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种花树名字真正的含义吗?
它年年都会开花。作为这国家种植的行道树,它每年都会生出洁白可爱的花蕾来。
凋落的花瓣在街上铺成绝不会融化的白色绒毯。
只在这个时候,街道就像变成雪国一样失却了颜色。
离开这国家又归来的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这样的景色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无论是去了哪里,一回想起春天就总会想起这种景色。
那就像和你共度良宵的最棒的女人。
一听到你搂着她的时候听到的音乐,你就会回忆起她来。
我回想得起相同的情境。
一到春天这纯白的花朵就唤起我对过去的回忆。
深深地掩藏在军帽之下那双祖母绿宝石一样的双眸。
对即将离去的人也会坚定地伸出的,戴着白手套的空无一物的手指。
耳语一样传达不到别人耳中的话语。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
那个时候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面向所有的年轻人敞开大门,无论贵贱。只要年满十四岁,不论男女,均可报名。保卫国家即守护你所爱的一切。」
我是在哪儿看到这条公告来着?
大概是被家里派去合作商那儿跑腿时在店门口看到的吧。
那里有一个公告栏,不论是求职还是招聘,都可以在此发布信息,而这条公告就在其中某处吸引着我的眼球。当时十三岁的我一边啃着因跑腿而从合作商那里得到的苹果,一边望着公告栏里的那道招募。
那是一张质量很好的纸,被竖直地贴在那里,四周钉着整整齐齐的图钉。边缘印有金色的螺旋纹,文字的最后印着火漆烤制的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的标誌。
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很酷的人生选择。
简直太愚蠢了。即使是我自身,也会因为那时候的幼稚而感到可笑。
彼时的我并不清楚,一旦成为军人,面对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宿命。事实上,在我真正成为了一名军人之后,许许多多的现实打破了我当时美好的幻想。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意识到的了。
还是接着谈谈当时的故事吧。
「啊啊、我想成为一名军人。」当时下定决心有着这样几个理由。
首先呢我是一个商人家庭中的次子,家业由兄长继承,我是一个不必要的存在了。其次,我是在一个大家族中长大,总想着早些独立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再者,「克劳迪娅」这个由父母赐予的(女性化的)名字让我想变得更男人一些。还有就是,嘛……兄长的未婚妻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想离她远远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竭尽全力守护这个虽想着逃离之、却又深爱着的家庭。
那之后,战火四起,愈演愈烈。北方与南方的资源战争,西方与东方的宗教战争,笼络起来就是始于数年前的大陆战争。莱顿沙夫特里希位于大陆的最南端,如果这里被攻入,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战败,我的家人也会就此丧命。我喜欢这里的城市和人民,喜欢莱顿沙夫特里希,于是自然而然地萌生了要成为这里的士官的想法。
暂且不提由于我的这个想法而引发的种种情况……总之我决定了要做一名军人。
我瞒着父母去报了名,也借着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名义而去参加了入学考试。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我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虽然当时我也还手了。那时候我的老爹肯定大吃一惊,其实我也很惊讶,没想到我的父亲特别的弱,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家里的守护神,是一个很伟大的存在……没想到……
想必我的父母很担心我吧。选择军人这个职业,相较于普通人的生活,死亡率自然是要更高一些,而且士官学校强制所有人住宿,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亲人身边。
儘管如此,由于我的顽固,我最终还是带了一张家人的合照就离开了。
那之后大概过了两年,我遇到了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是啊,我最开始讲这个故事就是想聊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只顾着说我自己了,那就聊一聊他吧。
布甘比利亚、布甘比利亚。这是一个以花命名的家族。
只要住在这个国家,一听到这个姓氏就会知道这是贵族军人家庭的后代。难道你不知道吗?在街上有他家祖先的铜像喏。
莱顿沙夫特里希曾有过被入侵的历史。
优秀的军人在那时很容易被传颂为神话。从布甘比利亚家族出来的军人可以说是一定会肩负要职,即使现在也还是这样。
他可是一个来自贵族家庭的小少爷啊,毕竟有着高贵的血统。那是军人可以全权管理国家的前皇权制度时代,军人也会和皇家联姻。这种家族如今也是皇家的象徵。
如果在当时,他可是一个不能像这样被我随意谈论的人物,不过正因不是那时候所以你现在才能在这里听我谈论他。我也只是能谈一谈他而已。说起来我是怎么和他成为朋友来着?
