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声音清亮但颜色混浊的河水在眼下三十米处流淌着。从河面吹上来的风里似乎夹杂着恶臭。
在被神灵抛弃了的岸边,十三个年轻人浑身是伤,绝望不已。不仅人们如此,就连绿油油的山谷,也像是被剥掉了几块皮似的疼痛不已。只有八月的太阳依旧猛烈地照着大地。这真是糟糕至极!
虽然火山大规模喷发的危机已经过去,但我们的希望之灯也随之熄灭。弔桥断裂的画面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反覆在我的脑海里清晰重现。这就好比沾着蜘蛛网般噁心。
悲剧不仅如此。由于受到玻璃球般大小的火山砾的击打以及跌倒在地面时的撞击,所有人都受伤了。我们在树荫下躺成一排,那景象如同野战医院一般。
受伤最严重的是武,为了保护琉美,那棵倒下的树木压在了他的肚子上,这棵树足有成人合抱双臂般粗细,只靠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开。我们只好一边鼓励不停呻吟的他,一边找来一些倒下的小树,然后在地下挖洞,利用槓桿原理移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大树,这足足花了半个小时。他被救出后,吐出了中午吃的所有东西,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刚以为他不再呕吐了,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呕血。
「他的内脏破裂了……」江神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低声说道。
也许他的肋骨被压断后刺进了某个器官。可我们除了默默祈祷这样的情况不要发生以外,别无他法。
琉美的脚又流血了;织田摔倒时头部撞到了石头,额头破裂;抱臂而站的江神的口腔内似乎受了伤,嘴角流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迹;我因半身疼痛而无力站起身来。
「博士,收音机!」靠树而坐的望月说道,「我们听听广播里怎么说吧。」
眼镜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的正树一边眨眼一边遗憾地说:「收音机……掉到河里了。因为当时太慌张了,所以没有拿好,对不起!」
龙子也因弄丢了一个水壶而哭着道歉。虽然大家都安慰她说没关係,但她依旧不停地道歉,隆彦只好拍着她的肩膀,耐心地安慰她。
「这下该怎么办?」江神抱着双臂,朝对面望去,两岸相聚约五十米。
——恶魔啊,我希望用我的灵魂交换一双翅膀。
比昨天、前天都要漫长的午后时光开始了。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永远的午后」这句话,这是波普艺术的标题?还是前卫摇滚的歌名?我一时沉浸在了挖掘回忆的游戏中。时间慢慢地流逝,太阳如蜗牛爬行般缓慢地在黄道上前进。我甚至在想,「坐着等死」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况下也含有快乐的意思。
唯独风是温柔的、惬意的。因为疲劳和绝望,四周传来了午睡时的阵阵鼾声。彼得·狄克森的一篇推理小说名为《睡眠与死亡是兄弟》,难道他们进入睡眠后,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吗?理代的眼皮一动不动,脸颊上沾着一些泥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睡着时的样子,虽然她睡得十分安详,可我却有些心痛。
我忽然发现,在睡觉或是闭着眼睛的人中,只有我和江神两个人是「醒着的人」。心想,《醒着的人》的作者葛杰夫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写出了这本书呢?
