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说的重大遗漏点和误解是什么?」
其他人都客气地默不做声,我便询问望月说。他高兴地开始讲述:
「相原君并不是被某人用信邀请出来之后杀死的,而是他用信将某人邀请出来,却被对方杀死了。我们之前完全误解了。」
「停!务必停一下。」
织田制止了他,望月便看着他说道:
「怎么了?我还没说新发现呢!」
「在你说新发现之前有个地方我想先按一下。你说那封信是相原君写的,他想把某人邀请出来,这一结论仍有怀疑的余地。」
「什么?为什么?刚才有栖的证词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不满意。」
是什么让他不满意呢?那封信上留有我涂鸦过的痕迹。由此判断出信签纸本是在相原君房间内的电话旁边。可以使用他房间内的信签纸的人不就只有他自己吗?——然而,织田并不因此而同意。
「我知道那封信是写在相原君房间内的记事本上。可是,可以使用这一记事本的不仅是相原君不是吗?」
「其他还有谁?」
「西井先生。」
如此回答后,织田略带抱歉神色回头看了看戴眼镜的小说家。西井瞠目结舌。
「为什么我……」
「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失礼,但我觉得住在他隔壁的您是有机会的。趁相原君去厕所时,迅速潜入他的房间偷一张纸,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做到的吧?不过我要事先声明,这并不代表我真的这么想,而是单纯地探讨问题的可能性。」
「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西井诧异地问道。
「恐怕是为了信件万一落到警察手中时——事实上正是如此——防止别人通过信签纸出处判断出自己就是兇手吧。而事实上,我们确实是由一件意外的事情判断出信签纸出自相原君的房间。」
「因为害怕这点事情,就要特意潜入自己想要杀害的人的房间中吗?」
西井如此说道,织田想进一步反驳他却被望月制止了。
「信长,你说得很奇怪啊!」
「为什么?」
「假设西井先生就是兇手,那他为与相原君密会,避人耳目而指定了废弃学校这一事实就算可以吧,若以杀人为目的,即使说些牵强的借口也要把人引诱至人迹罕至的地方。——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给隔壁房间里的人写信吧?只要低声耳语几句就可以了。更别说害怕什么信被交到警察手里而成为线索了,这不是乱七八糟吗?」
「……啊,是这么回事啊。」
「什么叫『啊,是这么回事啊』!你老实点听听别人说话!」
织田口称「是是是」地沉默之后,望月舔了舔嘴唇重新开始他那被打断的话。
「我刚才说了遗漏点与误解,请大家听一下遗漏点。
「我们思考一下如果写信将某人邀请至废校的是相原君,事态将会如何变化。相原写了一封给的信,然后通过某种方法将其送到。对于是谁,收到信时是否对相原君抱有杀意,我们暂且搁置不论。当天晚上,两人在废校的那个教室中相见了。虽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在那个密会场所发生的就是对相原君的杀害。随身携带了相原君写给自己的信,并设法将其放入了死者的口袋。」
「兇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美很快地插问说。
「我设立了一个假设。」他再次舔了舔嘴唇,「兇手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将信遗留在现场。兇手是因为对自己有某些有利之处才这样做的。兇手恐怕在信件内容上做了手脚,这个手脚指的就是密会时间的改写。我总觉得『我想在9点时拜谒您』这一地方,本应是『我想在7点时拜谒您』。信件是右肩受伤的相原君所写,所以笔迹非常混乱。将原来的『7』随意改动成『9』应该很容易。——这就是于兇手一方的利处。兇手于七点与相原君密会,将其杀害,稍微改动信上的数字之后将其放入死者的口袋,然后离开现场。兇手大概是相信如果在此基础上準备九点的不在场证明便可免除嫌疑了吧。」
「我感觉改写数字这一假设的方法上略有些跳跃……」
西井说道,望月却没有窘于回答。
「密会时间为七点才更自然。我们六点半左右在龙森河岸与相原君分别。之后他的行动便不明了,若密会时间果然如信件所写是在九点,便会留下他之前的两个半小时在何处、如何度过这一问题。若真实的密会时间是七点,这一问题便会冰消瓦解了。」
我反覆品味着他的推论。似乎先我一步品味结束的羽岛总结说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没有七点的不在场证明又有九点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兇手』吧?」
「是的。」
对于有些昂首挺胸的望月,织田再次喊停。
「怎么了?又是老兄您啊?」
「对啊,是我。我又有个地方想按一下。」
「你是按摩师吗?!」
「你给我听着!——你有证据证明是兇手将信件放入已成为尸体的相原君口袋里的吗?我很抱歉这听起来像是吹毛求疵,可是信件仍有可能是相原君携带而来的。——他可能是将其放在口袋里带来的不是吗?」
望月莞尔一笑。他似乎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证据啊,虽然没有物质上的证据,但是我可以证明。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反覆说遗漏点遗漏点,实际上说的就是这个。——喂,信长,那封信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在相原君尸体的口袋里。」
「从哪儿的口袋里?」
「牛仔裤。」
「牛仔裤的哪里?」
「屁股上的口袋里。」
「右还是左?」
「嗯……是右边。」
望月因此将食指指向了织田。
「这不是很奇怪吗?相原君可是右肩受伤,连字都写不好。你觉得这样的人可能把东西塞到右边的后口袋里吗?」
被驳倒了啊,我如此想道。我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如果硬要塞或许是可能的,可是他不用忍住疼痛特意塞到什么后口袋中也是可以的吧?他前面的口袋中没有装任何东西,所以他既可以把信件放入那里,也可以与钱包一起放在包里。」
