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話 蘇醒的毀滅之力

时间稍微回溯至飞行的灾厄扑向巨人们的战场之前。

卢贝氏族中的一名四眼位魔导师，带着护卫战士们在洞窟里行走。通道宽敞得足够让巨人往来通行，裸露的地面未经铺设。虽说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却有几处不自然的地方。彷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钻过之后留下的痕迹，给人一种奇怪的印象。

魔导师不悦地踏着粗鲁的步伐往洞窟深处前进。

不久后，他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场所，这里是几个洞窟和通道相互连接之处。在这个对巨人来说也相当宽敞的空间里，有个壮观的建筑物，显然是人造的物体，而且做工细緻。实在不像是巨人族的体格能进去的地方。使用这里的应该是小鬼族。

魔导师横眉竖眼，扯开嗓门对建筑物大吼：

「吾乃卢贝氏族四眼位之魔导师！来人！吾等奉王的命令而来！！」

在空间里回蕩的声音变得怪异走调，听起来有些滑稽，更激发了魔师的焦躁。过了一会儿后，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建筑物里走出来。

「哎呀，魔导师阁下。恭候多时。」

小鬼族的统治者小王恭敬地垂下头迎接魔导师，得到的是低沉的怒吼。

「汝在做什么？命令下达后已过了很久！『诗』早该出动了吧！？」

被四眼巨人狠瞪，理应是感受到生命危险的场面，可是小王脸上沉着镇定的表情依然不变，似乎毫不关心魔导师的怒气。

「王正在等候！无需多少时日便能开启眼瞳了！渺小卑微的东西就是这么没用！汝辈难道忘记了吾等令汝辈苟活至今的恩情吗！？这些大小和眼瞳不足之人……」

不只魔导师暴跳如雷，护卫的战士们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这时，一个从建筑物里面走出来的人，来到顶着沉重压力的小王身旁。听完那个人靠近耳畔所说的内容，他点了点头。

「……好。让您久等了，魔导师阁下。仪式结束了，我们将奏响毁灭之诗。」

「总算啊！」

魔导师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但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安心。

不久，空间中响起低沉的声音。一连串不可思议的音律从建筑物内部传来。听起来像是一首曲子，但实在称不上诗歌。

期间，空间发生变化。小王所在的建筑物周围地面剧烈隆起，底下现出盖子并打开。虫子从直通地底的洞里爬了出来。那些是有着深红色甲壳的巨虫——污秽之兽。

这种兇恶的魔兽可说是生活在森林里所有生物的大敌。然而，它们却空虚得让人感觉不到其有自主意志。其中没有身为魔兽、身为生命应有的灵魂。只是一个巨大的空壳——

小王扬起手臂，向背后发号施令。接着，小鬼族从建筑物里走了出来。他们一点都不潦倒落魄，是全身穿戴着坚固装备的贵族——或者该称之为骑士，属于统治阶级。

当他们走向停驻的红色魔兽旁边，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虫子有了动作。从胸口到腹部裂开一道口子，其中裸露出来的不是生物的内在，而是使用了金属及各种材料製成的人造结构。摆明了不是自然的生命型态。

骑士们分别进入红色魔兽打开的肚子。里面有人的座位，还有供驾驶控制的操纵桿和踏板，就像幻晶骑士的驾驶座。红色魔兽吞入骑士后阖上腹部，然后移动了起来。

——既是魔兽，也不是魔兽。结合了最兇恶魔兽和人类智慧的异形觉醒了。小王（奥伯朗）的嘴角抽动扭曲，然后如此宣告：

「……好了，觉醒吧。真正的幻兽『幻缲兽骑』！唱出终结的诗篇吧！！」

透过与人的配合，蕴藏着明确意志的红色野兽发出了鸣叫声。

◆

载着人与人的意志，红色魔兽高声鸣叫。声音在空间中回蕩、被吸入地面，地面则回应似地传出震动。

轻微有如搔抓般的震动转眼问增强规模。覆盖在洞窟地面各处的盖子打开了。某些东西从洞口一齐爬出来。

是污秽之兽。无数魔兽接连不断从敞开的洞口冒出，甲壳互相摩擦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正当洞窟内几乎要被魔兽填满的时候，幻缫兽骑展开翅膀起飞了。呜叫声的高低产生变化，演奏出独特的音调。幻缲兽骑飞向延伸到外头的洞口，后面的污秽之兽也陆续跟上。它们彻底受到幻缲兽骑的控制。

