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重要的东西,总是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发现。
比如要好的同学毕业各分东西之后;比如离开老家独自生活之后。每当在人生各阶段经历离别,过去觉得理所当然的存在消失,变成一个人时,心中就会出现淡淡的惆怅。
所以,我们平时就该感谢身边的各种事物,珍惜所有的人际关係──这类的话题,总是会得出这种有说教味的结论。
但是,我想打个岔。
那种失落感,那种惆怅,真的是因为失去重要的事物而来的吗?
如果是平常就觉得重要的事物,大家当然会牢牢抓住,以防那些东西消失,不是吗?
既然不觉得是重要的事物,就表示那些东西在自己心中的份量,不过如此而已。
为什么平常不觉得重要,但是在失去的瞬间会感到惆怅呢?我认为,那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
世界上,有所谓的惯性定律。静止的物体之所以静止,是因为有力在作用;运动中的物体之所以持续运动,也是因为有力在作用。
这是物理学上的说法。不过,人心也有同样的倾向。
开始生气的话,就会想一直生气。开始赖着对方的话,就会想一直赖下去。一旦相处模式固定下来,就会无意识地维持下去。
但是,假如有一天,原本的相处模式因为某些理由,突然改变呢?
就和惯性一样,突然剎车的话,摆在上面的物体就会飞出去。
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物突然消失,因此产生强烈的彆扭感,觉得立足点变得虚浮。
这就是所谓的「失去后才终于明白重要性」之类的蠢话的真相。
没错。绝对不是因为没意识到那些东西有多重要,其实打从心底渴求、珍视那些事物的缘故。
所以──……
彩羽不再缠着我而产生的这种不愉快的感觉,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对我来说,彩羽缠着我的那些时光很重要的缘故!
「大星学长,你怎么了?你的手一直在颤抖喔?」
「不……没事。」
放学后。
我和彩羽以LIME约好,在离学校有点距离,没什么人的公园前碰头。
接下来,我们要去一直帮我们录音的音井同学家,录新角色的语音。和彩羽会合之前,我已经买好音井同学要的二十根加倍倍加棒棒糖,以及感谢的小礼物了。
这边先不管……总觉得很尴尬。
我们一会合,彩羽脸上就挂起清纯又稳重的笑容。
明明周围没其他人,但是她却没有对我做出任何缠人的举动。
──呃啊啊啊!我觉得全身痒到不行!
「喂,彩羽!」
「有什么事呢?大星学长。」
彩羽问道。长发在转头时微微飘扬,散发花香。
她轻轻按住飞起来的头髮,有如站在向日葵花田中的贵族千金似地,纯洁地歪着头看我。
举手投足贞洁贤淑,就连周围的风儿与背景,都彷彿是为了酝酿她的清纯而存在。
「妳到底想假掰到什么时候啊?」
「我不懂学长的话。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这个样子的喔?」
「妳到底在闹什么彆扭?快点变回平常笑得很贱,爱讲垃圾话的样子啦。」
「我并没有闹彆扭。我才不要变成那种样子呢。」
「就教妳不要再逞强了,像平常那样整我啊!」
「学长太固执己见了。我是真心诚意地想陪着学长,怎么可能整你呢?」
「妳到底在固执什么啦!妳这种一点都不烦人的样子,真是烦死人了!」
「固执的是学长吧!有这种清纯内向又乖巧的女生陪着你,学长到底有什么不满呢?」
「是啊是啊,我没有任何不满呢!怎么可能有呢!该死!」
「既然如此,我维持这样有什么问题吗?请不要说让人听不懂的话……哼!」
这是什么没营养的对话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彩羽那家伙,似乎不论如何都不打算变回烦人模式。就连不高兴地撇开头的模样,也是优等生式的不高兴。
太奇怪了。明明直到不久之前,我都希望彩羽能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她真的变成这样时,我会这么烦躁呢?
