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表演用米老鼠

下午三点半，33具乐部乱鬨哄地挤满了人。除了坐在会议桌前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还有身穿五颜六色戏服的演员坐在围着会议桌并排的椅子上。从管理阶层到业务人员，手边没事的人全都被集中到这里的感觉。那个较矮的中村专务坐在里头的中心位置上。虽然身型比较小，却释放出一种压倒性的威严。就某种意义上来想还真壮观。会发生什么事呢，在后藤来看真是趣味盎然。

室内一片混乱，宛如假日来游玩的客人。有出席的人，都从会议桌上的一叠文件中拿了一份，后藤用双手拨开人群，也跟着拿了一份文件。文件上的标题是「议题：舞台表演用米老鼠的各项相关问题」。

不过，总觉得周围的人目光好冰冷。不只是演员连会议桌身穿西装的男子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往这里看。

没多久，笹冢跑到后藤身边连忙把他手边的文件抢来，说声真对不起，把文件放回会议桌原位，一把拉住后藤的手腕要拖他出去。后藤相当疑惑地被笹冢给带着走。从围了好几圈人的会议桌旁一直走向外面。

「喂喂，」后藤问：「要带我去哪啦。」

「笨蛋。」笹冢大骂。「议题书是发给大老的。我们只要站在后面就可以了。」

在墙边隐密又不引入注目的角落，穿美装部戏服的人站在那里。那些面熟的同事们，一个个向后藤摆哭丧脸。

尾野插手臂瞪着后藤。「真是笨蛋耶，你这家伙。第一天上班就自以为比领班还要伟大了是吗?」

后藤虽然心里不服气，还是只能道歉。「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要把演员聚集到连角落都被挤满的地步，一起注视这场伟大会议的结果呢?

就在后藤对此反覆纳闷的同时，抱歉来迟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从玄关那里进来的，是早上在游行队伍中看到的矮小男子。身型短小而细瘦，却挂着一副硬脾气嘴脸，现在的他没有穿米老鼠的布偶装，比起主要演员其实还更像非常有能力的青年创业家。

后藤小声地问笹冢：「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我记得是……」

「久川庸一，」笹冢回答。「是游行主角，米老鼠的角色。」

「对对，就是久川。我想起来了。」

「他的表演很精采喔。」笹冢说。「虽然他是游行的演员，但是他也拥有即使在舞台表演都可以活用的戏感喔。」

与久川一起进来的，还有同样穿套装的削瘦男女。仔细一看发现他们都是演员。全员坐在靠近会议桌的椅子上，照这样看来，这些人都是正职人员吧。

后藤看着笹冢。「人型布偶的演员，会不会从兼职员工的候补人选当中来採用啊?」

「没那种事，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很好的角色扮演能力，不太可能当迪士尼乐园的演员。我们会从曾经在其他游乐园或活动中有经验的人里，透过试演会甄选出来。」

「喔，」后藤自心底发出敬佩的声音。「也不过是一场游行，里头有这么多的演员和舞者参与，想不到他们全都是有经验的人呀。」

「不，如果是舞者的话，就算是以兼职人员身分开始工作的人，透过每年一次的甄选还是有机会被录取的。不过，米奇和米妮的角色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这些重要角色的演员，在他们被选上的同时也会成为总公司僱用的正职员工，实在是道窄门啊。薪水也是天差地远。」

「这样啊。早知道高中的话剧，拿出真本事就好了。」

笹冢用有点轻蔑的眼神看着后藤。「我们採用是连学历都要考虑进去的喔。久川先生可是毕业于京都大学法律系。听说他当时待的剧团更得过全国冠军呢。」

后藤顿时陷入沉默。真是竞争激烈的社会啊，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参加他们演出啊。可是，从能力到学历一切都会阻碍前途的发展。以自己为例的话，在这场会议里充其量也只是在最下游打杂。还被归类为局外人。在会议桌附近的久川等人和我们这群人的距离，就这么原原本本地表明了迪士尼乐园中立场的差别。

会议桌前的其中一名西装男子站起来，清了清嗓音说话了。「好的。由于现在还是我们园内营业的时间，所以我想直接把主题切入悬案的议题。如同各位所知，包含将来在东京迪士尼渡假村预备用的在内，我们总共有三十只米老鼠的人型布偶装。其中有十只是由迪士尼乐园使用，游行队伍用三只、迎宾和米奇公馆会米奇共用四只、舞台表演有三只可以使用。」

