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話 赤色生日

城塞都市佛雷斯诺位于根布州都略向东的位置。它被设计成一座坚固的据点，以在危急时刻成为州都之盾。由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给自足，因此这座城市也能支持长期战争。该城是以上次大战时被攻陷的要塞为基础，由根布太守辛迪恩重新改建而成，以备将会到来的独立之日。

根布在这数日间成功地彻底佔领了朗斯托姆州。该地本就有大量根布人居住，朗斯托姆军因而叛乱频发。再加上，该地的军力似乎被后撤到了霍伦，因此根布军没有受到什么抵抗便将其佔领了下来。随着根布故土的夺还，辛迪恩就任太守以来的夙愿终于达成了。

根布的民众因胜利而沸腾，城市和乡村皆在狂欢之中。

但是，唯独佛雷斯诺被一股不安的气氛所包裹。持械的卫兵将城门和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严密的警备使得市政厅周边连一只虫子都飞不进去。都市附近常时有巡逻兵来往，以应对突发事件。事实上，已经抓捕到数名疑似帝国密探的人物，现在正在对其进行严酷的拷问。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今反抗霍鲁希德帝国的领袖们都集中在佛雷斯诺。左右今后大陆历史的重要会议，将在这里举行。从帝国的角度看，无论如何都想要对会议进行妨碍，或者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在根布武官们的努力下，帝国的袭击计画虽然被防範于未然，但城市现在依然维持着警戒状态。

——如今，终于到了诸侯会议开始的时刻。

设置在市政厅会议室中的圆桌，被非常沉重的气氛所包围。各领袖身旁的参谋拿着纸笔，贴身护卫手不离剑，时刻警戒周边的动向。

参会人员如下：来自根布的辛迪恩与参谋哈库塞吉；来自统一奎英布拉的艾鲁伽、诺艾露、伊尔万与作为护卫的辛西娅；季布和卡姆比兹的太守也带领亲信参加；最后是率领巴哈鲁解放战线的巴恩兹。他那被阳光晒成赤黑色的皮肤，在众人里放出异彩。

（……不妙，开始困了。但要是睡下又会被骂。……为什么一个一个的话都这么长啊）

这次会议似乎有作出规定，即使相互之间已经充分了解，依然要逐一进行确认。讨论由辛迪恩主持。虽然他很擅长总结要点，但由于其他人的发言都很啰嗦，会议顺利地越拖越长。身边的艾鲁伽腰身直挺，看起来相当紧张。伊尔万似乎倒很习惯这种场面，时不时还给艾鲁伽进行简单易懂的讲解。就好像师傅和徒弟一样。

（要是去散个步的话，想必会被骂吧）

感觉越来越无聊的诺艾露，正準备张嘴打个哈欠的时候，被辛西娅挠了下后背。辛西娅的任务是护卫，所以没有落座。不小心忘记了背后站着一只兇恶的鬼。诺艾露慌忙挺直腰板，做出了认真听讲的架势。

——三十秒就困了。

诸侯会议讨论了各种未定事项，在众口嚣嚣中缓慢进展。面对帝国，众人同仇敌忾，在场没有人想要拖后腿。但是，为了今后的利益，也必须要执着地确认每一件事。因此花费了超出必要的时间。就算是辛迪恩也已经有些心怀不满了，但他并不会表现在脸上。

「——那么，为对抗怨敌霍鲁希德帝国，让各州、不、各国得以团结一致的命运共同体——『利贝利卡联邦』就此成立，各位意下如何？」

『赞成！』

各位领袖异口同声地回答了辛迪恩的提问。

目前名为根布州、奎英布拉州等的地区，通过正式的独立宣言，就此升格为国家。联邦成员国必须遵守相互防御条例，面对侵略者，全部成员国有团结一致进行抗争的义务。也就是说，在联邦成立的同时，会自动对霍鲁希德帝国发出宣战布告。

各国虽会被纳入利贝利卡联邦这个框架之中，但权力将由现在的领袖继续掌握。只不过，领袖的称呼会从太守变为国主。关係到方针的重要决策，需要召开诸侯会议，通过会谈取得共识。在意见发生分歧时，通过多数表决进行商定。