卢贝氏族的巨人们因魔兽蠢动的声响而皱起眉，在污秽之兽悉数离开后才鬆了一口气。

「哼，总算出发了。真是浪费时间。王还在等候，吾等也要儘速赶往王的身旁。小王，切记让『兽王』沉睡……」

他们目送着起飞离去的污秽之兽，突然感到不太对劲。

诗篇的音律仍在持续。

从建筑物里流泻而出的声音，在污秽之兽飞走后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放大了音量，强烈撼动了整个空间，变成压力袭向魔导师。他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不禁用力按住前额。护卫战士们也摇摇晃晃地无法站稳。

「小王！汝做什么？必须……快点、让兽王沉睡！」

诗歌没有停止，而是一味地施加压力。甚至已经达到伴随地鸣的程度。

不，不对。实际上确实交杂着地面的摇晃。巨人们终于不支跪地。魔导师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头，只见地面逐渐裂开，建筑物发出吱嘎吱嘎的挤压声响开始崩塌，地面渐渐隆起。

——『某种东西』在破坏整个洞窟的同时，正在慢慢往上浮起。

「汝、汝……！汝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莫非打算就这样让兽王觉醒……！！」

魔导师愕然地看着眼前动起来的物体。巨大的——应该说太过巨大的存在正在移动。在飞扬的尘土中，无数眼睛毫无感情地俯视着巨人们。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小王的声音。

「魔导师……不，巨人族啊。一切都为时已晚。兽王所有的力量都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根本不需要再依靠你们。唉，真遗憾！」

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爬过魔导师的身体。不能觉醒的怪物正在觉醒。他十分清楚那将会引发什么灾难。

「不……万万不可！不可唤醒兽王！汝的眼睛瞎了吗！一旦解开它的枷锁，小鬼族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哈哈哈！你的担心太让我过意不去了。不过，巨人啊，你以为我只会遵照你们的命令吗？你们的确找到了利用我父母的方式，还自以为做得很好吧？但是我不一样，我不会永远屈居人下！！」

巨大的『肢体』切开大地显露。光是肢体的大小就超过巨人族，一击就轻易把战士的身体压扁。

「兽王在我手上，你还不理解这个意思吗！？」

魔导师站了起来。面对那般压倒性的存在，他仍试图构筑魔法抵抗。

「不可，不可！汝休想得逞！！」

他吶喊着放出火焰，却被肢体轻轻一挥就打散了。

「放心吧，巨人。会被吃掉的只有你们。你们接下来将成为饵食。我会仔细欣赏你们破灭的下场。不要客气，这是回报你们至今为止的照顾，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小王……！汝看错了。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兽王不是汝能操纵的东西……！！」

魔导师的叫喊声被打断，他整个人被挥过来的一只腿打成肉泥。力量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兽王根本没把巨人放在眼里，它还在继续上升，因此加快了洞窟的崩塌速度。最后，它的巨躯突破顶部。整个空间都被倾泻而下的土掩埋。

「哈哈哈哈哈……那点我也知道。我很清楚，但是没关係。」

小王的鬨笑声回蕩在撕裂大地的破坏漩涡中。

「那种程度无法阻止我。时机已到来，沉默再也没有意义！我……我要抢回一切！！」

——上城。

被城墙包围的小鬼族城市如今正当解体之际。地面颤动、道路破碎，建筑物不断倒场，连整备幻兽骑士的工房也被尘土吞没。

城市中央最高的城堡也轻易地倒塌。一切化为瓦砾与尘埃——

在漫天烟尘之中，巨大的肢体伸了出来。有什么东西在瀰漫的烟尘笼罩中蠢蠢欲动，彩虹色的光辉闪烁，兽王继续上升。瓦砾和沙土源源不断落下，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兽王取代了城市的存在，打破了名为大地的壳，诞生于地上。