故事开始在早春时节,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
这所学校建立在国家的边境,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成为保卫国家的第一道盾牌。
经过了望塔后是被坚固的城墙包围起来的要塞城市。进入其中之后也得在夹在石墙中的狭长道路上走上很久才能够到达广场。首都莱顿也是这样的格局。如果遭到袭击的话,首先在入口处防卫,然后在空旷的广场上作战。
你应该知道莱顿的建筑物有高度限制吧,绝大多数的建筑都建造在一定的高度範围之内,但是由国家建设的公共设施之类的就非常庞大。嗯,就是这样。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刻意地建造一栋比较高的建筑,这是为了远程狙击。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国家中生活。听到这你或许能够想像到威风凛凛的建筑物吧,但春天的时候,这里可非常美丽噢。每年春天,白色的花朵会从街边的行道树上飘落,铺满整个城市。布甘比利亚,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种花的名字正是布甘比利亚。
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的姓氏为什么是这种花朵的名字,但一定与在国家中种植这种花有什么渊源吧。
小小的花瓣一片片散落在地上,铺成一条雪白的绒毯,光景之美可谓是天使之羽散落之处,而这些美丽的花树也包围着这所学校。来到士官学校的几年里,我一直很喜欢在春天散步,沿路会有新生向我问好,我一边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一边在心里想着,你们接下来要到的地方可是地狱啊。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引人瞩目之人。(1)该怎么说呢,是一个很俊美的人。唔……就是一个会不自觉地吸引你的美人。
他个子和你差不多高,有着黑色的波浪长发和深绿色的瞳孔,以及给人一种中性印象的端庄面容,良好锻炼过的修长身躯上穿着的是海军的白色制服。该怎么说才好呢?
可以说,即便是男人看到也会恍神的男人吧。就是这样一个帅气的人,他正在和另外一个人争执着什么。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立马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兄弟,稍微明显一点的差别是,看起来像弟弟的那个人面色更为冷峻。
这两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我,可穿着海军制服的人站在一个陆军军官学校的门前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吧,我对此突然产生了兴趣,便站在一旁听起了他们的交谈。不过断断续续的,也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哥哥太任性了。」
「这是因为你,理解我吧基尔。」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讲呢。」
「说了的话我们兄弟之情就要断了。」
「…………我总是,除了说『好』别无选择。」
弟弟说话时的表情,既悲伤又不顾一切。
我站在一边,就那样旁观着。过了一会儿两人平静了下来,哥哥缓缓地摘下了弟弟的军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而弟弟的表情看上去也像是打心底里感到深深的懊悔。那之后,哥哥像是要挡住弟弟的面容一样将军帽深深地扣在了他的头上,然后转身离去。
根本没有理睬好像正在哭泣的弟弟。
我觉得那个少年太可怜了,心想着要不和他搭个话吧,但是看到他抬起头来的脸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并没有哭,刚才那些强烈的情感全都没有了,他就那样表情冷冷地穿过了士官学校的门。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基尔伯特时的情景。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峻的少年,一直獃獃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年英雄家族的孩子作为新生第一名入学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热议。我因为懒得去所以没有参加新生入学典礼,所以也一直不知道,但是现在想想的话,说的就是他吧。
虽是同校的学生,但因为年级不同,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联繫。即使有共同的训练,也因为大家都是男性所以分辨不出来。真正和他有交集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
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的男女比例是7:3左右,由于女生大多是通讯兵或者后勤兵,所以教育课程不同,宿舍自然也是分开的。我们的课程呢就是跑步、跑步、跑步,练到肌肉酸痛,然后是不停地射击、射击、射击,再接着跑步、跑步、跑步,不断重複。当然也会在教室学习理论课程,作战方法,陈兵布阵,学习使用通讯机器,普通学校的课程也会通学一点。虽说女生比我们这边要轻鬆,但也还是很辛苦。于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日夜奋斗的青年和少女们在恐怖的教官的眼底下偷偷地恋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可以娱乐的方法,恋爱就是唯一的乐趣。
我也曾有过几个谈着玩的女朋友,但是一定要说的话,到现在也没有那种真正能让我热情地投入其中的恋爱。
这么说的话,我或许应该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吧。
对某一个人非常专注这种情况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只要是女孩子我都喜欢,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对我来说有点奇怪。
总之,我就没有跟任何人相恋,我觉得恋爱就是一种娱乐,但是这种娱乐有时候也很危险。对我来说是娱乐,而对方却会在这种娱乐上託付自己的人生。是曾有过这种情况的。
我这样的态度难道很恶劣吗?我曾经谈着玩的一个女生竟然向我下了挑战书,那可是挑战书啊,你知道吗。
「我最讨厌你了。我要狠狠揍你一顿。某年某月某日到这里来。」这就是挑战书的内容。这是真的喏,世界上确实有这样的信。
或许她是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的吧,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我又没有和她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应该只是和她接过吻的吧,但是真的对我来说接吻不过是一种问候而已。
没办法,依我这个人的处事风格我只好诚心诚意去道歉,于是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了约定的地方。没想到真有人在。