江神弯着背盘腿而坐,翻着眼珠朝我这边看来。我也看着他,视线交会。一股奇妙的非现实感支配着我,使我觉得眼前的情景如同绘画一般。
「江神,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真的非常快乐。能够与你相识,念这所大学就已经很值得了。」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江神心平气和地说,「不过,爱丽丝,我真的好怀念京都的山山水水啊!」
「我在堀川路的旧书店里找到了迈克尔·英尼斯的《哈姆雷特的复仇》,但是因为当时手头很紧,所以只好忍痛割爱。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京都的话,一定立刻拿着五百日元去买下那本书!」
「你这孩子,连五百日元都没有啊?真是个贫民!」
「我想得到那本书!但我最想读的还是《红死馆杀人事件》!」
江神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
「你可以随意地去想像那本书的内容,因为推理小说本质上是幻想小说,其源头在于对谜团的眷恋。对吧,爱丽丝?」
「你说什么?那岂不是与望月的做作一样了吗?江神,我们多聊聊推理小说吧!」
涩泽龙彦曾写过一本书来描述我们这类人,其中写道:「我将会形成怎样的人格都不重要,因为我本是游戏之人。」
「这真是至理名言!」
我觉得自己如同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只要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安与恐惧之感就会减少许多。我们想到哪儿聊到哪儿,如同两座日晷一样——太阳向西移动的同时,我们两个的影子也向东面延长。
接下来向我们袭来的是傍晚时分的雷阵雨。大家因害怕雷鸣和闪电而紧靠在一起,但这真是一场及时雨。我们用上了一切容器来接雨水,使饮用水有了保障。阵雨过后,染红了西边天空的夕阳下山了——月亮升了起来。
2
若满月是十五日的月亮,那十七日的月亮被称为立待月,十八日的月亮则被称为居待月,十九日的月亮叫寝待月。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月亮升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所以古人才想出了这样的表达方法。说出这段话的并不是琉美,而是在国文系研究松尾芭蕉的夕子。
「在旅途倒下,趴在地上站不起,仰望居待月——这算是俳句吗?」望月躺着说道。
织田马上接道:「别说什么杂俳了。再说,你也没加上表示季节的词语啊。」
「你别太较真了——这好像是在哪里听到的一句台词。」
其他地方的难民也纷纷聊起天来,因为大家无所事事。唯独身负重伤的武与苦痛战斗着。
「还很疼吗?」美加靠过去问道。
武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美加身旁的江神紧锁眉头,站在其身后的夏夫也沉默不语。美加将手放在武的额头上,然后回过头对江神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说「很烫」。
可是我们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我已做好了等待救援的心理準备。据说救援队在距离山脚一公里处发现了小百合的遗体,现在也许正朝着我们走来。如果等待是最好的方法,那么停止叹息,想办法消磨时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虽然这个想法有些消极。
「有人想喝水吗?」龙子拿着剩下的几个水桶问道。
隆彦不高兴地说:「没必要一个一个地问,想喝水的人会自己开口要的。如果你想喝的话,就直接喝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是太伤人了。」
琉美望着隆彦和龙子,羡慕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个看上去真的很般配。我觉得武和小百合也很般配,可是……
夜晚降临,时间的脚步慢得令人厌烦。
听到我的抱怨后,枕着双臂躺在地上仰望夜空的夏夫建议道:「你来躺在我的旁边吧,我们一起仰望夜空。刚才,我已经看到三颗流星了。我打算数一数,整个晚上会出现多少颗流星——我的愿望是,在星星的夜空下,大家不要在这个夏天长眠而去。」
「我本以为只有望月才会吟出那样的杂俳,没想到连你也模仿起了西行的杂俳。」
我决定和他一起仰望星空。虽然被风吹起的火山灰形成了一层面纱,但我还是被这无边无尽的夜空深深地吸引住了。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这番景象对于在大城市长大的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看到。只是抬头仰望星空之时,会有一些火山灰落在脸上。而女孩们也纷纷表示特想洗洗头髮。
随着月亮的移动,夜更深了。
