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图书馆,角落的场所。我把身体缩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的空隙中,有种在森林正中央沐浴的感觉。
夹带湿气的古老纸张散发的气味,似乎能镇定激动的心情。我觉得紧绷的肩膀逐渐放鬆。
文化祭的喧嚣变得很远,彷彿是从毫无关係的遥远世界传来的。
在金轮祭期间,除了学生与校方人士之外,禁止进入这间图书室。
开放不特定多数人进来的话,书本可能会被偷或弄丢,所以禁止外人进入。
反过来说,想逃避时,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场所。
Miss香西开始的时间快到了──一想到这里,我脑中立刻浮起「做不到」三个字,坐立难安地逃到这里。
我和图书室意外地有缘分。
由于我不能在家看娱乐作品,假如有想看的书,总是会带到这间图书室,在不起眼的最深处,一个人安静地度过阅读时光。以优等生模式看书的模样似乎被人目击,我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图书室的名物,被当成都市传说般的存在,令人不禁莞尔。
总之,对我来说,这里有如我第三个家,是能使我感到安心的场所。
今天不但没有图书委员,连图书室主任都不在。
是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完全安静的空间──……
喀啦喀啦,入口的门被拉开了。
「啊!找到了!真是的──让大家花时间找妳。」
「……!」
走进图书室的,是和我同班的友坂茶茶良。
她穿着有许多荷叶边,如火焰燃烧般的豪华橘子色礼服。
可以感受到一定要引发话题的强烈意志,很适合晒在PG上的服装。
……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能在社群网站引起话题喔!是因为她告诉我怎么晒PG,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是那样喔!
「小日向彩羽,妳在干嘛啊?妳连衣服都还没换耶?比赛都快开始了。」
不会看场合,令人烦闷的女人。这是我对友坂茶茶良的诚实意见。
这个烦人的女生大步踏入别人的私领域之内,随便地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咚地在我眼前坐下。
两腿大开地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背的模样,就算形容得再委婉,也说不上有气质。特别是穿着华丽的礼服时,绝对不该坐成这样。
「听说妳突然逃走?给我一个能让我接受的解释啊!我可是很期待和妳正面对决的,这样很像被妳背叛耶!」
是妳擅自抱着期待,擅自觉得被背叛的,为什么我非被妳抱怨不可啊?
我心想,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时,茶茶良突然嗯嗯?地皱眉,歪起头。
「──不对,等一下。是我擅自抱着期待,擅自觉得被背叛的,所以责任在我身上……咦?也就是说,我没道理抱怨妳?」
……妳干嘛自顾自地反省起来啊?
明明是自己斗志高昂地找我吵架的,这人到底是怎样?
虽然说能立刻发现自己的错误,做出反省的态度很令人敬佩,但是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别来找人麻烦啊。
「总之,我已经很~清楚妳不敢面对我这个强敌了,但我可不接受临阵脱逃喔!和我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啦!」
「……做不到……啦──……」
我以微弱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些话。声音自然地就变成这样了。
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
「我怎么有办法参加Miss香西那种被禽兽观赏的活动!太不纯洁了!」
「…………啥?」
友坂茶茶良瞪大眼睛傻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当然知道现在的我很奇怪,超奇怪的啦!
可是没办法。我没办法抑制不断涌上心头的,对不纯洁的厌恶感。正因为同类相斥,所以绝对不能承认那种事!发自灵魂的吶喊促使我这么做。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因为我正在演戏,因为我被「角色」附身了。
被谁?那还用问吗?
在我认识的人中,厌恶不纯洁的事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一个人。
应该说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投入在那个「角色」里,所以大家应该很清楚我演的是谁吧?
没错,就是翠社长。
沉睡在意识最深处的我──啊,也就是被各种角色附身的这个我──没错,我正冷静地想着「这下不好了~」儘管我无法顺利脱离翠社长的「角色」,可是时间不等人,我还来不及#卸妆#,Miss香西的比赛时间就已经到了。
假如对翠社长说「去参加Miss香西选拔赛」的话,你们觉得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猜对了。她百分之百会满脸通红地临阵脱逃☆
没有退掉翠社长的话,我的精神状况就无法参加Miss香西。大危机。
「妳在说什么啊小日向?妳之前明明那么有干劲不是吗?」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嘛……因为,到时候一定会被禽兽们用眼神侵犯啊!」
「侵……喂,妳在说什么啊!?快点想起真正的自己啊!小日向彩羽!!」
「啊呜啊呜啊呜──」
友坂茶茶良抓着我的肩膀,前后摇晃着我。
也许因为脑浆被适当程度地晃动,原本黏在大脑皱褶上的翠社长成分剥落的缘故吧。
我回过神,猛地抬头。
友坂茶茶良的脸出现在我正前方,在极近的距离以化妆后的大眼睛和我对视。也许是觉得尴尬吧,她猛地向后退开,看向一旁。
「对不起……不过托妳的福,我恢複正常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感觉就像被恶灵附身了似的。」