咦～，后藤不假思索地发出关心的声音。尾野用略微责备的眼神看着他。这对美装部来说应该是常识吧。但显然后藤对于这些米老鼠到底有哪些差别还是不太清楚。

西装男子又接着讲话。「这个舞台表演用的米奇和其他米奇相比重量较轻，也比较容易操作，而且使用的材质还比较坚固。张眼闭眼或让鼻子振动等等的电子零件，也都可以由演员亲自操作，所以就现在来说属于最精巧的人型布偶之一。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个布偶装的製造相当费时，除了它价格非常高以外，即使向美国迪士尼乐园订购也要在一年之前才可以。而目前在东京迪士尼里头，这种舞台表演用的三只米老鼠则是分别使用于各个区域做全天候的使用，完全没有预备品。因此东方世界公司，针对这些舞台表演用米奇的管理决定进行指导以期万全。」

年纪较大的员工发问。「这么说的话，是舞台表演用米老鼠发生故障了吗?」

「不是。事态比这更严重。一只舞台表演用的米老鼠遗失了。」

「遗失?」其他的员工纷纷惊叫。「是哪个舞台表演在使用的啊?」

「是明日乐园中歌舞基地的露天舞台表演『一个人的梦想Ⅱ之魔法长青』在用的。昨天表演完最后一集，经美装部的检查发现遗失。包括头部、身体部分，还有手套和靴子，整个都不见了。」

所有的目光都往这里看。每一个人都用困扰的表情望着美装部一整团的成员。俊藤感觉到敌意，身体不由得缩了起来。

一名正职人员说话了。「美装二课的角色负责人是谁?」

站在后藤附近的河内尖声地回应。「是我。」

「那个时间是谁负责回收舞台表演用米老鼠的?」

「是。这个嘛，首先各位正职人员们在舞台表演结束后，在后台把米老鼠的布偶装脱掉……。」

坐在位置上的演员们传来很严厉的口吻。「我们可是有好好把这些东西交给兼职员工管理的喔。」

「呃，关于那一点，我们也都确认过了。」河内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在那之后，美装部的负责人也的确有照往常把布偶装塞入袋子里，然后用二吨的卡车配送到服装大楼，本应再由那里的洗衣部门完成各项派送手续……」

「负责人的名字是?」

「嗯，是美装二课的兼职员工，藤木惠里。」

「兼职员工?为什么像米老鼠那样重要的角色，却是交由兼职员工一个人来负责呢。」

河内边搓着手边说：「当天的舞台表演，和游行都是按照原定计画进行，再加上很不凑巧地一些比较熟练的美装部成员缺席的关係……」

会议会场鸦雀无声。后藤往四周望了望身穿美装部工作服的同仁。并没有看见惠里的脸。

后藤小声对尾野说：「她在哪里?」

尾野也小声地回话：「她在服装大楼準备E场次的游行。」

「E场次，是指梦之光电子大游行吗?时间不是还早吗?明明是美装部全员休息的时间啊……」

尾野皱起眉头小声地说：「你不懂啦。如果她在这里不就会被追究责任的炮火集中式地猛攻吗?所以才要想办法硬找些事情给她做，好让她不能出席啊。」

啊～。后藤小声回应。

原本以为感情很淡薄的美装部，也会表现出想要保护工作伙伴的态度。后藤暗地里大受感动。特别是，像尾野这种粗枝大叶的男人竟然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更是令人感到吃惊。

有个正职人员说话了「竟然把那么重要的舞台表演用米老鼠交给兼职员工一个人，我觉得有必要质疑总监的管理职责。」

后藤斜眼望向早濑。早濑哭丧着脸。

「比起这个，」另外有个中年员工开口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米老鼠吧。有没有可能被外面的人拿出去了?要是没有演员在里头的人型布偶被看到的话，就是违反总公司的重大契约了。」

「关于这一点请不用担心，」一名年轻职员回答。「人型布偶内藏有红外线侦测器。与所谓的防盗用商品标籤大致相同，如果带出保全闸门的话警报器就会响。既然不像是遭小偷，若只是美装部弄不见的话，有可能是被藏在哪里了。」

「就是美装部的失职嘛。」会议桌前发出吼叫声。「你们应该出动全部门的人员，进行彻夜的搜索行动才是。」

「请等一等，」年轻职员又说话了。「美装部明天也还有工作。而且，这不只是美装部单方面的问题而已。进一步来说，我认为长久以来的人型布偶管理及园内繁杂的配送手续，都是造成问题的触发点。」