「大家集中一下吧!」
我坐起来一看,原来是江神。他站在月光下,眼中充满了忧郁。分散在各处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似乎想知道江神打算说些什么。只有美加依然留在躺着的武的身边。
「大家应该都没有想到假期会变成这样吧?我觉得,这些天发生的包括杀人案在内的一连串怪事并不是某个人的错。幸亏我们中间有琉美,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些怪事全都归咎于月亮。山也好,人也好,全因月亮而疯狂。但是,我和大家都已身心俱疲,所以想在今晚解决掉一切问题,并告诉大家受到月亮影响最大的那个人是谁。此外,今晚还是小百合的守灵夜,就让一切在此了结。毕竟大家都想睡个安稳觉吧。」
如同施法咒语般的声音在我的耳朵深处迴响。恐怕是因为我没弄明白他的话的意思吧。其他人也都没有出声。
「差错开始于五天前的夜晚。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美加所说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但是,天亮后,小百合失蹤了。」
江神的声音如同凄凉的笛声般汇入了伤痕纍纍的溪流中。我终于意识到,江神打算揭开兇手的真面目了,不禁咽下一口吐沫。
「那天早上,火山喷发。也许是在中午,兇手暗生杀意,于是悄悄拿走了小百合包里的刀子。当天晚上,户田文雄被杀死了,并且留下了死前留言「Y」。没有一人能够证明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得出的结论是一无所知。兇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成功地杀死了一个人。第二天夜里,火山再次喷发,尚三失蹤。虽然这件事情很奇怪,但紧接着,某人播放了录在磁带里的尚三的歌曲,然后北野勉惨遭杀害。与上次相同,此次事件的死前留言依旧是『y』,并且所有人依旧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不同的是,兇手为了扰乱我们的思路,故意留下了一些东西。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地罗列开来,反而使我们更加摸不着头脑。首先是留在受害人勉肩头的手形血印;其次是前往小河洗手时留下的痕迹;还有晚上写下的留给我们的终止行兇宣言;以及理代处理掉的兇器——此外,望月相机里的胶捲也被偷走了,随后,我们还发现了尚三被切断了的无名指。利用这些线索,我可以把嫌疑人限定在两个人的身上,其中之一就是山崎小百合。刚才美加也提出了山崎小百合是兇手一说,若不考虑其非现实性的话,便不能否定这一推论。但是……小百合已经不在了。」
二减一得一。现在,江神心中已经确定了兇手的名字。我屏住呼吸往下听。
「其实,勉被杀死后,我才终于找出了兇手。接下来,我将按顺序讲明为何会把兇手限定在两个人身上。刚才我提到过,勉被杀害时,兇手留下了一些东西。而问题在于留在勉肩膀上的那个手形血印。那个血印给我们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勉的血溅到了兇手的手上;二是兇手是个右撇子。但因所有人都是右撇子,所以这一点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其实不然。接着,兇手显然会走到小河边清洗右手。当天,最后一个从那里走过去河边打水的是我,而我并没有在路上扔下十根燃尽的火柴棍和「soleil」的空火柴盒,所以只可能是兇手行兇后经过那条小路时留下的。我试着分析了一下这些火柴棍和火柴盒,它们勾起了我的兴趣。燃尽的火柴棍一共有十根,可在那样漆黑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只用十根火柴来照明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由此我们可以得知,每一根火柴都烧到了拿不住为止,而那个丢在地上的火柴盒则告诉我们,兇手用光了所有火柴,如果要问通过这两点,我们能够得出什么结论的话……」
「兇手既没有带手电筒也没有带打火机。」望月快速地插嘴道,「所以,兇手不是疏忽了準备的话,那他就是一个不抽烟的人!」
「差不多应该是这样。但是,这些燃尽的火柴棍和空火柴盒强烈地吸引我的不只是这一点,其中还存在了无法说服我的疑点,望月,你没注意到吧?」江神微微一笑。
望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点头承认。
江神移开了瞬间停留在望月身上的视线,接着讲道:「看样子大家都会认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奇怪的正是这个『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假设这些东西是兇手到河边洗掉手上的血迹时留下的话,也就是说,兇手使用这些火柴的时候,他的手上是沾有血迹的,可是所有火柴棍和火柴盒上都没有留下血渍,这一点难道不奇怪吗?」