在空中盘绕的污秽之兽彷佛庆贺主君诞生般簇拥上来。那奇妙的诗歌至今仍持续回蕩，与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沙土崩毁音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呜叫还是惨嚎的疯狂旋律，加上污秽之兽们的振翅声，谱写出能让听者理智扭曲的音律。

兽王缓慢地在天空中行进，身后拖曳着仍未散去的烟尘。目标是西方。巨人们展开了问答的决战地。

「正好，卢贝氏族和诸氏族的巨人们凑在一起厮杀。说好听点是问答，终究还是野蛮的行径。我可得出手帮忙一下。对了，最好一直提问到死绝为止！」

污秽之兽也随着兽王的动作开始移动。招来毁灭，散播污秽，体现死亡的腐蚀魔兽们浩浩蕩蕩飞过森林的天空。

◆

有一群人目送着侵蚀天空的魔兽离开。

他们众集在过去被称为上城之处不远的一座小山丘上，是不久前住在上城的小鬼族，身边还有护卫的幻兽骑士。

察觉到魔兽群以及怪异的旋律渐渐远去，有人低声说着：

「小王陛下将前往战场……说要为我们建立没有巨人的生活。」

「也不必再受巨人胁迫。可是……城市、消失了。」

「啊啊，今后我们该怎么活下去才好？真的有必要动用那个吗？」

「难道你要继续依附巨人？若不是小王陛下驯服了那个，我们迟早会被吃掉。」

「而且，小王陛下承诺过，说他一定会和『船』一起回来。在那之前忍忍吧……」

内心怀有期待，也有不安。他们只能相信小王『改变小鬼族未来』的诺言。在彻底毁坏倒塌的上城旁，人们不断向西方的天空祈祷。

然而，并不是在场的所有小鬼族都顾着哀叹祈祷。其中有几个人做出不寻常的行动。

他们穿着和旁人类似的服装，表现出和旁人一样不安的神情举止，却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离开群体。所有人都专注于眼前的事态，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的消失。

离开小鬼族集团的人很快往森林深处走去。行动迅速且寂静无声，就像影子一样安静。他们的行动具有明确的目的性，不久后便集中到某个场所。他们扔掉小鬼族的扮装，底下出现的是弗雷梅维拉王国其中一个骑士团——蓝鹰骑士团的成员们。

「事态紧急。那些小鬼族不是单纯的倖存者。这个情报必须儘快传达予银凤骑士团。」

诺拉麵露急迫的神色环视成员们。小鬼族的城市已经毁了，巨大的物体展开行动。他们没有时间犹豫。

「儘速联络在据点待命的第一中队。我们主力部队用飞空船尾随那个。」

团员们点头回应，马上採取行动。就算有飞翔骑士的速度也不见得能够追上。诺拉掩饰不住不快，赶往藏匿飞空船的地点。

「第一次森伐远征军……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过来？这样下去银凤骑士团……不对，甚至会危害到本国。唯有这点一定要避免……！！」

