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止开了一半的搜查会议,抱着也许能够发现点蛛丝马迹的期望,我们决定前往第二起杀人案的现场鱼乐庄再进行一次搜查。
到达现场后我们先向横卧在床上的画家遗体合掌哀悼,接着又化身成侦探,为了不破坏现场,小心翼翼地开始搜查。看来麻里亚还在执念于拼图,她盯着散落的拼图在思考着什么,而我就像笼中之兽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江神学长呢?
社长站在房间里面的桌子前。古老的木製办公桌上只有一个笔筒。画笔之类的都放在画架旁边了,所以笔筒里只插着几支铅笔、炭笔、擦笔和熟橡胶。江神学长一把抓起这些文具仔细检查笔筒内部。笔筒都倒过来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接着他又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
我走到桌子边。抽屉里只有一个小钥匙,也许是这个抽屉的钥匙。江神学长试了下果然如此。他打开锁后把钥匙放回抽屉关上了。他又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抽屉,除了创作笔记就是桑姆·罗伊德有名的方块拼图和有些髒的扑克等适合一个人玩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吸引我们的东西。但是我们注意到只有带锁的抽屉是空着的。
「放心了,回去吧。」
「发现什么了吗?」
被我这么一问,江神学长嗔怒道:「你真是缠人。」
「江神学长、有栖,等一下。」
听到我们谈话的麻里亚说。我以为她还要查看什么,结果不是这样。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小船正驶向我们这边。上面坐着的是敏之和礼子。我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猜想他们大概是来鱼乐庄有什么事情吧。应该是「侦探」之外的一般事情。我们三个人决定等他们上岸。
过了一会儿他们到达了鱼乐庄。不过这两个人对我们在这儿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表情。也许他们一直认为我们在这儿吧。也没问我们来这干吗,敏之就说起他们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礼子说她想看一下老师被害的现场,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礼子手上拿着几束九重葛花。听她说逝去的老师最喜欢鲜艳的花。她从厨房里拿来花瓶插上花后供奉在沉睡的老师的枕旁,接着合掌行礼。敏之和我们也合掌哀悼。
「其实我是想带我家那位过来的。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她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说不敢来这个恐怖的地方。礼子刚好听见了就让我带她过来了。——要瞻仰老师的遗容吗?老师的面容很安详。」
被敏之一问,礼子轻轻地答了声「不用了」。献过花,好歹可以安抚一下她的心情了吧。
「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玄机吧?」
他这句话也是朝着礼子说的。礼子用右手摩擦着左手的上臂「嗯」了声。
「您认为这和平川老师与须磨子之间的那一段亲密关係有关吗?」
被江神学长这样正面一问,敏之看着礼子的方向说:
「对于两个人是否真的像表面所显示得那样亲近,我不是很清楚。三年前的夏天,须磨子为了给平川老师做模特就一直在鱼乐庄——我说的不太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当然这有可能是旁观者瞎猜的……礼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不认为三年前的事情和今年的这些事情有关係。」礼子低着头说,「虽然两人曾经很亲密,但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我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的关係会和这次的案件能有什么关係。」
接着她抬起头问敏之。
「是和人说的他们两人亲密的关係是这次案件的真相吗?」
「啊,这个嘛……」敏之欲言又止,「昨晚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坚信这之间有关联,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
他把视线转向挂在里面墙壁上须磨子的画像。
「我是觉得那幅画……在和人聊天之前我只是简单的认为这是一幅好画。但是结合画家和模特之间的故事后再看这幅画,就别有一番感慨啊。这幅画难道不是平川老师用笔尖描绘出的对须磨子的情感吗?还有,那幅画没有挂在望楼庄,而是挂在鱼乐庄,并且挂在床上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不正说明画家对须磨子的感情没有变吗?也许三年前那个故事还在发展呢。」
「和人说这话的时候,只有犬饲你们夫妇在场吗?」
「是的。啊,我明白了。礼子你是在担心说这话时纯二在不在场吧?放心吧。那会儿他去洗澡了——对了,这么说起来,纯二对须磨子的过去一无所知呢。」
「『过去』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纯二不知道,不过也没有打听的必要。」
「这个是当然。就是我们夫妻俩也绝不会在纯二在的场合说这些的。就是在这儿,我觉得无须担心才说的。」
我们沉默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刚才我们在推断三年前英人的溺水案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根源。现在三年前的恋爱关係又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这和这次的案件又有什么关係呢?
我突然想起一个表情。昨天在将平川老师的遗体移到床上后纯二的表情。他投向亡妻肖像的眼神中充满了憎恶——难道他知道妻子的过去?
