬推开勇者走到附近的岩石座位上坐下。

旁观的诸氏族巨人们无措地互相对视。

「眼瞳也聚集得差不多了。在此将开启贤人问答。」

老妇人藉着众人注目的时机，宣布问答开始。剩下的嘈杂声很快地平息下去。老妇人踏着缓慢的步伐走向广场中央。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举起手。

「百眼啊，恳请见证。」

巨人们跟着老妇人出声应和，向他们的始祖兼守护神——百眼神献上祈祷。如此一来，从现在开始进行的议论便会得到守护神的认可。这是贤人问答的必经程序。

「首先告知诸位在此将要进行问答之事。那自然是必须矫正卢贝氏族所犯之错误。」

「……问答已进行过无数次了。结果是吾等之勇者被污秽所污染！」

各处立即传来氏族们的抗议声。

卢贝氏族所引发的真眼之乱使各氏族受创严重。尤其是被称为勇者的强者们，正因为身为族人表率，而最先遭受该氏族所操纵的污秽之兽毒害。

「所言甚是，但百眼不会坐视错误继续存在。吾等勇者发现了污秽之兽的尸骸。」

这番发言引起众人一片哗然。其中，五眼沖着她不客气地问：

「只有一只吗？难道说三眼位成功讨伐了污秽？」

「不。吾等勇者只是发现了尸骸而已。」

「如此就召集了问答吗？凯尔勒斯真是老糊涂了啊！」

老妇人缓缓地转过头，面对站起身的五眼位。几乎被皱纹埋没的四只眼瞳仍然炯炯有神。

「吾等勇者所见的污秽之兽的尸骸超过十只。」

这次，惊愕之情终于无法抑制地在巨人之间扩散。连五眼位也说不出话来。

「污秽之兽居然……」

「居然有那种事……」

「如此一来，彼辈便不足为惧！」

「真眼之乱……」

巨人氏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对卢贝氏族的所作所为产生的排斥，至今仍根植于巨人们心中，而污秽之兽这等战力的存在，就是压制不满的主要理由之一。有无这项前提，将会扭转诸氏族的态度。

「吾等在此请求百眼定夺。彼卢贝氏族之所作所为是真，抑或错！？」

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问题一经提出，就不得不给出答案。除此之外，应节制无关主题的发言。

——以往是这样没错。

「卢贝氏族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何错误？」

在座的巨人们中，除了老妇人以外，还有另一个巨人站在那里。那是个五眼位巨人，他的巨躯在巨人中也显得格外高大。他打破至今为止的议题走向，这么反问道：

「六眼位诞生的情况原本就太过稀少了。其存在之时，自然应入百眼之眼中。然而若无六眼位，由仅次于六眼位的五眼位居于顶点，又何错之有！」

「……汝之眼瞎了吗？」

这时，四眼位的魔导师明白了。这个五眼位，因为有了卢贝氏族的先例，所以也渴望自己能获得这一权利。

三眼位的勇者也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和开始时一样，他瞪着五眼位大吼：

「竟然……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现下可是问答当中。在百眼尊前说出这种话，汝根本是目中无人！！」

「伟大的百眼会以宽容之眼看清一切吧。」

看到五眼位满不在乎地大放厥词，勇者内心的怒气涌了上来。玷污神圣的问答场所，甚至意图违背王的选定。他实在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汝之眼……究竟要腐朽到什么地步！！」