「啊!」正树恍然大悟地叫出声来。
「所以,就需要拿出证物重新进行观察。我想大家都记得,任何一根火柴棍上都是没有血迹的。那么,我们来考虑一下这一事实说明了什么。兇手右手沾满了鲜血,所以兇手使用过的火柴上不可能没有留下血迹!」
「兇手当时会不会戴着手套?」夏夫说。
「如果打算杀人,那么提前戴好手套的确是有可能的,但戴着手套很难点燃火柴。不仅如此,将手套戴在沾满鲜血的手上的话,手套也会沾满血迹。如果你是兇手的话,你会这么做吗?」
「那么……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夏夫继续说道,「兇手杀害勉的时候戴着手套,勉肩膀上留下的手印,其实是兇手戴着手套留下的。因此,摘下手套后,兇手的手仍是乾净的,所以火柴棍和火柴盒上并未沾上血迹。」
「的确如此,这样的话,兇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河边洗手了吧。」
夏夫挠着头说:「你说得对。」
「我可以用一只手点燃火柴,」隆彦也开口说道,「虽然兇手的右手沾上了鲜血,但左手也许是乾净的吧,他会不会仅用左手点燃了火柴呢?」
「照你的意思说,火柴可以用一只手点亮了?隆彦,你能只用左手点燃火柴吗?兇手是右撇子,让右撇子用左手点燃火柴需要高超的技巧,并不是不可能。从可能性来说的话,可以用左手拿着火柴盒,然后用牙齿咬着火柴棍摩擦火柴盒点燃。但是,问题在于兇手为何如此讨厌将火柴棍弄髒呢?如果不是绝不想让火柴棍上沾上血,那就是兇手点燃火柴时的手是乾净的。」
我面前的夏夫一直低声嘀咕着什么。当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再度举手请求发言。
「我不明白江神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刚才我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你刚才说的『兇手擦燃火柴时,手是乾净的』这句话又该如何理解?如果兇手没有弄髒双手,那他为何要到河边洗手呢?」
「不,不对!」正树突然大声叫道,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江神说的是,兇手点燃火柴时的手是乾净的,而他点燃火柴前的手是沾有血渍的。也就是说,这些火柴是兇手洗完手后留下的。」
「谁能更简单地解释一下?」夕子不耐烦地问道。
眼睛半瞎的正树眯着眼睛看向江神,江神对他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推断。
「正树博士说的没错,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读。兇手为了洗凈沾上鲜血的右手,来到河边,洗完手返回时使用了火柴。如此一来,也说明了为何兇手往返只用了十根火柴这一疑点——讲到这里,便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那就是兇手是如何前往河边的?他用了什么样的照明工具?」
就在这时,我刚好与江神四目相对,他好像在对我说:你来说说吧。
「……手电筒、打火机。」
「除了手电筒和打火机,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问题再往前推,兇手为何在往返的路上用了不同的照明工具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的时候使用的照明工具在回来的路上用不了了——这就到了我自问自答的终点。而我想到的是,首先发现勉的尸体且低着头站在其身边的武,因为他的脚边掉落了一个手电筒——那个疑似是发现尸体时受到惊吓而失手掉落的那个手电筒。」
「等等!」夏夫叫道,「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混乱的一番对话。夏夫转头看向武,我也跟着看了过去。他枕在美加的膝盖上面朝江神,无从辩认他的眼睛是闭着还是微睁着。
「兇手是年野武,这就是我的结论。他听到勉亲口说说要换个地方画画,于是前往树林寻找勉。发现勉的时候,他正在专心地画画,于是武渐渐地从后面靠近勉,并将持有刀子的右手绕到前方,刺进了勉的胸口。但他并未预料到右手会沾上进溅出来的鲜血,为了洗掉手上的血渍,他拿着手电筒下到河边。就在那时,他不小心将手电筒撞在了某个东西上,使手电筒掉在地上摔坏了。」
「啊?」这时,美加注视着武的脸,「你说什么?」
我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洗手的时候……掉了……」
大家顿时陷入了沉默。江神推测出的兇手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大门吱吱地缓缓打开的情景。