真是的,老爱打乱我步调的家伙。
我们一路抬杠,来到音井同学的工作室。
那是离学校徒步约七分钟,位在安静的住宅区里,屋顶铺着瓦片的独栋房子。
我和彩羽大大方方地走进挂着「音井」门牌的大门,经过不小的院子,来到角落的仓库。我们连电铃都没按,对方一知道是我们,就得到进入的许可。
打开仓库的门后,可以见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我们缓缓走下昏暗,安静无声的阶梯,见到了──……
有完整录音设备的专业录音室。
首先进入眼中的,是摆满了录音机械与喇叭、音讯放大器等等的控音室。隔音玻璃的另一头则是录音室,里面有桌椅和麦克风。
另一头的共用部分有饮水机和厕所,是相当体贴使用者的空间设计。
从天花板到地板,全都做了隔音工程,不管声音多大,都不需要担心传到外头。
这里,就是彩羽平常录音用的秘密工作室。
除此之外……
「来啦~辛苦了~」
有个人正懒散地靠躺在控音室中央的椅背上,以慢吞吞的语气和我们说话。
「我不是说过了,别突然塞委託过来吗~?宰了你喔~?……算了,其实也没差啦。」
「不好意思。这次也要麻烦妳了……音井同学。」
──音井同学。
一手包办《5楼同盟》所有音响方面工作的人物。
她有一头长度中等、鲜艳,但是没怎么在整理的红髮。
制服穿得很随性,但并不是为了跟流行,只是单纯觉得拘束罢了。整体没什么防备,可以从领口处若隐若现地看到什么,令人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才好。不过她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这种事。
有气无力的模样,爱睏似地半眯的双眼──是所谓的颓废系女孩。
音井同学是高二生,一年级时和我同班,不过在升二年级时分班了。
她本来被视为广播社下任社长的候补人选,可是在今年初,留下一张「我腻了」的信后退社。现在以个人身分经营工作室,接音响方面的工作。
听说音井同学有很厉害的人脉,偶尔会有职业音乐人或大牌配音员来这里录音,不过我并不清楚详情。因为她很少说自己的事,我也不会主动去问。
不过于深入,不过于黏腻,只保持工作伙伴的关係。
顺便一提,她的名字是──……
不,还是别说好了。她会抓狂的。
总之,感觉起来有气无力,非常随性,总是只凭心情做事──这就是音井同学。
「有带报酬来吗~?」
「有有有。在这里。二○根加倍加。」
「唔~我收到了~嗯~我会在报酬的範围内,让你们撒娇的~」
音井同学非常爱吃甜食。
到了甚至会以缺乏糖分为理由早退的程度。
「没有这个,就不能开工呢──」
一收到棒棒糖,音井同学立刻拆开包装,将一根糖含在嘴里滚啊滚的。
「然后,小费呢~」
来了。
委託音井同学工作时,最重要的,并不是报酬的棒棒糖。
不,棒棒糖当然也很重要,但终究只是前提条件而已。
音井同学不是《5楼同盟》的成员,而是以佣兵身分接外包委託。所以,也能顺便帮忙隐瞒彩羽的真实身分。
因此,我当然得準备适当的回礼。
「……明风堂新推出的蛋糕,您觉得如何?」
「喔~那里的啊~」
──以一个高级甜点,交换一次委託。
这就是音井同学要求的小费。
光靠甜点就能委託她工作,感觉很划算?
很遗憾,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音井同学家非常有钱,之所以做音响方面的工作,完全是基于兴趣。所以她接委託时是不收钱的。
但是也因此,她不承担任何责任。假如今天突然没干劲,就取消工作──这种事,当然有可能发生。
在这点上,我和音井同学交涉了非常多次,最后,我们订下了「以一个高级甜点换一次委託」的契约。
──这个人,做事完全看心情呢……
就算订下契约,要是她不喜欢带来的甜点,还是有可能取消工作。
所以,每次我都为了挑选甜点而煞费苦心──
「唔~OK~这个看起来很好吃,今天的委託我会接的~」
太好了!!
我忍不住在心中做出胜利手势。
看来她很中意今天的甜点。
好险好险。最近连续冒出各种问题,要是音井同学不接委託,可是会变成致命伤的。
「那个,音井同学,我常常在想,可以直接指定我买什么甜点吗?每次都要猜妳的喜好,很没有效率耶。」
「嗯~可是,自己想要吃什么很麻烦~而且我也懒得挖掘新的店~总之~你以后也要帮我找好吃的甜点喔~」
说的也是呢~
如果她是那种能听进别人建议的人,我就不必做这么没效率的事了。
回家后,又要上甜点情报网站搜寻新的资讯了。
托她的福,我明明不爱吃甜点,却变得超清楚甜点资讯。比如最近热门的商品是车站后面的窑烤布丁芭菲之类的。不只甜,还有绝妙的鹹味。不过这种事现在不重要。
见我和音井同学的交涉告一段落,彩羽说道:
「我先进录音间了喔。学长,可以给我台词本吗?」
「喔,好……」
我从书包拿出列印好的台词本,交给她。彩羽接过台词本后,以清纯的模样走进录音室。
见彩羽离去,音井同学也开工了。
「那~要做準备了喔~」
只见音井同学起身,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启动录音设备。
虽然说话时慢吞吞的,但是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原本半眯着,显得懒洋洋的双眼,现在也完全睁开,凝视着各种机械。
这就是我把音响工作委託给音井同学的理由之一。
乍看之下,她对一切事物全都提不起劲,可是面对『声音』时,却有绝对的坚持。
对工作毫不妥协,能够交出超越完美的成果。
比起那成果,收集高级甜点资讯的时间,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