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看着电子漫画。关了大灯的房间中,只有手机的光线,以及边廊桌上的小桌灯的光而已。
已经过了熄灯时间。
虽然女生在场时很热闹,但是健康宝宝的我们在班导查房前就解散了,而且也做好就寝的準备。
假如是漫画的世界,应该会有男女学生为了不被查房的教师发现,躲进同一条被子里,心跳不已地度过危机的剧情吧。可惜这里是现实,不会有那种情节。
虽然说还留在脸颊上的真白嘴唇的感觉,令人怀疑这真的是现实吗?……嗯,关于这点,现在还是别思考吧。
总之,宴会的骚动已经完全消失了,如今房间里只听得到铃木发出的,有如藏身在洞穴中的猛兽般的鼾声而已。
是很安静的夜晚。
我从床上起身,看向边廊。
乙正坐在边廊喝茶,安閑地眺望夜景。
那背影,彷彿在等待我似的。
……刚才的事,必须说开才行呢。
确认旁边的铃木呈大字形睡得不省人事后,我下了床。
从冰箱拿出店里买的罐装番茄汁,来到乙身旁坐下。
「乙,刚才对不起。可是我没有恶意。」
「但我有恶意。对不起。」
「虽然顺序反了,不过两边都有错呢。」
「是啊。所以就把那件事放水流吧。」
「嗯。」
当。两人以茶杯与铁罐乾杯。
这是我们特有的,吵架后和好的仪式。
由于反击的内容还算可爱,所以不容易发现,但乙以程式进行攻击时,表示他真的生气了。
不过,我不明白。
我多管閑事想帮乙交朋友或女朋友,是常有的事。到目前为止,乙都没有因此生气过。
为什么只有这次生气了呢?我真的不明白。
「顺带一提,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不然是?」
「正确来说,不是生气,而是类似失望或焦躁的感情。连我自己也分析不出来。」
乙耸肩,继续说下去:
「可以别再试着把我和舞滨同学凑对了吗?」
「你不想和她交往?」
「对。」
乙秒回。
迅速得像机械。
「为什么会拒绝得这么明确呢?……你不喜欢文学少女?」
「哈哈。我认为把人类分类成理科和文科,是很不科学的思考方式喔……先说,我不是因为对方是舞滨同学才不要的。」
「也就是说?」
「不管对象是谁,全都NG──我认为自己还是不该与他人过度深入交往。」
之所以觉得那笑容很苍白,是因为窗外月光的缘故吗?
我否定那想法,摇头:
「不用担心。现在的你,已经可以向前再踏出一步了。」
「和以前比的话,呢……可是,我觉得在最重要的部分,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
「没人能百分之百理解啊。我也不行,彩羽和真白、堇老师、卷贝海参老师也都不行。沟通能力不是非1即0。」
「当然。但我的沟通能力近乎于0,也是事实。」
「虽然你确实因为修学旅行用的样本不够多而陷入苦战,但就算是那样,别人也顶多觉得你『状况不太好吗?』而已。因为你已经确实地融入班级了。这是你努力的成果。」
「是啊。因为平常面具戴得好……但是,发现我的真面目后,舞滨同学还会喜欢我吗?」
「……那种事我哪知道啊。」
我冷淡地回答。哈哈,乙笑了起来。
「你也真坏──对我之外的人。」
「……也许吧。」
「把舞滨同学当成实验对象,只要我未来能交到可以真正敞开心房的恋人,就算和舞滨同学的交往破局,你也无所谓。」
「我不否认……一边是没什么交情的同班同学,一边是我的好朋友。要以谁的人生为重,还用想吗?」
当然,如果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是最好的。
可是,如果只能让一个人幸福快乐时呢?
有个思想实验,名为「电车难题」。
铁轨上有一辆失控的列车,你站在能改变列车轨道的操纵桿旁。一边的轨道上绑着五个人,另一边的轨道绑着一个人,你会选择牺牲一个人还是五个人呢?