「好,就是掉在地上摔坏的。」江神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当他身处于黑暗中,也许瞬间变得焦躁不安,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口袋里还有一盒『soliel』火柴。他洗完手后拿出火柴,小心谨慎地使用着每一根火柴往回走。火柴共有十根,用完后,他便将没有证据价值的火柴棍随手丢弃。然后装出一副出去上厕所或是散步的样子,返回了帐篷。不久,因勉没有返回营地而发生了骚乱。于是大家纷纷到树林里寻找勉,而武的手中只拿着一个根本无法点亮的手电筒。这样一来,他必须立刻向大家解释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弄坏手电筒的,否则就会被人指问『你的手电筒怎么了』。所以他想到了让自己成为了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并且假装受到惊吓后不小心将手电筒掉在地上的诡计。而案发现场有一条不用穿过漆黑树林便可到达营地的近道,为了返回帐篷,他只需爬上理代和正树下来时所走的山丘即可。爬上山丘后,他站在尸体旁边,将坏了的手电筒丢在脚边,然后大叫,假装自己发现了尸体。」
武一直沉默不语。也许他默认了江神的推理中没有明显的错误吧。
「虽说当时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这样,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但他还是完成了杀人计画。这时,为了扫除大家内心对是否还会发生连环杀人事件的恐惧,他决定发出终止行兇的宣告。写终止行兇宣告的时候他仍然非常谨慎,纸借用了贴在帐篷前的门牌纸条,笔则借用了死者胸前口袋里的笔,每一样都是现成的。此外,书写的时候他还故意用了难看的字体,导致我们无法鑒定。至此,他觉得自己的掩饰已经万无一失了。但是,我却在此发现了一丝破绽。至于破绽是什么,我们一会儿再说。当我看到纸条时,心中出现的疑惑是『这真的是兇手写下的吗』,此外,我对纸条上端被撕去的部分也感到有些困惑。但这两个疑问在今天解开了,其实是理代做的。她一大早便发现了纸条,但因插在纸条上的刀子是小百合的,于是她匆忙地将刀子处理掉了,并且还撕去了纸条的上半部分,因为上面留下了刀子插过的痕迹。为了慎重起见,我试着验证她的话的真假,最后在有栖那里得到了确认。因为有栖亲眼目睹了理代悄悄走出帐篷后处理掉刀子的全过程,可他并没有告诉我们。」
我低下了头,并偷瞄了理代一眼,她也低头听着。
「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是谁的笔记,兇手写终止行兇宣告的时候万分小心。而且从那以后的确再也没有发生过杀人案,此外,纸条上原本还插着兇器。至此,齐全的信息已足以证明这张纸条的确出自兇手之手。」
织田问道:「仅凭这些就能知道兇手是谁吗?刚才你说发现了兇手的一丝破绽,难道就是这些?我觉得你的推理有些表面化。」
「我演示给你看看吧?」江神咳了几声,「转换一下思考问题的视角,便可以明白。这是我摸到纸条时意识到的。」
江神朝正树看去,可正树这次似乎也猜不出来了,嘀咕道:「是什么呢?」
「我试着用手摸了一下纸条的正面,非常的光滑,背面也是。这就说明了问题了,兇手写纸条的时候,一定在下面垫了东西。如果不垫东西,而且写得那么用力,那么纸面应该是凹凸不平的——那兇手究竟在纸下垫了什么东西呢?因为兇手使用的笔和纸都是帐篷里现成的东西,所以他也不会特意携带垫板,用的应该还是帐篷里的东西。但是,无论我怎么找,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即使在第二次检查勉、文雄、小百合的行李时,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在帐篷内的地面上书写的话,也会留下痕迹。当我觉得奇怪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兇手将纸条拿出了帐篷。兇手写那张纸条的时间应该在安放完勉的遗体后的那天夜里到理代发现纸条前之间。在这段时间内,能够用来当做垫板的东西只可能是一样——那就是武拿出来的奥赛罗棋盘。夏夫想下奥赛罗,但又不愿意去安放着尸体的帐篷里拿出棋盘,于是武站了起来。他一定是在去拿奥赛罗棋盘、棋子的时候,带上了藏在附近的刀子,然后趁机在棋盘上写完了纸条。」
武再次呻吟:「没……错……」他似乎连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
「杀害文雄前,他曾把刀子藏在树林里枯树的空洞中,杀死文雄后,他将刀子放在了文雄尸体的下面,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武,你不用勉强自己说话,只需在江神说错的地方说一声『错了』就好。」美加双眼含泪地说道。
「江神,」夏夫抖动着双唇,猛地站了起来,好像有些坐立不安,「武为什么要留下『Y』呢?难道你想说的是,他为了把这一切嫁祸给夕子才耍了个小花招?」