「凯尔勒斯……说来，污秽之兽一事可是真的？区区三眼位，怕不是太过胆小看错了吧！」

「想污衊吾等是不知羞耻之辈吗！多么卑鄙！别以为百眼会认同汝那副难看相！！」

就在勇者忿忿地差点当场挑起新的问答之际，他们之间响起了怒吼。

「肃静！！！！……此处可是百眼尊前。」

宛如雷鸣般的制止声，简直令人无法想像是高龄之人所发出。全氏族注目的焦点转到四眼位的魔导师身上。她睁开眼，散发出连更上位的五眼位也为之胆怯的威严。

「五眼位，若汝这么想，提问便是。今晚就可举办贤人问答。」

五眼位一言不发，看向周围。周围巨人们投注而来的视线彷佛要将他射穿。这幅景象已彰显了答案。

「王的选定只能由百眼所引导。」

「绝不容许被区区污秽之兽妨碍。」

「这是自身必须亲眼见证的事情。」

「提问吧，提问吧。」

「吾等于此再度质问卢贝氏族之作为。」

「对彼辈所犯之过错再度提问。」

当一个人开头后，各氏族便陆续出声抗议。

「提问已得到解答。此次问答也获得百眼之认同。」

老妇人高举起手，手中生出一颗熊熊火球。

「吾等诸氏族，如今再度于此地团结一心。恳请百眼见证！！」

在一群站起来兴奋得齐声附和的巨人间，只有五眼位一脸不是滋味的站在那里。

「……一群愚蠢之徒。」

他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仅有同氏族的人跟在他身后。

唯独三眼位的勇者以锋利如芒的视线追着他们的背影。他不能离开魔导师身边，只能默默目送那伙人离去。

几个巨人快步前进，离开被欢声笼罩的贤人问答场地。当中那个五眼位的巨人摆动着格外魁梧的躯体，忿忿不平地踏着粗鲁的步伐前进。

「可恶的凯尔勒斯！居然硬是撬开早已闭上的眼！！」

「贤人问答已得出答案，诸氏族不会对此有异议。」

对大部分的巨人而言，贤人问答决定的事项即是百眼神的旨意，拥有绝对的拘束力。看来诸氏族联合成立，与卢贝氏族之间的冲突已经无可避免了。

「怎么办？五眼位。这样下去的话，吾等氏族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可就这样置之不理。」

五眼位突然停下脚步。他想到一个好主意，脸上因而露出兇恶的笑容。

「……那么，就去知会一声吧。」

氏族的巨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去通知卢贝那伙人。」

巨人眯起五只眼瞳，望向森林的尽头。

◆

贤人问答结束之后，各氏族回到各自的聚落之中。接下来将做好战争的準备，然后再度集结。

凯尔勒斯氏族的勇者和魔导师也返抵聚落。氏族的巨人们早已準备万全，就等两人归来。

他们听闻组成了诸氏族联合的消息，便脚踏大地表现兴奋之情。老妇人忍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向大家宣告：

「凯尔勒斯氏族的各位，矫正错误之时将近。不久后诸氏族将集结，再度向卢贝氏族提出质问。现在暂且努力备战吧！」

众人的呼喊声重叠在一起，接着就为了完成各自的使命解散了。凯尔勒斯氏族作为提出质问的一方，準备进度也是最快的。因此多少有些余裕，不必急着赶工。

「侍从！吾回来了！小鬼族（哥布林）在哪里…………！？」

勇者正打算回到自己的帐篷，却在附近发现那个製造完成的诡异物体。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就连向来勇猛果敢、胆大如斗的勇者，也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他眼前是那具自己亲手打造，并赠予小鬼族勇者的魔兽皮甲。如果光是那样，和出发前便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那具皮甲不知何时被弔挂到附近的树上，而且内部还塞进一具由魔兽骨头製造的古怪人型，因此变得像是横尸林间的巨人的白骨尸体一样。令人望之生厌，连勇者也哑口无言。

被瞪大的三只眼瞳盯上，独眼侍从一脸惭愧的样子缩起身体，最后还是死了心指向背后。

「那是……那个小鬼族的勇者，说无论如何都需要……」

朝他指着的方向一看，巨人的孩子们，以及在他们脚边跑来跑去的小鬼族——艾尔和亚蒂就在那里。勇者气势汹汹地质问：

「小鬼族，那到底算哪门子的诅咒！？」

「嗯，现在正在验算确保可动範围的空间。拜其所赐，运作所需的肌肉量也大致算出来了。还不晓得能不能获得足够的份量，所以已经儘可能压低计算量……」

语言明明是相同的，他却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勇者所能做的就只有抱头苦叹。

「拉米娜、拿布……！连汝等都跟着一起闹……」

「嗯。艾尔说不只是兽骨拼图，还要做新的东西！而且我们组成了骑士团！」

拿布的说明让人听得一头雾水。勇者求助的视线转向拉米娜，而她迅速地别开四只眼睛。

「……百眼啊，请昭示真相……！！罢了。这暂且不提。」

勇者决定对各方面视而不见，然后当场一屁股坐下。

「贤人问答，已得到解答。百眼已明示了道路，吾等将再度向卢贝氏族提出质问。」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