「有点类似啦,啊哈哈。」
因为演戏,被其他人的人格佔据身体,这种话说出来也只会被笑而已。
所以,我以优等生的表面笑容矇混过去。
「哼。我还以为妳是因为和那个学长吵架才逃走的呢。」
「那个学长……是指大星学长吗?」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不过他为了和妳对决,特地报名了Miss香西呢。」
「啊──……好像是呢。真是莫名其妙,啊哈哈。」
「……我说啊,妳别那个样子啦。」
友坂茶茶良的心情明显变差了。
这女人总是这样。我明明儘可能地不去攻击她,试图以圆滑的方式做对应,但是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不高兴地呛我。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如果她能像班上女生那样,只要我露出温良恭俭让的笑容,就接受我的话,该有多好?加入女生团体,不和人起争执,不惹任何人不高兴──那种单纯却疏远的距离,明明可以让大家轻鬆又幸福。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稍微加重语气。一方面是被她的攻击性刺激到,还有就是说不定我在不知不觉中,因为真白学姐以及和学长的关係,累积了某种程度的压力吧。
「刚好现在没有其他人,机会难得,我就把一──直想说的心里话说了吧。」
友坂茶茶良环视周围,确认图书室里没有图书委员或图书室主任,没有任何人后──……
对我开口:
「妳那种八面玲珑的笑容,全是装出来的吧?」
「……!?真、真过分,妳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用再装了啦。因为我看过喔──看过妳缠着男人的样子。」
「什么……」
在哪里看到的!?我不禁僵住了。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算在学校,我也会趁其他人不注意时缠着学长;出了校门后,我更是直接恢複成平常的模样缠着学长,就算被看到,其实也不奇怪。
「我啊,不管做什么事,不是第一名就不痛快。不管念书还是运动、在班上的人气、在网路上的粉丝数,全都要第一名。因为我从国中起就是这样,所以在入学考试时没有第一名──不能以首席学生的身分在新生入学典礼上致词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喔。」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第一名呢?」
「为什么?哈!那还用说。」
友坂茶茶良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我忍不住屏气凝神。
对第一名执着成那样,应该有什么沉重又壮烈的过去吧。比如没有第一名的话,家人会虐待她之类的。故事里不是经常有那种剧情吗?
我正在脑中猜想,友坂茶茶良以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得意洋洋地说:
「不管做什么,当然都是第一名最开心啊!」
「……咦?」
「没听见吗?不管做──」
「有听见,有听见。不是那个。咦?只因为这样?没有什么非第一名不可的契机吗?例如有沉重的过去之类的?」
「啥──?」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友坂茶茶良以这种眼神看着我。
不不不,我才想这么说呢。没有任何理由或原因,只是单纯想成为第一名?
「高中棒球队想在甲子园中拿第一名,不是当然的事吗?反正要比赛,当然是拿第一名才开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样有什么奇怪的?」
「啊──……嗯……这么听来,确实不奇怪呢。」
「妳被那个噁宅学长影响,看太多漫画了啦。但这又不是漫画。因为我想做,所以那么做。因为我觉得爽,所以那么做。因为第一名最爽,所以想拿第一名,这样的理由就够充分了。」
「妳对漫画的偏见太深了啦。就算在漫画里,也有单纯想成为第一名的角色啊。」
……是说,原来如此。自己说了之后,我才发现这种角色其实很多呢。
我想成为海贼王!完!我想找爸爸!完!
我想和那个人成为男女朋友!完!
就算追问「为什么」,也无法继续分解出更细微的原因,只是单纯那么想而已。因为我经常扮演许多角色,透过各种情况,所以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做因数分解。
「反正就是这样,所以我从新生的入学典礼开始,就很在意妳喔。然后啊,入学典礼结束后,我想找妳讲话,结果在体育馆后面看到了。」
「啊──……那个时候吗──……」
我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看到了。因为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
虽然班上同学不知道,其实我国中时的成绩不是特别好。
但是因为学长进了升学学校,为了和他念同一间学校,所以我全力念书,找学长教我功课,踏着学长一年前走过的路,追着他前进。因为有学长的念书经验,以及複製了学长的思考,有效率地念书,所以我的成绩突飞猛进。
不过啊,进步过头了,不小心拿到全校第一名。
当时的我太开心了,我的入学成绩比学长更好喔!所以忍不住在校舍后方得意给学长看。
……其实啊,是因为这样一来,就能比以前更接近学长了,我无法按捺浮躁的心情,想儘快缠着学长,所以不小心就做了。
那的确是我在高中生活中,防备最松的时候。被友坂茶茶良看到我还没正式戴上面具,不小心露出本性的瞬间。
「男人的脸太没特色了,我不记得长相,不过──」
哇噢──学长,你被自然而然地诽谤了耶。请节哀顺便。
「──很有活力地缠着那男人的妳,看起来很耀眼,虽然不甘心,不过我觉得那样的妳很有魅力……虽然我很不甘心喔!」
「友坂同学……」
「可是!可是啊!明明我们难得同班,妳却完全不露出那时候的那种表情,每次看到妳假里假气地装优等生,我就觉得很烦躁。而且我不能把妳的真面目告诉其他人,感觉就更闷了!」
「原来妳是这种有良知的人啊。」
「当然了!妳以为我是什么?」
「呃,找弟弟假扮自己男朋友的危险家伙。」
「快点忘了那件事啦!」
友坂茶茶良泪眼汪汪地大叫,双手抡拳捶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