「我们回去了。」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正朝须磨子的画像走去的敏之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们也回去。坐船大概十五分钟就行了,所以我们会比你们早到。待会儿见了。」
我们五个人一起出了鱼乐庄。目送敏之和礼子下了石阶后,我们也跨上了自行车。
2
回到望楼庄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空气中夹杂着紧张的气氛,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刚刚在鱼乐庄分别的礼子最先注意到我们回来。她满脸吃惊,其他人抬起头或者转过身子看着我们。
「啊,有栖川你们回来了。和人,你不是说要早点儿道歉吗,那赶紧说!」
龙一用责备的口吻对和人说。和人虽然面朝我们坐在藤椅上,但他好像闹彆扭似的撇嘴看着窗外。
「怎么了?」
终于江神学长开口询问。龙一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很抱歉,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往有栖川房间里放蛇的是这家伙。」他看了一眼和人,「他说是为了防止危险已经把蛇的毒牙拔了,不过这个恶作剧确实太过分了。大概他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了,不过还是请听听这家伙要说些什么吧。」
和人闭着嘴没说话。龙一「喂」的大吼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的说话。
「您是怎么知道是和人的恶作剧呢?」
江神学长似乎对这点更有兴趣。龙一怒不可遏地回答说:
「被犬饲和礼子逮了现行了!从船上下来的两个人刚好看见这家伙正在草丛里抓第二条蛇。说是用棍棒把蛇打晕后正在拔蛇的毒牙,光听这话就够恐怖的了,真丢人。」
「太吓人了。」
礼子摸着左肩说:
「我朝那边问:『是和人吗?』结果他大概吓着了蹦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扔了蛇,说了句『我要行使沉默权』后就像贝壳似的一言不发了。」
「和人你要是不说话就会被当成连环杀人案的兇手哦。」
站在桌子旁的敏之像威胁似的说道。
「不是我。」和人只哼了声。
「那你为什么做那种事情呢?」敏之的目光很犀利,「你是兇手,所以你要警告正在调查事情真相的江神和有栖川停手。我认为这是最说得通的解释了。如果是其他原因的话,请你说清楚。」
和人继续沉默。江神学长不紧不慢地问他:
「昨天的蛇是你放进房间的吗?」
他只回答了声「嗯」又陷入了沉默。如果只是个恶作剧的话他的反应不该这样吧。而且沉默权这个借口听起来像是他承认自己罪行暴露了——他真的是兇手吗?
可能对自己被在场的所有人注视感到不舒服,他突然站起身,没给别人阻止他的时间就快步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站住!」
就在龙一说你给我回来的时候,后门「嘭」地关起来了。不知谁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栖川,真的十分抱歉。」龙一深深低下头,「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吧。那家伙现在血冲上头,所以还请你多给他一些时间。」
「好的。」我回答道。我觉得龙一暴怒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难以平静。江神学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冷静,而麻里亚已经呆若木鸡。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园部医生突然嘟囔了一句。这下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听他的口气,他是说他知道和人朝我们房间里扔蛇的理由了。我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这就是个玩过头的恶作剧。当然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之所以难以启齿是因为他嫉妒有栖川,是吃醋哦。」
「吃醋?」
我差点儿摔倒。我还以为他要说这背后隐藏着多么阴险的目的呢,结果他竟然说出这样小家子气还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是的,吃醋。」
「那为什么和人要吃我的醋呢?我就是一个臭小子。」
「我要全盘说出来和人该不好意思了,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他是礼子和麻里亚的崇拜者哟。所以有栖你和麻里亚的情投意合在他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平川老师被杀后我们每个人不都陈述了头天夜里各自的活动吗?当他听你陈述时表情可不好看哟。就是你说你们俩晚上划船出海,结果把船弄翻只好游回来的事。你们回来后又在外面聊到半夜。他肯定是嫉妒你们度过了那么浪漫的夜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概看见你们聊天的身影了,而且之前又见你们开心地在海里游泳,所以心里肯定很焦躁吧。他又不会游泳,这不是更让他痛苦嘛。」
听他的话我想起了两点。确实我们翻船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和人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话很少,而且好像面对墙壁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海水浴时候的事情。好像是有人在二楼的走廊上注视着我们。当时麻里亚还说了句「那不是和人吗」,现在看来果然是他。这男人,真不痛快。
「这有点奇怪呀,医生。」
麻里亚满脸疑惑。
「和人怎么会为我吃醋呢?你是说我和有栖翻船是有什么事情吗?」
「和人因为你而嫉妒你觉得奇怪?不是,这很有可能的。而且又和游泳的事掺和进来。不会游泳一直是他心中解不开的心结呢。这里就他一个人不会游泳,所以肯定很郁闷吧。」
「其实我家这位也是旱鸭子。」
敏之看着里美说。
我又想起了两点。关于犬饲夫人是旱鸭子这点,确实敏之在游泳的时候她一直躲在海滩上的太阳伞下。还有一点就是和人是旱鸭子这点,我问过他沖不冲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总之我认为和人对有栖川没抱什么好感。但是他内心大概为自己因为堂妹而嫉妒感到羞愧吧。而且他自知比不过有威严的学长,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阴暗惹人嫌的事情。」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为我的事情……」
