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梦中,我站在过去和家人一起居住的双层楼独栋洋房客厅内。由白色和象牙色组成的那栋令人怀念的屋子,如今已然消灭。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而爸爸则忙于研究,经常不在家。但因为还有苍真在,所以我从不感到孤单,也很习惯跟苍真一起合力守护这个家。我一直认为自己帮了父亲很多忙,并对明怀着淡淡的爱意。
那个时候,我非常地幸福。
「苍真。」
儘管我很快就察觉到这是一场梦,却还是忍不住寻找起苍真的身影。
「苍真!你在吗?」
「干嘛啦,姊姊!」
苍真不知在房中的哪里,不耐烦地回答。
「苍真,你在做什么?你没事吗?」
我循着声音跑上楼梯,猛然推开过去曾是苍真房间的门。
「苍真?」
苍真房间的窗帘是水色的,进门的左手边摆着一张床,右手的窗边则有一张书桌才对。然而,门里别说是书桌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房间。
「姊姊......」
全身缠着蓝色火焰的苍真,用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姿态,漂浮在失落之地上空。那是之前苍真与我和拓也战斗时的姿态。
「苍真!」
从失落之地的巨大空洞吹拂而上的强风,使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很快,就要回来了喔。」
苍真只有声音跟以前一样,静静地说。
「回来?你说谁?」
我微微退到狭窄的走廊上。
「爸爸呀。你会到门口迎接他吧?就跟以前一样。」
苍真话音刚落,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他的身体被火炎熊熊吞没。
「苍真!」
「你为什么,把我......」
忽然间,苍真连声音都被灼烧溃烂。
我发不出声音,猛然关上苍真房间的门。握着门把的手异常冰冷、微微地颤抖。刚才他还未说完的下半句话,我的脑中只浮现出几个可能。
「我回来了。」
突然,家里的电铃声响起。我吓得全身一颤。大门的方向,清楚传来爸爸的声音。
「小雪,我回来啰。」
「爸爸。」
我探头往一楼俯瞰,双脚却没有行动。虽然很想见他,但又害怕父亲会跟刚才的苍真一样,用与自己战斗时的姿态出现在眼前。可是,除了在梦中之外,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于是我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站在玄关前。
「爸爸。」
从白色的大门,隔着玻璃瞥见的父亲,就跟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小雪。快帮我开门。」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水泥地上,从内侧打开门锁。然后用发抖的手握住冰凉的门把,屏着呼吸缓缓推开门。
「小雪。」
儘管只有一瞬间,但爸爸确实以变异发生前、令人怀念的模样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乾凈朴素的西装,还背着曾被苍真嫌弃太老土,因用了好几年而破破烂烂的侧背包。蓄着久久才修剪一次,长得有点盖住后颈的头髮。
「爸爸。」
「有劳你看家了。」
爸爸将他的大手放在我头上。
「你长大了呢。」
忽地,爸爸把手放进西装的口袋,掏出一个巨大漆黑的团块。
「小雪,这是土产喔。」
黑色团块散发柏油般的光泽,不停地蠕动变形。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波动性物质,也是平行世界,以及召唤魂体的力量。然后最重要的,便是消灭现象本身。把你的人生和生活搞得一团乱的,就是它喔。」
「不要,爸爸,我不要那种东西。」
我摇摇头,盯着面带和蔼微笑的父亲。
「你不想要吗?」
父亲的语气似乎有点不高兴。
「那就没办法了,爸爸拿去跟苍真分掉吧。」
「不可以!那种东西,不可以带进这个家!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
我用双手抓住父亲握在手里的蠢动团块。黏稠噁心的触感,彷佛融解般地从指间滑落,滴到地上。
我轻声惊叫,吓得鬆开手。手掌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块,宛如洗不掉的血污。
「没办法,因为这就是命运啊。不过,小雪不想要也没关係。苍真和爸爸会替你承受的。」
「不可以!」
我拚命摇头,却又不敢把那团东西捡起来,只见父亲毫不犹豫地抓起黑色团块,撕成两半,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把另一半塞进不知何时也来到身边的苍真口中。接着,两人的身体开始逐渐溃烂,变成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模样。