之所以没有採用帝国统一之前的王权形式，是因为考虑到那种政体会助长同室操戈。虽然如今仅仅是把职位变成国主，而并没有本质性变化，可领袖一旦被崇拜为国王陛下，就有可能会陷入自己才应是大陆支配者的思绪之中。

各国领袖之所以没能将这个看似愚蠢的提案直接否决，是因为这种事件的发生已经被历史所证明。根布和季布，就曾有因无聊的理由引发战争的历史。奎英布拉也不能置身事外。

「那么，关于象徵联邦的旗帜，就使用代表人民和太阳的红白双色旗了。这样的话，不必耗费功夫就能立刻準备。有反对意见吗？」

「我认为这样很好。资金不足这点大家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进行敌我识别，暂时就不成问题」

「我也没有意见」

「我、我也是」

紧张不已的艾鲁伽最后一个表示了赞同。红白双色纵向分割的朴素旗帜就此被採用为联邦旗。白色象徵人民，红色象徵太阳。这面旗帜表示，在空中辉耀的太阳会平等地普照大众，其存在并非是为了皇帝的私慾。

——名目上很是崇高，实际上只是重视节约成本的结果。时至今日在远征费用上的负担和持续至今的战争给各国造成了财政上的困难。现在没有任何拘泥于艺术性的余力。

「关于大陆的问题，需要向星教会派遣亲善大使，详细说明状况。根据伊尔万足下所说，对方现在所处的状况也不容乐观。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商谈说不定能顺利进行。对于被强制带到这里的人，我认为可以让他们返乡」

众人从伊尔万处接受了关于大陆形势的说明，目前一致认为应该先结成友好关係。要是弄不好让大陆与帝国缔结和平，那可就糟了。所以要仔细说明这边的情况，请求共同对抗蛮横的帝国。最差的情况下，一心复仇的大陆军会反过来侵犯联邦领土。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要设法避免。

「为了耗费对手的精力，应该让阿米鲁继续远征。这对我们很合适。为了得到大陆领袖的信赖，也许对帝国船队进行一些妨碍比较好吧。就算仅仅是威慑，也足够让帝国船队难受了」

「原来如此，确实是不错的想法」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很多能做的。以最小的付出赢取最大的回报，这才是我卡姆比兹的作风」

领袖们在对大陆的问题进行协商。终于有人无法忍受这漫长的会议，放声说道：

「——抱歉！！非常对不起，但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让我直说的话，旗帜还是其他大陆的事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巴恩兹足下，请冷静」

「我怎么冷静得下来！！此时此刻，我解放战线正在遭受帝国的猛攻！联邦的国主大人们，请一定要向我们派遣援兵！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脱离战线跑到这里来的！」

巴哈鲁解放前线的巴恩兹，敲着圆桌如此主张。这悠长的会议让他愤懑不平，现在还摆着一副要大闹一场的架势。但是，和巴恩兹烈火般的气势相反，他们在与巴哈鲁军的战斗中已经被逼入了极端的劣势。

将巴鲁扎克在奎英布拉的战死视为良机，解放战线起兵佔领了巴哈鲁西部城市拉鲁德。巴哈鲁州的大部分人都宣誓效忠阿米鲁，但这不意味着就不会产生不满分子。他们花费漫长的时间召集心怀不满的人，藏起刀刃，等待时机。甚至有时还会参与阿米鲁的小花招。

解放战线起义后，虽然佔领了拉鲁德周边地区，但却没能到达关键的州都贝斯塔。由于敌军增援的出现，导致城市托鲁得攻略失败。兵力和地盘被逐渐削弱，如今已经被逼到拉鲁德跟前。如果现在不能挽回败局，那他们就只有全灭一途。巴恩兹将解放战线的命运赌在了这次会议上。因此，他必然会全力以赴。