麻里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为这种事情不好意思呀。
「但是,这只是医生您的想像对吧?」敏之客气但很坚定地说,「也许是因为完全不同理由才故意找麻烦的。」
后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和人回来了。
正準备说话的龙一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和人右手握着一把手枪。
「和人!」
「你!」
礼子和龙一站起来,两个人都发出短促吃惊的叫声。我听见自己喉咙响了一声。看来枪口马上就要对準我的胸口了吧,一想到这儿我的后背僵住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一直偷偷地藏着这把手枪。它是和来複枪一起弄到手的。虽然和来複枪比起来它就像个玩具,但它可是S&W真枪。我试射过两三次,里面只有三发子弹了,所以我一直都拿它欣赏着玩。但是现在我要向大家公开它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谁偷了我的来複枪拿去杀人,但是你给我看好了,我有这把手枪。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岛上最帅的男人而想杀我的话,为了你自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轻易得手的。你要敢拿枪对準我那我就用这把手枪杀了你。我是正当防卫所以会毫不留情的。你给我看好记清楚了。」
「和人!」
龙一太阳穴上青筋暴露。
「你这个蠢货,拿着这把玩具来吓唬人!」
和人没有理他。枪口朝下,但是和人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虽然我想他不至于真的放枪,但是我可不敢说我了解他。
「现在我不会开枪的。」他挤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朝谁开枪,兇手肯定在我们这群人之间,我没有耐心了。兇手,你等着我吧。」
他迅速转过身子又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话没说完,龙一似乎犯了头痛一样用手按住额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很痛苦。
「我不会介意的。」园部叼着烟斗说,「那孩子从小心眼就小。小时候他的口头禅就是『你敢瞧不起我』,其实正是害怕别人他才这么说的。现在就算害怕也没办法。」
「所以才危险呀。」礼子担心地说,「万万没有想到他还藏着把手枪,像他这种既胆小又容易动怒的人拿着把手枪,没準什么时候就突然开枪了。」
有人不高兴地咳嗽了声,是纯二。
「看他刚才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你们就推断他会自暴自弃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要是我拿把菜刀在这舞几下再说几句和他一样的台词是不是就说明我无罪了呢?」
园部医生的眉毛动了下。看来他对纯二的发言很意外。
「你是想说刚才和人是在演戏,其实他才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兇是吗?」
「是的。当然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这种可能性。在我们这群人当中,那把来複枪用得最熟练的人不就是和人吗?即使觉得奇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还非法持有手枪——哪,医生,之前我们都认为这个岛上的武器只有一把下落不明的来複枪,但现在又出来个那玩意儿。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案件的兇器未必是来複枪呢?」
「这不可能。手枪和来複枪的枪伤完全不一样。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那么小的手枪不可能是兇器。」
「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没準他还有机关枪或者火箭炮呢。这当中大概有真的兇器吧。」
「不会有那么大的枪。」龙一果断否定了纯二的说法,「那家伙带来複枪来岛上的时候曾经提着一个样子很奇怪的行李,大家都奇怪那是什么,但问他他也不说。到了岛上打开行李一看才知道是来複枪。——只有那一把。所以来複枪也好,猎枪也罢,他都不可能背着我带来岛上的。那家伙只有那一次提着奇怪的行李来岛上的。」
「那会不会是其他人带过来的呢?」纯二问。
「不可能。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那么显眼的东西过来。包括平川老师在内谁都不可能。」
「这样啊。」园部医生边往烟斗里添烟草边说,「那也就是说,手枪暂且不论,反正来複枪是不能悄悄带过来的。」
「我待会儿去他房间把手枪拿过来。等他平静下来了应该会给我的。」
听礼子这么说,纯二小声地哼了声。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你可以站在暗处用扩音器说服他呀。」
麻里亚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在说:「饶了我吧。」
3
闹腾了一番,今天的午饭又延迟了。和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饭菜是由礼子和麻里亚送过去的。真拿这个笨蛋大爷没办法。
「他怎么样了?」
敏之问送饭回来的两个人,麻里亚摇摇头,毫无办法。
「他不让我们进去。就让我们把饭菜放在门外,看来还在耍脾气。」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愿露脸吧。」礼子帮他说话,「他肯定在检讨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是个蠢货。」
餐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大家都当没有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并且当和人本来就不在这儿一样平静地聊着天。敏之简洁地向我们解释他新开发的进口牛肉的进货渠道,礼子则介绍她朋友成功戒烟的独特方法。园部聊着他在德国旅游时的糟糕经历,江神学长则陈述他对京都人性格的看法。这是这么多天来谈话气氛最热烈的一次。
饭后犬饲夫妻开始看电视。不对,準确地说应该是他们打开电视,两个人坐在电视前聊天。电视里正放着肯定不合他们胃口的面向儿童的人偶剧。
「熬到明天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吧。」
里美声音疲惫地回应丈夫。
「是啊。不过你说『再坚持下』听上去怎么像在雪山里遇难一样,听着怪怪的。加贺先生肯定羡慕我们在悠閑地度假呢。等我们回去后得给他放一周的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