「确实如此。」羽岛插话说道。
「我们忽略了这一不自然之处。如果用观察和推理的话,就不用错误地以为『相原收到了来自兇手的那封信,携信来到了现场』了。事实上,从一开始,即使没有有栖的涂鸦,我们也应该可以推测出『虽不知是谁写了那封信,但将其遗留在现场是兇手的意志所致』。大家的眼睛都忽略了这一点。」
这真是望月周平的荣耀聚会。可以说,他以此拂去了自己在雨中交战时的窘态吧。织田似乎也对此表示认可。
「那么,得到各位认可后就到方才羽岛老师所说的结论了。也就是说『没有七点的不在场证明又有九点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兇手』。」
我觉得很奇怪。我本以为快乐的游览旅行开始了,飞机却似乎已开始降低高度。我姑且认同他之前的推论吧。然而,『没有七点的不在场证明又有九点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兇手』这一结论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大的意义呢?我总觉得这个村中有很多这样的人。
在我所知的範围内进行思考吧!符合条件的人首先是我们三人。到七点二十分羽岛来邀请我们之前,我们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之后一直与他一起在福寿屋。我们最清楚自己的清白,但在警察看来我们充分符合上述条件。这样就可能自寻烦恼。即使是羽岛,条件也与我们相同。然后是爱幻想的邮局职员室木典生。他出现在福寿屋时是将近九点。他没有那之前的不在场证明。
其他人则不同。保坂明美、中尾君平、西井悟三人既没有七点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九点的不在场证明。——然而,仅拥有更少不在场证明的人,怎能因此而免除嫌疑呢?我陷入了沉思。即使兇手採取了如望月推论般的行动,也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兇手身上发生了某种不可预知的事情而未能製造九点的不在场证明。事情并不像他说得那般单纯。
「我想您可能经过了深思熟虑,可从这一结论似乎不能得到兇手是谁这一答案啊!」
明美的表达很优雅。最终,望月只能得到努力奖了。
「很遗憾,恐怕是这样的。」望月自己承认说,「但是,我认为嫌疑人的範围被大大缩小了。」
「可是,如果这样,我和望月君你们也在嫌疑人的範围之内啊,」羽岛想到后说道,「而既没有七点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九点的不在场证明的西井先生与保坂则在範围之外。这好奇怪啊!哎呀,虽然我并不是想抓住那些可以脱离嫌疑範围的人的手腕把他们拉回来,可总觉得,若是这样,那一直一个人待着、没有什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更好啊!」
「我脑袋累了。」
明美用测量体温般的手势将手置于额头说道。
2
「我们最好把这些话也告诉刑警,望月君刚才指出相原君将信放入右侧后口袋很奇怪,我认为这有充分的传达价值。」
被羽岛一说望月谦逊地说道:
「警察很快也会发现的吧。或许只是由于他们没有亲眼看到相原君的右肩有多痛,所以才无法立刻领会的。」
「可是,既然已经发现这一点了,真想趁势一气找出真正的兇手呢!」织田遗憾地说道。
趁此机会,大家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閑谈,以放鬆自己的大脑。羽岛开始施展自己能说会道的才能。
「与孩子打交道,我经常思考的问题便是,不能小看他们啊!我们应该认为,他们对于大人们的言行所倾注的视线,与大人们之间互相倾注的视线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我们如果轻视他们——」
他正在高兴地讲述自己幼稚拙劣的谎言被儿童看穿而反省的亲身经历。已听够别人说话的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
「……也有与其相反的。对孩子估计过高也是不对的。孩童时期可看到的东西一经成年便看不到了。虽也有如此感伤的说法,我却不能苟同。孩子做的梦凈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他们没有做梦的力量。可以沉浸在深沉的梦之中的是大人。而且,大人一生也无法忘记自己在孩童时期所做的朦胧的梦。所谓的梦大概是……」
他如此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我独自沉浸在重新探究相原被杀一案真相的思考中。
刚才设立了「没有七点的不在场证明又有九点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兇手」这一假设。然而,这一推理是否果真中的?即使是兇手将信硬塞入了尸体口袋,将「7」改写为「9」这一节也依旧稍显勉强。若密会时间为九点,则相原君的行动中就会出现两个半小时之久的空白期,这不合情理,这一论据似乎很有道理,却总让人觉得缺乏决定性依据。在此两个半小时之内,他或许只是在寻找拍摄对象而四处游荡。最好不要拘泥于七点或九点的不在场证明。我微微听到了羽岛的声音,宛如在耳朵深处低声耳语一般。
「我曾听西井先生讲过的那个叫『巴诺拉马岛』的梦也是如此吧。这就是大人的梦啊。这就是大人的心难耐孤独与寂寞而为其吸引、不得不做的梦。而且……」
七点的不在场证明与九点的不在场证明都无所谓。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将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吗?——不。
从方才开始我就一直在介怀什么。我感觉不知何人所说的某句话——虽然看起来很不可靠——轻轻拂过了我们正在寻求的答案。我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只是感到一种重大提示掠过鼻尖的感觉,宛如素未谋面之物的残像般。到底是谁说的什么话呢?是望月吗?羽岛吗?