他们进一步加速，飞也似地穿过森林。

◆

白色的死亡瀰漫，巨人吐着血倒下。

卢贝氏族和诸氏族联军的贤人问答，呈现与开始时完全不同的样貌。现在正在进行的不是问答，而是污秽之兽施行的屠杀。

体液弹洒落到地上爆炸。挥发扩散的瘴气吞没一个个巨人，使得倒下的尸体随之增加。在极度的混乱中，有个声音响起：

「同胞们！听吾所言！！」

「……噢噢，王啊！」

是五眼位的伪王。他一出声号令，卢贝氏族的战士们立即恢複了秩序。

伪王环视着倖存的巨人们，愤恨地眯起眼睛。原本数量相当于诸氏族联军的巨人们已经被大量削减。

「听着，吾的同胞。可恨的小王出动了兽王，不知道彼为何发狂，竟学会了控制那个东西的方法。」

「岂有此理。吾王，难道污秽之兽会袭击吾等也是如此！？」

「如同汝所见一般。」

愤怒的声音高涨，无奈事态没有好转。伪王的视线越过在空中飞舞交错的污秽之兽，狠狠瞪着它们背后的巨大存在。

「小王，汝自以为把兽王控制得很好，但那只是假象。兽王迟早会完全觉醒，摆脱汝的支配。如此一来……大敌觉醒。受害的不只吾等，连小鬼族也会看见苦难之时。」

「何其愚蠢……」

呻吟出声的巨人们忽然发觉阳光被遮住，因而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横行肆虐的污秽之兽群起远去，他们头上只剩下那独一无二的存在。

「兽王……」

庞大无比的体积几乎等同一整座城市。上侧呈椭圆形圆盘状，下侧则有如漏斗般伸长。由于它太过巨大，甚至难以确认细节部分。光是停在空中，就散发出压倒性的存在感。和巨体相比显得异常小的眼睛，冰冷地俯视巨人。

一道耳熟的嗓音传入束手无策、只能仰望此景的巨人们耳中。

「喔，在那里啊。我亲爱的卢贝氏族之王。唯有你，我心想一定要和你好好告别。」

「小王……汝该明白，唤醒兽王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兽王发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隆隆声，似乎清楚接收到伪王的话了。

「呵哈哈哈哈。你的担心真是让我愧不敢当。但是啊，巨人族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懂。我们不会灭亡，会倒下的只有巨人。」

这个时候，从兽王那里传出了奇怪的旋律，旋律透过红色魔兽向四周扩散。很快的，虫子嘈杂的振翅声便回蕩在空气中。污染天空的恐怖魔兽群包围了卢贝氏族。

「好了，离别的时候到了。我巨大的朋友啊，你们就痛苦挣扎着死去吧。」

在宣判的同时，污秽之兽一齐向巨人们发动攻击。体液弹如雨般洒落，地面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

「呼～嗯嗯～～嗯。太棒了，真是让人神清气爽！」

卢贝氏族巨人们所在的地方隐于雾中，什么都看不见了。继小王（奥伯朗）慵懒的呼声之后，污秽之兽开始移动。

「好，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魔兽群改变了天空的颜色。有某个东西来到腐蚀一切的死亡行军前方。那是一艘扬起巨大的帆、在空中航行的船。船上悬挂着展翼的银凤纹章，正是银凤骑士团的旗舰『出云』。

当出云放慢速度时，污秽之兽也配合地停止了动作。船和魔兽群在空中互相对立。

「……小王，你在那里面吧。」

暸亮的声音从出云中传来。船的前方只有一群魔兽盘据，不过那声音似乎很肯定其中有『人』的存在。果不其然，从兽群的最后方传来回答：

「嗨，这不是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吗？让你久等。我总算赶上你们了。」

一种类似感叹的惊讶情绪在出云的舰桥上扩散。船员们迷惘而犹疑，都露出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只有艾尔涅斯帝一人维持着严肃的表情，瞪向天空的另一边。

「那些魔兽，真的是由人操纵的吗！」

也难怪老大会震惊地发出呻吟。对于弗雷梅维拉王国的人来说，魔兽是永远需要与之对抗的敌人。驯服污秽之兽那种兇恶的魔兽，简直是宛若恶梦的事实。

「原来如此，他说他会制伏污秽之兽。是因为有那样的手段。」

「如何？埃切贝里亚大人！这样您明白我们的小王陛下有多么伟大了吧！」

札卡莱亚兴奋地喊道。他身为小鬼族的一员，认为驱使污秽之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船员们的视线变得严厉。老大用眼神制止船员们，然后问艾尔：

「到底要怎么办？少年。我们可以和带着魔兽的家伙好好相处吗？」

「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既然对方是人，就得看接下来交涉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