中村专务点了点头。「没有错。这次的人型布偶遗失事件，应视为我们公司全体的责任。当然，不见的舞台表演用米老鼠一定要找回来，但也要用不妨碍迪士尼乐园经营的方法来进行才对。」

可能因为是列席者当中地位最高的人的发言，并没有反对的声音。而坐在会议桌旁的人一个个，皆挽着手臂，并不时地点头。

「另外，」专务戴上老花眼镜，看起手中的文件。「人型布偶是昨天遗失的，那今天的舞台表演演怎么样了呢?因为米老鼠的舞台表演通常不会在同一时间不同场所出现，我在想是不是轮流使用米老鼠人型布偶……」

「不是的，」年轻职员看着专务说。「确实每一场舞台表演米老鼠登场的时间都不会重叠，但是考虑到搬运人型布偶到各表演场所这一点就不太可能。到西部乐园『边疆拓荒滑稽剧』开始的间隔时间只有五分钟，而且各自舞台表演的米老鼠都是配合个别演员的体型，所以无法轮流使用。」

「但是今天的舞台表演并没有暂停不是吗?」

「是的。拿迎宾时预备用的来代替，想办法撑过去了。」

「这么说来，用那个方法舞台表演就可能照常演出啰?」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男演员说话了：「没有这种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有在场者皆把焦点集中在他身上。讲话的是名穿西装，身材矮小的男子。好像是演员中的一员。体型虽然和在游行中演米老鼠的久川有些神似，不过那个男子却有比久川更为锐利的眼神，肤色也稍黑。削瘦的脸颊看起来像难民似地，一副泰国来的泰拳选手的样子。

「你是?」一个中年职员问。

矮小的男子以傲慢的态度自我介绍。「我叫门仓浩次。是在歌舞基地扮演米老鼠的演员。」

后藤傻住了。这个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久川更耀眼的男子，结果又是演米老鼠的人。客人们如果被他这张脸一瞪，所有人都会吓呆的。

中村专务提问了：「具体而言，如果不是舞台表演用米奇人型布偶的话，会引起什么样的问题呢?」

「首先，不能跳舞。」门仓低声说。「迎宾用的人型布偶由于头部过重所以相当不稳定。只要转圈速度梢快的话，就会非常摇晃。因此舞蹈部分不得不大幅删减。关于吊钢丝出场的部分，迎宾用的没有和舞台表演用的一样有可以把配备安装于内部的构造，所以也不能使用。结尾时需要配合音乐和米妮、高菲狗、布鲁托一起从舞台上下来绕观众席一圈，但也因为布偶身躯不能向前弯曲而无法走到观众席的尾端。一评估下来，应该是舞台表演最精彩的部分都得删掉了。」

「后来是如何排除困难的呢?」

「经过团员和舞台监督的讨论，决定把米妮和唐老鸭放在前面出场，米奇则是到了能够让观众感受存在感的关键时点再登场。把吊钢丝飞出这一段删去，有效利用民歌风味的背景音乐以及和米妮优雅的社交舞来维持气氛。背景的设置虽然和原本一样，也调整灯光来表现成熟感。」

一位职员相当吃惊地说：「我刚刚有看到。成果非常好喔。那支舞竟然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吗?」

一名像是舞台监督的男子脸上浮现满足的微笑。「也算是歪打正着吧。虽然与吊钢丝出来的味道完全不同，但我认为也是串连快步调的前半场和搞笑后半场的良好桥樑。又有些许成人的感觉，像今天一样在成年人客人多的日子里就备受好评。未来的舞台表演说不定也可以再活用。」

「真厉害。」后藤不经意地感叹起来，向一旁的笹冢小声地说：「真好。那才让人觉得是迪士尼乐园的工作呀。我也好想参与企画或是正式的演出喔。」

「嘘。安静点，」笹冢带着责备的语气抱怨。「一直讲些有的没的会被骂喔。」

不过舞台表演的米老鼠演员门仓，看样子并没有舞台监督那么乐观。他表情严肃地说：「如果少了舞蹈和钢丝效果的话，那舞台表演的米奇只能从头到尾在舞台上挥着手，或是做出很讨喜的动作。这样子就跟游行或迎宾没什么差别。就有必要讨论舞台表演的存在意义。」

