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真的不适合当老师呢。」
深夜的影石家主屋。中庭的日式庭园。
我,影石堇坐在被月光照亮的外廊,远远眺望着往山的另一头渐行渐远的灯笼队伍,叹道。
成年后,这是第几次叹气了呢?学生时,我只会在看到神绘师画的自己推的CP图时,一面因神圣而死,一面「唉~好苦啊!」地叹气而已。
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吐出这种带着忧郁的长气呢?
被明质问时,我心跳不已。「要选择继续当老师?或是以插画家的身分活下去?现在立刻做出决定。」他的理论太正确,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从小到大,我一直过着逃避的人生。
遏制自己不去做想做的事,不,是假装成没做,其实偷偷地做。我一直如此卑鄙地活到今天。
欺骗大众,欺骗自己的真心,最后,被小将近自己十岁的那些孩子们──学生们推了一把,总算产生前进的念头。
无能也该有个限度。
但是,就算在这里消极地停步,也只会让自己更无能而已。
必须确实地利用明和彩羽帮我製造的机会才行。
从小,我就一直被称讚为好孩子。
比谁的成绩都好,比谁都恭敬有礼,比谁都走在人生正道上。
太正确了。正确过头了,就算觉得很无聊,也没想过要反驳周围的大人。
那么严格的爷爷或亲戚们,说不定其实都和我一样,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虽然我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假如他们真的都和我一样,确实如明说的,我就有反驳的空间。
而且,还可以对他们这样说教:「明明那么严格地管教我们,你们自己倒是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从来没想过,有这种反抗方式。邀我加入《5楼同盟》时也是。真的,那个叫大星明照的男人,总是带给我意想不到的观点。
若无其事地打破非这样不可的既有观念,一定要这么做才行的固定想法。
「所以才会觉得安心吧。」
过去,我能展现紫式部老师的一面的,只有一起参加社团活动的顾摊小帮手等极少数人而已。
现在,《5楼同盟》的LIME群组自不用说,就连在彩羽和真白面前,我也能露出本性。
假如那两人没有展现喜欢明的态度的话。
「和明结婚的话,应该会很幸福吧。」
我说不定会这样想呢。
想像得出来,我应该会迷上那孩子的男子气慨吧。虽然不至于想结婚就是了。我的原则是在房间角落当观叶植物,而且我才不会做出妨碍两个年轻孩子的恋情那种白目的事。
「堇老师……妳喜欢明吗?」
「没有。如果问喜欢或讨厌的话,是喜欢没错。不过我没兴趣让自己变成CP。」
带着妒意的声音问道,我摇头。
「是吗?那就好。」
真是的,根本不用担那种心啊。
不过这种吃醋的态度,也是真白可爱又有魅力的部分。
……咦?
「咦?真白!?妳为什么在这里!?」
「真白想帮忙找证据。」
说人人到。真白沙沙沙地从中庭植物后方出现。
银金色的头髮上插着叶片的模样很可爱。只见她一脸气噗噗的,毫不掩饰自己正在不高兴。
「快点做完任务,快点去祠堂吧。真白不喜欢明和彩羽两人独处。」
「真白……说得也是。对不起。是我把你们卷进奇怪的事里。」
「不是老师的错。」
真白冷淡地道,脱下鞋子,走上外廊。
就在这时,我稍微瞄到她的右手。指尖微微红肿。
「妳的手怎么了?」
「嗯?……喔,这个,是打太多字的关係。不用在意。」
我已经从明他们那儿听说了,真白是偶然被责编带到这里做闭关之旅的。虽然知道这孩子在写小说,但是没想到居然有责编,让我吓了一跳。
从手指上茧的数量看来,她的小说不是青春期常有的黑历史创作,而是真心全意的创作。
「责编没意见吗?截稿日不是快到了?」
「真白是从窗户爬出来的。除非真白开口,否则金丝雀小姐是不会偷看房间的。所以应该没问题。」
「从窗户偷偷逃走……原来还有这招吗!!」
「不,式部妳不行。因为妳素行不良。」
「啊哈哈,说得也是!我从来没遵守过截稿日……咦?」
真白刚才的口气,好像有点不一样。
可是那种说话方式,又很熟悉。
「……!对、对不起。真白,不小心就……口气太随便了……!」
「喔,没什么啦。如果我能成为容易亲近的老师,就太好了。」
总觉得两人的相处有点尴尬。
仔细想想,我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和真白两人单独说话。
顶多只有刚转学时的面谈,以及偶尔举行的师生面谈而已。
以前学校的事,现在的校园生活过得如何……聊的都是老师与学生之间常见的话题。