「我很理解巴恩兹足下焦虑的心情。我心中也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希望能拯救苦难之中的联邦同胞。然而，增援一事还有望稍加等候。我季布希望能最先得到联邦各国的援助。这样下去，季布的领地将会惨遭毒手。保持现有的领土，不才是联邦应该优先解决的课题吗？」

「你在说什么！贵公是要弃我等于不顾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做事要有先后顺序」

「区区季布竟如此嚣张！最先得到救援的，应该是历史悠久的卡姆比兹才对！我们可正承受着法里德的黑阳骑的正面攻势！你可知道我们到底蒙受了多大损失！！」

「这真是谬论。季布也在和法里德麾下的军队交战。不要以为困难的只有你们！」

「你当是在跟谁说话！当年你们不过是我们的属国！搞清楚你的地位！」

「现在我们应该都是联邦的同胞。这不正是所谓的今非昔比吗！」

季布和卡姆比兹的国主怒目相视。在被帝国支配前，他们是宗主国和从属国的关係。因为这个理由，两者本来关係淡泊。但是，对于向他们强制课以重税和劳役的帝国，两者有着相同的敌对情绪。他们也因此才将曾经的纷争束之高阁，联手一同攻入邻接的霍伦洲。但是，两国几乎都没有作战经验。上至指挥官下至士兵，无人知晓实战为何物。他们没能攻破专注加强防御、以逸待劳的守军，却等来了帝国第一的精锐——法里德率领的黑阳骑。在平原的会战惨遭大败后一路溃逃。如今已被攻破国境，领土反遭侵略。

作为共同反抗帝国的结果，赢得胜利的只有根布和奎英布拉。其它国家都陷于困境之中。参与本次诸侯会议的国主们的真意，便是掌握主导权，想方设法争取各国的协助和支援。

「各位，请先冷静下来。祸起萧墙只会让帝国得利。曾经的我们就是被太阳帝趁虚而入遭受败北，最后落得个俯首称臣的下场，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辛迪恩的一声大喝让场面陷入寂静。他缓缓扫视全场，随后叹了口气，开始继续说道：

「关于各位的难处，我辛迪恩非常理解。我认为如今正是良机，才向各位发出邀请，因此深感责任重大。……正因如此，就如先前向各位所透露的，我希望可以设立利贝利卡联邦的独立军事组织——总督府」

「……辛迪恩足下，您当真打算这么做吗」

国主们面面相觑。此事确实有所听闻，但谁都不认为真的会实施。说到底，联邦建立本身就已经如同白日做梦。考虑过具体细节的人，恐怕只有将起义之事完备规划的辛迪恩吧。起义之前，季布和卡姆比兹为份内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而奎英布拉一众则必须先夺回自己的国家才行。

「我当然认真想过。总督府身处联邦最前线，怀有与帝国战斗的使命。必然要将各国的精锐集中于此」

「……这个，虽然我不反对。但正如先前所说，我们已经没有余力了，能派出的兵力极为有限。而且这些兵力到底要由谁指挥，又要派去何处呢。在明确此事之前，我不会交出一兵一卒」

季布的国主提出了疑问。这支军队如果是来帮助自己的，那他们当然乐意出兵。但如果只是为了帮助其它国家而让自己出兵，那当然要拒绝。这点对于卡姆比兹和解放前线来说也是一样。只有奎英布拉的艾鲁伽理解了辛迪恩的想法，他也因此眉头紧锁。

「这是当然的。现在开始全面说明。首先，我们根布损失较少，因此将作为主力，全力以赴建设总督府。然后，总督府本部将设在巴哈鲁的城市拉鲁德，以支援解放前线的巴恩兹足下。当下的目标应该定为建立西巴哈鲁国」