「关于死前留言,我曾绞尽脑汁地思考过,觉得这个令所有人大伤脑筋的死前留言只是一个无用的次品而已,因为它与事件并无关联。但是,当我发现年野武就是兇手的时候,便决定弄清其中的含义。首先,我认为第二个死前留言,也就是写在勉的素描本上的『y』其实只是武的把戏而已。夏夫也曾经提到过,因为勉知道大家并不明白第一个死前留言『Y』的含义,所以他不会在临死之时写下同样的留言,也就是说,值得我们考虑的只有第一个死前留言。但是,我不明白『Y』的含义,如果这是字母『Y』的话,就和武的名字联繫不到一起,如果是汉字的话呢?或是平假名?片假名?但这些都不能联繫到武的身上,和年野也无关。等等,年野?他会不会错读为『TOSHINO』(注:日语中「年」音读为「ねん」(NEN)训读为「とし」(TOSHI))了呢?也许受害人想写的是平假名『と』,但写到一半时力气用尽,不就变成『Y』了?可是我觉得其中存在牵强的地方,所以进行了求证,发现其中存在着超出想像的必然性。首先,是把『NENNO』读成了『TOSHINO』的必然性。排除刚见面时的自我介绍,我们平时把武的姓读成『TOSHINO』共有多少次呢?更何况大家常常使用绰号、爱称、名字等来称呼彼此,渐渐忘记了对方姓氏的正确读法。虽然帐篷的门牌上写有大家的全名,但弄错读法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把武的姓读成『TOSHINO』反而更觉得自然。」
夏夫立即反驳道:「你说的是没错,但是,文雄为什么没有写下常常挂在嘴边的武的名字『TAKESHI』呢?」
「这里也存在着必然性。也许文雄也想写『TAKESHI』来着,但是,他连一个平假名『と』都没有写完。看来他写之前已经考虑到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放弃了写下『TAKESHI』的想法。他还知道,如果写下『TAKESHI』的话,大家就会弄不清到底是『年野武』还是『竹下正树』,(注:日语中年野武的「武」和竹下正树的「竹下」的发音都为「たけし」(TAKESHI))不是吗?」
夏夫瘫坐在地上,似乎无法接受。
「没错,」武说道,「文雄……曾经叫过我『TOSHINO』,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所以……当我看到『Y』的时候,我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因为大家都……错误地把它当做了字母『Y』,所以,杀死勉的时候,我写下了书写体『y』,这样一来,和我姓名的关係就更远了。」
江神悲伤地点了点头。
3
「江神,你说北野被杀害时就已确定兇手是两人之一了,对吧?」正树提问的语调稍微有些强硬。
江神回答说是。
「不对,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也许当时你已确定武就是兇手,但从可能性的角度出发,你还保留了小百合是兇手一说,这未免有些过于谨慎了。更何况,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话,就更加奇怪了。因为,虽然你想到了小百合有可能是兇手,但你却完全没有想到同样失蹤了的一色尚三也有可能是兇手啊?你刚才的话中,没有提到过尚三一句,他怎么样了?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就和小百合的情况一样,也有可能是兇手,因为他也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这样一来,晴海刚才提到的『胶捲被盗』一事,便也能解释清楚了,因为望月的胶捲里拍下了灵异照片,而那张照片中的鬼,就是一色尚三。」
江神一直叮着正树的眼睛。「武明明已经承认自己是兇手了,你和夏夫为什么还非要提出新的假设呢?」
「因为,我不希望武是兇手。」这一回答既不来自夏夫也不来自正树,而是隆彦。此时,他的双眸里饱含着悲伤。
「我也是!」美加说道,「我觉得,兇手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正如夕子所说的那样,如果兇手是杰森的话,我们反而能够获救!」
武无力地嗤笑道:「明明就是我……」
「尚三不可能是兇手,博士的思维似乎有些错乱了,」望月插嘴说道,「别忘了血形手印!那个右手手印中,完完整整地留下了五根手指的印记。」
正树却摇了摇头,说:「我的思维没有错乱,江神,尚三因为某个原因而在杀害北野后失去了那根手指,这也不是没可能吧?」
望月无法反驳正树的这句话,的确,我们无法断定那根手指究竟是何时放进文雄口袋里的。
「没错,的确有可能。」
「这么说来,尚三也有可能是兇手了?」
「不,不可能——勉被杀害的时候,尚三还活着,而且,就算他的无名指还在,他也很难行兇。因为那枚戒指使他的无名指肿得厉害,根本无法弯曲。」
正树一下子无言以对。
「……他无法握住刀子。」
「是的,尝试一下你就能体会到了,不弯曲无名指的话,是很难握紧东西的。因此,尚三不是兇手。我认为,尚三已经死了。」
「是我……我把尚三杀死了!」武努力提高嗓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