「——也就是说,如果在做梦的力量之上又加之技术,便可成为艺术了吧?」
「是的,就是那样的。与其做个能言善辩的愚人,不如做个拙嘴笨舌的贤者。如此一来,可以说所谓艺术家只是雄辩家罢了。」
织田正与羽岛争论。
「艺术与说话应该不是等价的……」
「那当然了。我不是也那样说的吗?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是「表达」,这是同样的。例如,如果有一个人做了一个无法用自己能力表达出的深奥的梦,那么这个梦就是毫无意义的吗?就劣于毕加索的定期作品了吗?」
「我感觉好像变成艺术这一辞彙的意义争论了。」
「对我而言,梦与美是同义的。」
「所谓美——」
木更村中也在如此互相争论吗?这已经无所谓了。——我想起来了。是织田的话。
望月最初说是兇手将信放入了相原口袋中时,织田叫停说了如此一句话。「或许不是这样的。也有相原一直携带在身的可能不是吗?或许是他写了信后却与对方意外相遇,便要亲手交给对方,于是便将信放入口袋中带来。」是这句话。——之后,望月用「右肩受伤的相原不可能将信放入右侧的后口袋中」而驳倒了他,我为其话所吸引,而我却想用另外一种说法反驳他。
「请等一下,信长学长,你说相原君与自己要寄信的人偶然相遇,那他们是在何时何地遇见的呢?那封信写于我涂鸦之后,所以大约是下午四点。你说自那之后,相原君在何处与何人见面了呢?」
我想如此反问他。相原在四点以后,一直在宿处自己的房间中。截止到与我们一同外出的六点之前,他没有拜访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前来拜访他。因此,也就是说「相原不可能与自己要寄信的人偶然相遇」。
什么啊,想起来才发现仅此而已吗!我不禁开始苦笑,但仍然有事情让我耿耿于怀。
「等一下——」
我用任何人都无法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说。
我忽略了一个非常理所当然的问题。那封信是相原写给的。那么相原是如何将这封信送给的呢?相原在写完信之后不是未与宿处外部的任何人见面吗?
我已听不到任何人及任何东西发出的声音了。
我终于真切地感觉到自己逼近真相了。
「请听我说。」
3
相原本打算给谁如何送到信?我从让大家共同思考此问题开始。
「确实很奇怪啊,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西井首先接受了我的问题。是的,的确如此,为何之前没有发现呢?「相原君写信时是四点。跟随我们离开宿处时是六点。在此期间,他没有与宿处外部的任何人接触,他本打算如何处置写完的信呢?」
我準备给出这一答案。我故意将其设置为疑问形式撒向满座的人,这并不是为了虚张声势,而是为了借大家之力,给我脑海中正隐约浮现出的某些东西一个清晰的轮廓。
不久望月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不是这样的……如果他在四点写了一封内容为七点或九点见面的信,那么过了六点之后信就不可能还留在他手里吧。糊里糊涂地就到了约定的时间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
「如此说来,就是写在那封信上的密会约定并不是那么紧迫。也就是说,假设信上写的是七点,那指的是次日的七点吗?!」
啊?
「若是这样,如果不在写信当天的七点以后将信送给对方,就会让对方对日期产生误会。因此才过了六点以后也把四点时写的信慢条斯理地握在手里的吧。」
完了,他完全混乱了。他没有发现连自己方才陈述的推理都被他视若无睹了。我不希望他如此展开话题。
「望月学长,我认为那是不对的。」
他似乎很意外。他大概很满意自己说写在那封信上的密会时间是次日这一新发现呢。
「那很奇怪的。说相原君将信放入后口袋中这一点很奇怪的不是学长你吗?说将信塞入口袋中的是兇手,这是刚才的达到点吧?也就是说,姑且相信信件已送到兇手手中了。」
「……」
「而且,如果是次日的约会,我想他也会明确标出日期,况且他应该也没有必要在右肩受伤之后立即勉强自己特意写那封信。」
「……」
「你觉得呢?」
「我明白了,你说得很对。」
学长难为情地笑了。他似乎认识到自己的光辉时代已经逝去了。
「那有栖你是怎么想的?」
一直轮流揉着双肩在听的织田问道。我的思路还漫无条理,但事已至此,我只能边说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