「稍、稍等，辛迪恩足下！您是要置我等同胞于不顾，向还没能确立势力範围的地区派遣宝贵的战斗力吗！贵公到底在想什——」

「让我把话说完！」

激动得站起身来的季布国主被猛然制止。承受着辛迪恩含着杀意的视线，只得老实坐下。

「我本人十分了解黑阳骑的威胁。明知此事，为何还要向巴哈鲁派遣战力呢。其原因在于，位于大陆中心的巴哈鲁一旦受到威胁，敌人绝对会将黑阳骑派去那里。这点我可以断言」

「……我希望您能告知如此断言的理由。我们可正在面对这个威胁。没有根据的话，我无法接受」

「只要冷静下来想想，就会发现这件事简单至极。巴哈鲁是皇帝阿米鲁的故乡。阿米鲁所仰仗的帝都部队，几乎都是由巴哈鲁人构成。从地理上看，如果万一失去了巴哈鲁，那么帝国领土就好似被打入了一个楔子。从帝国的战略上看，也绝对不能失去这个要冲。也就是说，一旦猛烈冲击此地，现在季布和卡姆比兹两国受到的威胁会确实地降低吧」

「……原来如此」

「……说起来确实如此。血气上涌，没能考虑到这里，真是对不起」

「我不擅长战争，因而也没能考虑至此。辛迪恩足下，还有各位，我为我刚才的粗暴言语真心向你们谢罪」

季布国主坦率谢罪后，卡姆比兹国主也紧随其后。

「我们是共同与帝国战斗的同胞。这种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您的照顾。所以，辛迪恩足下。您究竟準备将总督府交给谁来领导呢。若要和法里德对峙，不是出众的勇士可无法胜任啊」

围坐在圆桌周边的众人，屏气敛息观望着事态发展。被选为总督的领袖，定能掌握联邦的主导权，成为利贝利卡联邦的「脸面」，这在帝国就相当于皇帝。即便总督并不拥有绝对的权利。

本来的话，领袖们会争先恐后地揽下这个职务吧。有野心的人就更是如此。然而，在场的诸位皆闭口不语，无人行动。

「慎重起见询问一下，在场诸位有没有觉得自己适合担任这项职务的？当然，武勇和统帅力是前提。成为总督的人能得到在诸侯会议上的投票权，但同时也要承担重大的责任」

联邦会议上用于多数表决时的投票权，在掌握主导权方面可说是梦寐以求之物。

但是，担任总督职务，并不仅仅意味着成为联邦的「脸面」，同时还必须化为「剑」和「盾」。而且，近在眼前的就是与帝国的法里德作战。这定是一场激战，万一遭受败北，不仅需要承担全部责任，甚至还会丧命。这个随时与破灭相伴的职务，正常人根本无法承担。

「……看来没有啊」

辛迪恩环视全场后，确认道。众人判断，这个职务应该会就此由辛迪恩承担。总督府大半的兵力都由根布筹集的话，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而且他能征善战，也有短期攻陷朗斯托姆的成果。将至今为止的计画打理妥当的政治手腕也是无可挑剔。各国领袖们的表情似乎在诉说：

事到如今这也没有办法。赢不了的话干什么都没有意义。

「……那么，就让我阐述一下自己的意见。我认为，和各位诸侯相识、长于管理而又英勇善战、同时也是巴哈鲁人最为惧怕的那位人物，是最适合当总督的」

听到这段话，现场骚动起来。『不是辛迪恩吗』、『究竟想让谁担任啊』，会场中传出这样的窃窃私语。

「那、那位究竟是？」

「这位诺艾露·波斯海特足下，才是最适合做总督的人。根布推荐由她担任总督」

「……哈、哈哈哈，辛迪恩足下，玩笑请适可而止」

「是、是啊。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荒唐——」

季布与卡姆比兹的国主不禁开口嘲弄，可随即慌忙闭上了嘴。他们反射性地试图反对，但却发现她也许确实适得其所。

「——诸位应该也了解她适合担任此职的原因，但我依然要进行说明。总督府成立之后，立刻就要面临巴哈鲁的攻势。她参加过先前奎英布拉与巴哈鲁的战争，有和黑阳骑战斗的经验。而且，在本次起义中，她攻陷了北奎英布拉的艾贝鲁、南奎英布拉的马德莱斯，甚至取下了巴哈鲁执政官——将军巴鲁扎克的首级。武勇和统率力自不必说，民众的评价也无可挑剔。我不认为还有其他如此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