私底下,真白用什么表情说话?因哪些话题发笑?对哪些事生气?我几乎一无所知。
该聊什么好呢?上周的动画?还是我正在萌的BL配对?唔──不知道该怎么抓和她的距离。
我一面在影石家的宽敞客厅中寻找线索,一面努力思考能与真白聊天的话题。
虽然不是聊天的时候,但是我忍受不了两人无言地在家里东翻西找的气氛。
但是聊这个不对──聊那个也不对──就在我想不出聊天的梗时,真白主动开口了。
「堇老师,是大人呢。」
「咦?这个嘛,虽然大人的定义有很多种,但是我有自信,自己是出色的大人。」
「那么……真白想问一件事。」
真白打开壁厨,一面翻找其中的物品,一面说道:
「最近,责编对真白说了一些话,但是又说真白还听不懂。真白一直在想,那是什么意思。」
「咦?什么?是色色的话题吗!?她对我清纯可爱的真白说了什么!!」
「式部。」
「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咦?果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不能一味对《5楼同盟》付出,如果《5楼同盟》不能给真白什么回馈,那么不久的将来,《5楼同盟》一定会分崩离析。」
「《5楼同盟》?」
出乎意料认真的话题。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认真回答了。
「双赢的关係。用比较常见的说法,就是彼此互惠的关係。假如双方的利益关係无法一致,大人之间的合作关係就会简单地破裂。责编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吧,我猜。」
「利益关係?」
「我想,这对高中生应该还太难了吧。」
「紫式部老师也是基于利益关係,才和《5楼同盟》来往的吗?」
「……是啊。因为大星同学──明对我做了某些保证。」
那天,他是这么说的。他会让我成功进入有世界级竞争力的Honey place works工作,以此为武器,强行摆平老家的反对意见。
我是他想进入Honey place的理由之一。当然,我知道他不只是为了我而已。儘管如此,拉着害怕到不敢动弹的我,朝梦想踏出第一步的,是他,还有《5楼同盟》。
我充满怀念地说着往事,真白问道:
「既然如此,假如利害关係消失的话呢?」
「咦?」
「比如说,真的在这个家里找到证据,成功说服妳的祖父,让妳自由画图的话……《5楼同盟》还能给紫式部老师什么呢?」
「这……」
我说不出话。很纯粹的问题,但是因此,反而像刀刃一样尖锐。
《5楼同盟》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只是由一介学生成立的社团而已。
虽然自己这样说有点那个,不过如果我辞掉老师的工作,成为自由之身的话,向紫式部老师邀稿的客户一定多如繁星。
到那时,有什么只有《5楼同盟》给得起的东西吗……就连我,也无法肯定说「有」。
不过,比起未来的自己将会面对的现实,我现在更重视其他的疑问。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妳有什么烦恼吗?」
听起来,就像她和《5楼同盟》有什么关係似的。
而且对《5楼同盟》无法给她回馈的未来感到很不安。
问出这种问题的真白,究竟──……
「…………」
她沉默了下来。按着胸口,呼吸微显紊乱,彷彿害怕什么似的。
「真白,觉得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失去与《5楼同盟》之间的连繫。因为明是好人,所以,就算明知对《5楼同盟》不利,他也一定会为了真白或大家努力。」
「这──」
「老师得到自由的话,《5楼同盟》说不定会很困扰。因为紫式部老师得到自由后,就没必要非得留在《5楼同盟》不可了。可是明一定会觉得这样很好。假如能最有效率地让成员得到幸福,就算捨弃《5楼同盟》也无所谓……明就是这样的人。」
「这……」
真白说的没错。不愧是堂兄妹兼冒牌情侣。虽然才刚转学不久,但是非常了解明的个性。
可是,那种说法,彷彿她从更早之前,就对明了若指掌似的。
「所以,真白才会害怕。假如《5楼同盟》消失,真白就会失去与明的连繫。真白,不想要,变成那样……」
「等、等一下真白。这是什么意思?妳又不是《5楼同盟》的──」
「没错。月之森真白不是《5楼同盟》的成员。可是──真白的另一个身分,是喔。」
想像未来,因此害怕到脸色发白。儘管如此,还是为了甩开恐惧似地,笔直地看着前方,看着我的眼睛。
我有种被她的气势压倒的感觉,只能默默地听她告白。
「卷贝海参……这是,真白的另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