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話 提問者與被提問者

巨人族各个氏族生活的聚落，散布在魔物森林各处。

说起来，氏族之间的关係绝不能说非常良好。

获取粮食的猎场重叠，或者因为彼此看不顺眼。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总是有各种理由造成纷争不断，自然形成了现今各个氏族分离居住的形式。

一群巨人带着消息出现在诸氏族的聚落面前。他们是弗拉姆氏族派出的使者。

传递的消息内容只有一个——「召集所有人以举行贤人问答」。

「问答……居然是弗拉姆氏族？彼辈是瞎了不成？总不会忘了凯尔勒斯悲惨的下场吧！」

收到消息的诸氏族莫不感到诧异，但他们没有犹豫多久，便很快答应了参与问答。如此，各氏族再次齐聚一堂。

森林里一片开闢出来的广场上，被成群巨人们佔据。如同过去回应凯尔勒斯氏族的号召一样，除了卢贝氏族之外，大部分氏族都派了使者到场。

「各氏族已齐聚到场。弗拉姆氏族，让吾听听今晚的问答内容吧。」

面对这些兴奋逼问的巨人们，弗拉姆氏族族长的五眼位魔导师只是闭着眼，不发一语。

然后，在数不清的视线注目之下，魔导师缓缓张开五只眼睛站起身。虽然弗拉姆氏族是个性较温和的群体，但仍不改他们身为巨人族的事实。五眼位魔导师从他高大的躯体散发平静的魄力，并环顾四周。

「……提出问答并非吾等之使命。现在只需等待时机到来。」

「这是怎么回事？号召诸氏族前来的可是汝辈啊。」

疑惑的议论声在巨人们之间散播。

「凯尔勒斯因过于憨直而被夺去了眼睛。然而，吾等也未必能继续安稳度日。」

「可恶的卢贝氏族！彼辈奸诈狡猾，肯定不认为心怀不满的只有凯尔勒斯吧。」

「吾等亦不能保有安泰……汝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召集了诸氏族？」

过去成立的诸氏族联军，因为号召的中心——凯尔勒斯氏族的灭亡而解散。

然而，虽说只是暂时成立，诸氏族到底还是和卢贝氏族形成敌对。即使打倒了主谋，卢贝氏族不见得会就此放过他们。接下来会是哪个氏族成为靶子——人人心中都怀有这样的不安。

正当此时，一阵笑声响起。

「哼，全怪凯尔勒斯之辈看走了眼！无自知之明者，百眼不会错过降下裁决！」

「亚特尔氏族，但是……」

一个五眼巨人从名为亚特尔氏族的集团中走了出来。他咧开嘴一笑，环视着面带困惑的诸氏族巨人们。

「没有必要同愚蠢之辈看一样的景色！即使像这样聚在一起，也得不出什么好答案。吾有说错吗！？」

诸氏族无力的视线变得游移不定。他们全是弱小的氏族，才认为需要诸氏族联军，但就算凑起来的人数再多，也不代表个体会变强。

「亚特尔氏族。」

听见平静的呼唤，五眼巨人回过头。

声音来自弗拉姆氏族的魔导师。儘管他出声呼唤，视线却依然停在空中。

「有人能够回答汝的问题。看吧，真正要提出问题的人出现了。」

「什么……？」

五眼巨人撇下嘴角，慢慢随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然后看见了在天空中隐隐生辉的七彩虹光。

「那光芒，是污秽之兽吗！」

「不对，样子不太对劲。」

巨人们立刻摆出战斗态势。贤人问答是巨人族的神圣仪式，绝不容许被打扰。何况污秽之兽又是所有氏族的仇敌。

「安静！……那不是魔兽。各位，让吾等欢迎客人到来。」

弗拉姆氏族制止了激动的诸氏族。弗拉姆氏族知道光的真面目吗？——疑惑的情绪在巨人们之间蔓延。

与此同时，光芒也靠得愈来愈近，从广场上空慢慢降低高度。

在巨人们屏气凝神的注视下，一个巨人从闪着彩虹色的光环中心跳了出来。是个在巨人族中身材偏矮小的『少女』。她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一跃而下。