我觉得这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如果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就会拚命去救;如果是和自己没关係的人,死了就算了。我当然不认为这种想法是正义的,但是至少,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决定。
所以,就算舞滨可能受到伤害,为了乙的长期幸福,我觉得让两人有片刻的交往也不错。
再说……
「还是有可能交往到最后啊。交往后能不能顺利走下去的机率是一半一半,一般的情侣也是这样……而且假如和人气帅哥交往可以得到片刻的幸福,对舞滨来说也是有价值的事吧。」
「如果是真正的人气帅哥,呢。但真正的我,并不是那种人。」
「……不是说好不提以前的事吗?因为在京都做历史巡礼,所以忍不住想回忆过去吗?」
「也许吧。哈哈。」
乙开玩笑地道。
……你其实没有发现。
会如此回顾过去,并且知道该顾虑舞滨的心情的这个时间点,你已经得到向前踏步的资格了。
但我也明白乙的不安。
本人不用说,只要知道国中时代的乙是什么样子,任谁都会却步不前。
当时的小日向乙马,就是如此脱离常轨。
「太有情调也很可怕,会忍不住想回忆过去。」
「我会陪你的。」
「……唔,只有今天的话,无所谓吧。」
整理得光鲜亮丽的亮黄色头髮,完全参考杂誌模特儿打造的,如划一样的美少年。但是我在他脸上见到阴沉少年的幻影。
──好久不见了呢,小日向。
*
从小学升上国中时,我觉得世界整个颠倒过来,使我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原本同一所小学的男生突然自称不良少年,原本朴素的女生染了头髮,打扮得和辣妹一样。春假前后,只不过隔了两个星期,所有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原本挂着鼻涕,一起愉快地踢足球、玩捉迷藏的家伙,突然装出从以前就很精于此道似地唱KTV或与时髦的异性约会。看着那些人,无聊透了──我如此心想。
也有一些人,一开始对朋友的遽变感到惊讶,但是为了与那些人继续当朋友,也逐渐改变自己,最后变得与其他人相同。一看到那种人,我就打从心底轻视他们。不,不对,与其说是轻视,不如说是想吐,本能地对那些人感到厌恶。
黑色的墨汁滴进名为班级的水桶中,将其中的水慢慢染黑。
在那种情况下,假如有人一直保持透明,我当然会注意到对方。
──只有一个人。完全不受周围的人影响,不与他人来往,一直保持最初的模样。
那人的头髮如杂草般随意生长,和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制服永远皱巴巴的,就算桌子被同学涂鸦也不介意,总是驼着背坐在位子上,专心地做着什么。
有时是看书。当时我只觉得是很难的书,后来才知道,那些是理工专门的书。
有时是编写程式。把笔电带来学校,一个劲儿与机械对话。
有时是发明。把电路板和不知道从哪买的零件组合起来,製作出小型机器人般的机械。
「你在做什么?」
我之所以和他说话,不是因为慧眼独具,看出他很有才能,只是单纯觉得好奇而已。为什么要做那么奇怪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有效率地杀人的方法。」
所以,听到远远超出我想像的回答时,我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
「咦?」
「我在找有效率地杀人的方法。在放学后。」
好像听得懂,又听不懂。
说完后,他对我失去兴趣,再次埋头进行手中的作业。
看到我们交谈的同学,担心地把我叫到走廊,把那奇妙的男学生的事告诉我。
小日向乙马。这名字也是在那时知道的。
那名同学似乎从国小就知道小日向这个人,把他的过去详细地告诉我。
小日向是天才,还是国际数学奥林匹亚竞赛最年轻的金牌得主。
可是他从不与周围的人往来,也不与人说话。
就算主动和他攀谈,也只会得到刚才那样的危险回应而已。
他似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衣服和头髮总是髒兮兮的,令人不想靠近。
听说他放学后常待在理化教室,可是还有许多诡异的传闻,所以真假不明。
说了那么一大堆,简单说,就是小日向很讨人厌。
「所以啊,你也别和他说话比较好喔。」
大家都这样,所以你也该这样。
如今回想起来,对于那名以明确的恶意评论小日向乙马的同学,我觉得应该好好感谢他才对。
因为,就某方面来说,他可说是《5楼同盟》的催生者。
……因为大家都这么做,所以我也该配合?谁理你们。
爱唱反调的我当时甚至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小日向乙马成为朋友。
那天放学后,我前往理化教室。
但理化教室的门是锁着的,所以我来到旁边的理科準备室。
因为準备室没上锁。
当时,除了上课时间外,不会特地去理化教室的我,当然也从没踏入过準备室,不知道一般的理科準备室长什么样子。儘管如此,我在开门的瞬间,还是立刻明白眼前的光景不寻常。
──大箱子里,有城市。
学校、大楼、铁路、住宅区、商业设施,甚至连流着水的河川都有。
是极为精巧的微缩街景。
也许是代表人类吧,各处的道路上都放着许多有简单的头与手脚的棋子。
好厉害。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走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别碰!!」
「……!」
一道尖锐的声音喝道,我连忙把手收回。
我回头,看到提着水桶的小日向正恶狠狠地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