你猜是谁?是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正是我入学式那天见过的,低着头站在那些白色花朵中的梦幻般的少年。
看到我走过来,他祖母绿的眼瞳中透出了轻蔑的目光。
那时的他十四岁,而我十六岁。
「你就是克劳迪娅·霍金斯么?」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和表情一样冷冽的声音。不知为何,我觉得十四岁的基尔伯特像是个小大人一样。黑髮一丝不乱,面容稚嫩但却凛冽,言行举止中便能感受到他独有的风範。因为出身军人家庭,或许对他来说,士官学校什么的也不过是家庭教育的延伸罢了。
处在校舍阴影的这个训练场四周围绕着树木,所以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然而今天不止有基尔伯特和给我下战书的女孩子,还有许多围观者。
「不要再喊我克劳迪娅,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牙疼,你是……?」
「我是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虽然是你的后辈,但今天我在这里是作为她的决斗代理人,所以我与你立场是对等的,因此我就不说敬语了,仅仅是作为一个男人守护她的尊严,代替她与你比试拳头。」
我想这孩子口气可真不小,虽然实际上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听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这样讲话我还是相当吃惊。那一刻我回想起基尔伯特与开满白色花朵的树木所构成的风景,哪怕仅仅只是一瞬,那场景也如同火烧一般在我心间留下了痕迹,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对手。
我做着休战的手势把他喊过来,悄悄对他说:
「基尔伯特,叫你基尔伯特可以吧?你作为低年级的学生为什么要插手我和那个女生之间的纠纷呢?难道你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听说了她和我的事情生气了吗?」
「你就这么叫我就行。我和她没有什么关係,也不是她的恋人。只是碰巧遇到正在哭泣的她然后听说了这件事,所以决定要做她决斗的代理人而已。对我来说,与前辈……或者与和自己没有私仇的人战斗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也没办法,只要能让她气消了就好。你好像是个相当过分的男人啊。」
我越过基尔伯特的肩膀看向那个製造了这出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的女孩,除了与她喝过几次茶以外,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说了什么?」
「虽然难以启齿,但这件事实在是令我感到厌恶。」
被这样的一位少年说是「令人厌恶」实在是让我羞愧不已。
「我真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是有一起睡过的女生,但和她可没有干过这种事,仅仅是约会过罢了,也就是亲过她的脸颊而已,但亲脸颊什么的家人之间不也经常做吗。」
「……那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大概是想试探一下我吧。」
或许也想试探一下你呢。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但用这种恶意的方式试探别人也没什么效果吧。」
从这句发言当中我感受到了基尔伯特的聪慧,但他也确实是一个对世间丑恶毫无知觉的孩子啊。
「基尔伯特,你还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吧?在恋爱中败北的男女大多走上了这样两条道路,纠缠,或是憎恨。憎恨对方时会想尽办法在社会上和肉体上陷害对方。」
「即使是深爱的人吗?」
「正因为是深爱的人。」
基尔伯特紧蹙起眉,表情显得十分困扰,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朝向那个女孩,说他要好好地再次问清楚这件事。
真是个率真的家伙啊,我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这样真的好吗?基尔伯特小少爷?这不过是因为你过于强烈的正义感而导致的战斗罢了,就演到最后吧,不然的话要怎么守护她的尊严呢?」
「才不是什么少爷。你可真是……算了就这样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不过是一场无谓的罪名而导致的战斗罢了。我居然被她的谎言利用了,真的太愚蠢了……」
我有意教导一下这个狂妄的小鬼,紧跟着悄悄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小少爷,你决定代替别人来决斗这的确说明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总得有个限度吧,反正我是觉得有一点傻。」
「我只能口头上向你表示我的歉意,但遇到在路边哭泣的女孩子总要上前询问吧……即便结果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基尔伯特一脸痛苦地冷冷地说着这些话地样子给我带来了好感,最近很少见这样志同道合的人啊。
我强行拉过他的手腕擅自握起了手,大概太用力了导致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
「这点再同意不过。怎么,你也算是挺怜香惜玉?(2)在女孩子中也相当有人气吧。」
「只是父母这样教育罢了。」
原来只是一味遵循家族的教导啊。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啊,嘛……总之通过刚才的谈话可以确认咱俩的利害是一致的。在这里重要的不是需要互相战斗的我俩的面子,而是在恋爱中受伤的女孩子的感情。对那个女孩来说,她肯定是希望通过这件事能震撼住我。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吧。」
「那你要故意输掉么?」
「比起让女孩子哭泣这样的罪恶,即使一败涂地也算不了什么。」
他那稀有的祖母绿瞳孔中的轻蔑消失了,并且稍稍有了一些尊敬的神色。
「不管怎样是我误会你了,十分抱歉向前辈您说了那样无礼的话。」
「没关係,也是我把你卷进了这场纠纷里。」
「这样的战斗还是头一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请教教我。」
「我们俩适当地打一会儿,时机到了我会假装倒下,你按住我的手腕或者别的什么这场战斗就算结束了,要表演地让观众觉得你赢了。」
「话说,你知道那些围观者都是些什么人吗?」
「那些都是我叫来赌博的。啊,对了,我故意要输的这件事千万要保密,到时候从赌博头子那里拿到的两成收益我会分你一半的。」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我会尽全力击倒你的。」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基尔伯特一脸明显要破坏气氛的表情。
我忽然听到了「锵锵锵」的声音。
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赌博头子嫌我们俩一直说个不停,用锅和勺子敲响了战斗开始的「钟声」,而我和基尔伯特的关係也就从打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