「狂风前来！」

她的身体受到捲起的风支撑而减速，慢慢地降落到陆地上。面对那些跟不上太过突然的发展而不知所措的诸氏族，她大声宣布：

「吾为凯尔勒斯氏族的四眼位小魔导师，是委託弗拉姆氏族举行这场问答之人！」

听到小魔导师的宣言，巨人们不禁为之哗然。

弗拉姆氏族的五眼位魔导师站在她旁边，表示她毫无疑问是发起者。

「什么！这场问答是那时候的延续吗？」

「要再次成立诸氏族联军吗……！」

听见激动的交谈声，亚特尔氏族的五眼位巨人瞪大了眼睛。他不悦地抿着嘴角，用手推开巨人们，挡在小魔导师面前。

「竟敢欺矇吾辈！凯尔勒斯氏族早已返还眼瞳！并遭受卢贝氏族和污秽之兽袭击了，不是吗！！」

「确实不少同胞返还了眼瞳，然而吾等侥倖存活下来……即使承受了污秽的折磨，也要将其卑劣行径传达给诸氏族。」

面对从高处俯瞰的五个眼睛，小魔导师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

「卢贝氏族卑劣地弄髒了眼睛。甚至没有举行问答，就派出污秽之兽前来侵犯！彼辈早已忘了百眼正在看望的事情！！」

面对没有丝毫怯色的小魔导师，五眼巨人一瞬间垮下脸，但是又很快恢複从容的神色。

「诚然，彼辈傲慢且卑劣。不过，凯尔勒斯这些眼瞳快要闭上的氏族又还剩多少力量！吾等怎么可能受汝煽动而举行问答！」

五眼位巨人脸上浮现游刃有余的微笑，俯视小魔导师。

「汝等就顺从地闭上眼睛吧。在不得不派出这样年幼眼睛出面的当下，汝等的实力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啦！」

亚特尔氏族的发言在诸氏族之间渲染开来，众人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熄了。

「噢，污秽之兽仍然存在，这样就会再犯真眼之乱时的错误。」

「吾等赢不了。完全不是彼辈的对手……请原谅，凯尔勒斯。」

真眼之乱。

在名为『问答』的斗争正酣时派出污秽之兽，其所造成的威胁深深烙印在每个氏族心底。有如无法痊癒的伤口流出脓液，疼痛一点一点折磨巨人的心。

目睹了凯尔勒斯氏族的凄惨下场后，疼痛进一步削弱了巨人们的斗志。

小魔导师皱起眉头。

「汝又何必白白浪费倖存的眼睛。大可加入彼氏族麾下……或者要来到吾等阵营也可以。四眼位的眼睛就十分符合资格了。」

五眼位巨人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诸氏族已萌生退意，小魔导师又孤身一人。照这样下去，绝不可能说服众人吧，她露出苦涩的扭曲表情。此时只有一个声音站在拥护她的立场。

「不要闭上眼。答案就是那个吧？凯尔勒斯。」

「……是的。」

弗拉姆氏族的族长定睛仰望天空。他的视线彼端，是停滞于空中的卡萨萨奇。

小魔导师指向天空，以毅然决然的眼神看着诸氏族。

「将许多眼瞳返还的吾等确实几乎失去了氏族的力量。但是！没有必要继续注视同样的景色。这里还有新的同胞加入！！」

她挺起胸膛，大方地向众人宣告，卡萨萨奇像是为了回应她似地动了起来，增强彩虹色的光辉往更高处飞去，接着发射照明弹。巨人们只能愣愣地注视着空中耀眼的光辉。

没多久，光芒黯淡下来，天空又恢複了原来的样子。同时，他们也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穿过高远的云间逐渐靠近。

「那个……不是魔兽。在天上飞行的东西是……！？」

呼啸的风声也传到他们耳中。巨人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睛仰望着天空。

——巨大的，连巨人们都无可与之相比的庞大物体，悠悠地在空中前进。

那个物体比起过去见过的任何魔兽都巨大。飞翼母船出云的威容震慑了巨人族。飞翔骑士发出尖锐的喷射声来回飞行，许多骑士像在出云周围游泳一样守护它。

亲眼看见头顶上阵容浩大的神秘军队，亚特尔氏族的五眼位巨人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他紧绷着发抖的身体，目光凌厉地瞪向小魔导师。