似乎在暗示着舞台表演是比游行表演还要高格调的态度。后藤也看到游行米奇的久川皱起了眉头。

「关于那件事，」一名年轻职员边看手中的文件边说。「确实今天即兴演出的舞台表演有一定可看性，但总公司的意见认为还是缺少了热闹感。另一方面，从歌舞基地的赞助厂商三井不动产那里，也收到了希望舞台表演能继续演出的意见。因此真正关于米老鼠人型布偶的问题，不是要不要用迎宾装来演出，而是游行装到底能不能改造来用于舞台表演的提案。」

嘈杂的人声向四周蔓延开来。门仓脸上的表情愈来愈严肃了。

「可行。」像舞台总监的男子说话了。「只要游行用的米老鼠可以装上配备的话，几乎可以照常演出。但是，真的可以改造没关係吗?」

美装部的早濑发言了。

「幻想大游行为了能中途换装会需要两套布偶装，但梦之光电子游行只要出动一只就可以了，所以游行用米奇平常都有一只预备的。」

门仓忿忿不平地说：「但是，我可不会穿喔。游行用的米老鼠他的身长应该是照久川的身高订作的。我比久川还高耶。」

众人沉默了一会，年轻的职员乾咳了声说：「您说的没错。所以我认为从明天以后，舞台表演演员就要由游行演员兼任。」

演员们的不安扩散开来，久川还是很老实的表情，门仓却不一样。赤红着脸紧瞪着那个职员。

「那是不可能的。」门仓提反议。「不管是表演动作还是演出情节，都不是一天就可以记熟的。」

「也不一定，」一名正职人员相当果断地说。「『一个人的梦想Ⅱ之魔法长青』本来就是演员甄选的考题，每位游行演员应该都能得心应手。游行时间当然和舞台表演的时间是错开的，演员们应该也可以兼任的。在体能上相信也不会有问题，久川先生，你认为如何?」

久川微微浮现困惑的神情，但立刻又一脸正经地回答：「我会全力以赴的。」

门仓有些焦急地说：「演员们之间是讲默契的，如果不是长期合作的伙伴，在演技的发挥上也会不够精準的。」

「那也不用担心。演出群会整个换掉。」

33具乐部又转为一片寂静。这次沉静的时间更长了。

「什么嘛。」有个女子喊声。是门仓身旁的一名演员。「为什么不只米奇，其他的演员也非换不可啊。」

「我以为你们可以理解的，」年轻职员叹口气说。「在迪士尼乐园里，每一位角色的身高都是以米奇为基準来决定的。米奇和米妮的身高相同，高菲狗比米老鼠高了大概11％，唐老鸭则是矮了7％。米奇的演员如果换人的话，其他角色也要按照华特迪士尼所规定的身高差距来作调整。所以所有演员都需要更换。」

门仓静默不语。相对于和门仓一样丧气的舞台表演群，游行的人马看起来眼睛都要闪出光芒了。可见这些人，和游行相比还是对舞台表演抱有更多演出慾望。

「那么，」一名正职员工说话了。「营运部、美装部等，所有部门的兼职人员，明天开始要特别重新分组排班。负责游行的美装部成员，和演员们一样也兼任舞台表演的工作，拜託你们了。」

后藤感觉沉潜已久的热情再度激昂起来了。

兼任舞台表演和游行的工作。舞台的内部工作，似乎比游行还有趣个几十万倍。离发挥创意的工作又近了一步。这种真实感，让后藤热血沸腾。

年轻的职员环顾四周说。「为了要找到遗失的人型布偶，需要大家比以往加倍地努力工作才行。但是，既然是支撑梦想和魔法的王国，请各位务必全力以赴。明天起的排班会在一小时内会送达各单位。拜託大家了。会议就到此结束。」

33具乐部里万头揽动的人们，一下子吵杂起来。演员们纷纷往玄关前进。

尾野催促着后藤：「超过休息时间五分钟了。快走吧。」

是。后藤如此应了声，不知为什么很在意地回头看了看会议桌。

职员们各自离席后，只见门仓完全没有要离开椅子的意思。一张不说话的臭脸，死死盯着正前方。

久川站起来，他凝神俯视了那副表情的门仓后，慢慢地走了出去。两人的眼神完全没有交集。

没有人知道他们对立的两名男子。当然这也绝对不能公开让大家知道，因为这是米老鼠与米老鼠的对决。后藤的心境变得相当複杂。果然，支撑着梦想与魔法国度的，只有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纠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