「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吃下去!爸爸你,为什么要去研究什么平行世界呢?就算不去研究那种东西,我们不是也很幸福吗!」
我忍不住大声喊叫,然后转头奔回自己的房间。
『小雪,你到底怎么了?』
对着关起门、肩膀靠在门上喘息的小雪说话的,是那个陌生小孩的声音。
『我一直都在对你说话喔。你在做梦吗?』
「梦......」
我差点忘了自己身在梦中。
「这是梦?不是真的?」
「小雪,快出来,一起吃饭吧。」
爸爸敲了敲门。
「姊姊,我肚子饿了啦。」
苍真悠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这是梦喔。全部都是幻觉。』
那声音静静地说下去。
『小雪你现在,正在沉睡唷。』
「我得醒来才行。这样的梦,我不想待下去了。」
『欸,小雪。你不记得我吗?你没见过吗?』
那声音好像在对我说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懂。我一心只想快点从梦中苏醒,用力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快清醒」。
『小雪,等等,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因为我太小了,所以小雪你可能没注意到我,但是......』
「小雪,你怎么了。小雪、小雪!」
我倏地睁开眼睛、大口吸气,脖子和肩膀又僵硬又疼痛。全身冒出冷汗,眼角渗出泪珠。
「小雪,你没事吧?你刚刚叫得很大声,我在走廊就听到你在呻吟,不知在呼喊着什么。」
「拓也。」
我用沙哑的声音回应,双眼望着发霉变色的淡茶色天花板,呼吸着床单的气味。玛莉硕大的身躯就坐在我旁边。
「我做了一个恶梦。真的好可怕。然后,我又听见了那个小孩的声音,拚命逃了出来......爸爸和苍真,或许都憎恨着我也说不定。因为,我没能拯救他们。」
「只是个梦罢了。不过关于那小孩子的声音,还是快点跟研究员报告吧。」
拓也炙热的手,隔着棉被抚摸我的肩膀。
「我能听见声音,也是因为波动性物质的影响吗?」
「不知道。不过,有那个可能。天就快亮了。你还睡得着吗?」
自从来到这里后,拓也的神情就跟平常不太一样。一下子精悍,一下子又变得体贴、纤细。好像很遥远,又好像非常接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知道,但是我好怕。」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玛莉毛茸茸的熊掌。
我突然想到,未来如果有一天失去拓也,自己该怎么办。不管是死是活,等到与都市消灭有关的一连串事件结束时,我跟拓也的关係也就随之结束了。届时,我就真的要变回孤身一人。那个时候,我是否还能勇敢地振作下去呢?
拓也是否有天也会成为记忆的一部分,从我身边消失?而那,又跟消灭到底有何不同呢?
2
我看着研究员放在客厅桌上的笔电视讯镜头,谨慎地描述起自己的情况。拓也和研究员,各自带着奇妙的表情,分别坐在我的左右。
「我开始听到声音,是从失落之地回来后的事。那是个非常年幼的男孩子的声音。不过,说话的语气相当冷静,就像个大人。」
『小男孩的声音啊。』
才刚起床不久的调查员,散着一头红色的长髮,穿着宽鬆的男用T恤。性感的香肩微微滑出鬆弛的衣领。
『具体来说大概是几岁的小孩子?至少应该是能流畅说话的年纪吧。』
『年幼的男孩......不,因为也有可能是个伪娘,最好先不排除是少女的可能性。』
电脑的另一头,祖克柏一脸严肃地摸着下巴。
「请问,伪娘是什么意思?」
我轻轻歪起头。
「你不用知道也没关係。」
拓也一脸受不了插嘴。
『唉,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女人缘。』
调查员打了个大呵欠。
「祖克柏,给我认真点啦。」
拓也警告他。
『这不是不可能的啊。不过嘛,这的确是专门用语,所以小雪不知道也无所谓。』
祖克柏一脸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可是随时都很认真的。』
「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三种。第一,是受波动性物质影响产生的幻听。现在小雪确实经常做恶梦,看起来也很疲劳。身体状况的确受到不少影响。第二种,就是真实存在的某人,利用类似心电感应的能力对小雪说话。因为声音的主人能清楚说出小雪的名字,而且从至今为止的经验来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最后一种,就是单纯的恶梦,或是单纯的幻听。这三种都有可能。」
研究员盘着双手,叹了口气。
『那,我们该从哪种可能性开始查起?』
调查员抓了抓头髮。
「假设声音的主人真的存在,我希望你们去调查他的身分。」
拓也回答。
『但是,就算他真实存在,现在这时代,要变声简直再简单也不过。那种幼童般的声音与不搭调的说话方式,或许就是因为变过声的缘故。』
祖克柏马上说起丧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