「凯尔勒斯……汝、汝等！看见了什么！？」

彷佛哀嚎的质问没有得到回答。小魔导师只是专注地凝视天空。

◆

飞空船队平稳地航行。其中一艘船脱离集团来到最前头，那是第二中队搭乘的船只。

飞空船内的银凤骑士团员们忙碌地东奔西走。对地面上的混乱情况毫不知情。

「哎呀哎呀，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让这个东西亮相。」

「下面不是有一大堆巨人？总不能连船一起降落吧。」

从古拉林德里传来迪特里希的抱怨声，巴特森则是大声吼了回去。老大交代过，在场的锻造师由他来指挥。

「怎样？挺有气势的吧？」

古拉林德全身覆盖着和可动式追加装甲一样的装甲板。给人的印象为之一变，简直就像第一中队机的重装备。

「看得出来。时间差不多了吧？」

「好，轮到我们出场了！」

第二中队的队员们声音洪亮地应和。他们的机体也和古拉林德一样装上了追加装甲。

「好了，各位，就跟那些巨人们盛大地打声招呼吧——！」

「了解！」

巴特森的信号一下，船底就被打开。以古拉林德为首的第二中队机依序被空投至目标所在地。

第二中队被抛进翻腾起伏的气流当中。但是，其中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从飞空船投下幻晶骑士的时候，通常会用锁链垂降的方式。假如在未经减速的情况下坠落，就算是再怎么坚固的幻晶骑士也无法承受冲击。

明知如此，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支撑就跃入空中。它们并不是飞翔骑士，而是近战特化型机体。

鲁莽行动的原因很快揭晓。

「上吧！展开『空降用追加装甲』！！」

紧接着，包围古拉林德的装甲展开成有如翅膀的形状，但无论多么巨大的翅膀，也不可能支撑住幻晶骑士的重量。真正的目的在这之后。

「启动简易源素浮扬器！」

彩虹色的光辉流泻而出，形成了微弱的浮扬力场。儘管无法支撑机体，却也足够减缓降落速度。

所谓的空降用追加装甲，是一种小型化并省略补充功能的简易型源素浮扬器，能够赋予幻晶骑士空降功能，是最先进的装备。

展开的装甲乘上气流，将坠落的势头转为推进力，让幻晶骑士们像滑翔一样开始在空中前进。看到像怪鸟般飞翔的幻晶骑士，巨人们顿时骚动起来，其中甚至有人举起了武器。

在平稳降落的同时，古拉林德转头张望四周。看见地上一片混乱的场面，忍不住发出苦笑。

「明明完全按照计画进行。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怎么看都是来干架的啊。」

「不，迪队长，我们就是来干架的。」

「哇，真的有一大堆巨人。」

第二中队放声哈哈大笑，闯进巨人们统治的大地。

他们以小魔导师为目标，使装甲像翅膀一样展开，靠近地面滑行。再用双脚蹬向地面减慢势头，然后立即进入警戒状态。

他们拿起武器并展开背面武装，空降用追加装甲配置在左右两侧，当成增加装甲。第二中队以小魔导师为中心围成一个圆，与巨人们相对而立。

全身包覆钢铁的巨人们无预警地从空中现身。诸氏族一时猜不出它们的来历，陷入紧张和沉默的状态。

「好了，小魔导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这里由你主持对吧？」

「知道了，战士迪。」

小魔导师走过古拉林德身旁，来到亚特尔氏族面前。

「听着，各氏族的人们！吾等虽返还了眼瞳，却幸而得到新的同胞加入。在空中飞翔的战士！钢铁的战士们！皆为击退了污秽之兽的勇者！彼等非巨人族……而是小鬼族与其幻兽！！」

◆

小魔导师如此宣告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周围变得鸦雀无声，接着又很快在巨人族中掀起轩然大波。

「什……小鬼族！？难不成汝是想依附那种东西吗？」

「居然说彼等除掉了污秽之兽，这可是汝亲眼所见？」

「愚蠢。凯尔勒斯果然是眼瞳将要闭上的氏族……」

众人议论的言词多数都偏向否定。这也难怪，从巨人族的角度来看，小鬼族（以及人类）不过是卑微渺小的存在。以前就算知道小鬼族拥有幻晶骑士，却也没能完全掌握其实力。

面对眼前可说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小魔导师毅然决然地踏出一步。

「不可轻视彼等！彼等小鬼族驱使幻兽，其力量比起吾等毫不逊色！站在各位面前的可是多次打倒污秽之兽的勇者！！」

「汝瞎了眼吗？谁会相信那种鬼话！」

在骚乱不安的气氛中，亚特尔氏族巨人突然扯开嗓门喊道。五眼位巨人逼近小魔法师，傲慢地低头看着她。

「渺小之人终究不值一提。凯尔勒斯啊，吾大可送汝一程前往百眼尊前，免得汝再继续丢人现眼。」

「亚特尔氏族，稍安勿躁。问答尚未得到答案。」

正当五眼位的巨人伸出手时，弗拉姆氏族的魔导师上前介入他与小魔导师之间。双方都是五眼位，他仗着不逊于亚特尔氏族的巨大身躯互相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