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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假寐中。
五月的午后阳光,令人薰风舒爽。
窝在副驾驶座上虽然没睡着,但眼皮下仍能感受到光线。
那感觉,简直像上了天堂。
整个人彷彿包裹在羽毛被中。
此时,耳边不知传来什么音乐,原来是来自冥河咏唱的御咏歌[注](朝山歌),与现在的气氛完全不搭。
这会儿究竟是到了天堂?还是到了地狱?
[注:御咏歌,原为将佛教的教义以五·七·五·七·七的和歌形式表现出来,再加上旋律咏唱之,即为御咏歌。此一型态自平安时代起,逐渐发展成温文尔雅的传统艺能。其后,五七或七五调的词配上曲子之后,便称为「和赞」;因此,就广义而言,后人将此二者通称为「御咏歌」。一般在朝山拜庙时会唱诵,故中文亦以「朝山歌」称之。]
我稍稍睁开眼睛。
要撞上前方来车了!
2
二十岁就丧命?
这没天理,太年轻了!
手中的方向盘急往左切,旋即向右打回,再也没有比这一瞬间更妙的时机了。下一秒,既未碰撞公路护栏,也未撞上对向来车,而是驶回道路中央。车体甩尾、车身翻转的意外都未出现,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继续行驶。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只听到车里的音响依旧传来不变的阴郁旋律。
胸口剧烈跳动。只见几乎要正面对撞的厢型车驾驶座上,大叔两眼直视张大了嘴,邻座的女子也同样露出孟克的作品「吶喊」一般的表情。看来今晚入睡前,大概都难以忘掉这个画面。
心中早已準备接受四窜飞来的怒骂,然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才偷看一眼副驾驶座,随即换来一句:「注意前方!」
「开车要看前方,有栖川,你这样太……太危险了!」
她,有马麻里亚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儘管沐浴在五月大白天的阳光下,但从侧面看去,脸上却惨无血色,真可怜。
「是红花!看,在那儿!」
「喔……应该是山杜鹃,很漂亮!」
车后座的两位学长发出声音,看来是为了打破困窘的气氛而故意悠哉閑聊。我很好奇他们说的杜鹃花在哪儿,所以左看看、右瞧瞧地往山上的方向望去——
「有栖川!你在干什么?胆子真大!」
「看前方!」
怒气沖沖的口气,害我吓得差点误转方向盘。但话说回来,我这些学长还真是可爱,骂了我几句之后,随后又加上「麻烦你了」、「拜託你了」。为了沖淡尴尬的气氛,我也该清楚表示一下歉意吧?
「对不起,我会小心的。可是……」
我很想找个理由。因为刚才的意外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对方来车也真是胡乱驾驶!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连珠炮。「我知道,我知道」、「说的也是」、「有栖川说的没错」、「是对方的错」、「但是,万一车祸死了,说一大堆理由也没用」、「这也没办法」、「所以说,安全驾驶第一」、「这可是租来的车呀」、「还要还人家的」、「大概是新手驾驶」、「才二十岁」、「与江神见面前,竟然就……」、「就算髮生车祸,至少也算是回老家」、「笨蛋,那可烦人了!」
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的情绪已放鬆,整个车厢瞬间吵杂了起来。随口说出笨蛋的人是望月周平,遭回呛的人则是织田光次郎。一个是七爷、一个是八爷,即使坐着,都看得出明显的高矮。
「望月学长,可以停一停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有马麻里亚发出哀求,她说的是音乐。「听起来比乱步或横沟还要恐怖好几倍,跟御咏歌没两样,很不吉利!」
望月带来的是j.a.凯萨[注1]作曲的重编原声带。在御咏歌摇滚的乐声中升天,可并不幽默。望月听了之后,取出其他的音乐带,是卡尔门·马基 & oz[注2]的《被封锁的小镇》,浓厚的怀古曲风,一开始就是反覆弹奏的吉他声,活像巨兽酷斯拉要出场了。
[注1]j.a.凯萨,julious arnest cesar,本名:寺原孝明,生于一九四八年十月六日,为日本作曲家、作词家、演出家。曲风多为戏剧音乐、前卫音乐与前卫摇滚。
[注2]卡尔门·马基 & oz,カルメン·マキ & oz,日本摇滚乐团,主唱卡尔门·马基的父亲为爱尔兰与犹太人混血的美国人,母亲为日本人,一九五一年出生于日本。
「看来性命还是不能交给刚领到驾驶执照的人手里,」织田说,「进入山路前,还是换我驾驶好了,奇蹟可不会连续出现。」
「好。」
这趟旅程的目的地是位于木曾山中一个叫神仓的「街村」。由于神仓位在长野县与岐阜县交接处附近,因此自京都出发,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一条是经由名古屋、中津川,自木曾福岛北上的路线,而另一条则是从岐阜经由飞?高山南下的路线。经协议之后,我们选择前者,因为这条北上的路线花的时间比较短。春假才考取驾照的我,负责的路段是从小牧交流道进入中央自动车道,直到通过木曾福岛为止,总感觉像是被免职一样。但是,对于进入山路单线道驾驶的渴望,我可不是抱着轻率的态度。
「呃……」我语调客气,「应该快到开田了,麻烦看一下地图好吗?……喂,麻里亚!有马小姐!」
似乎在发獃,她应了一声,然后翻开地图,「开田高原之后的路是吗?等一等,呃……」
「哇……」
望月从后座踮起脚惊叹。还在想他到底是被何事给吸引之际,缓和的弯道前方突然出现一片雄伟的风景,那是以蓝色天空为背景的御岳山。坚毅梯形的山貌呈现丰富的表情,紫色的山脉理路上还斑斑点缀着残雪。山脚下的缓坡美丽的新绿萌芽,宛如一片向远处展开的天鹅绒毛毯。树海中,散居着几户人家。不禁令人想起北海道壮阔的景緻,虽然极欲脱口说出,但难过的是,我连北海道去都没去过,所以也说不出口。一时之间看得入迷,但由于还关係着其他人的身家性命,因此对眼前的美景也只是一瞥而已。
「那是木曾的御岳山[注]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纯就信仰之山而言,就已经太有风格了!」
[注:御岳山,一般都将富士山、白山、立山通称为「日本三灵山」,但也有一说是将白山或立山改由御岳山取代而成「三灵山」。自古以来,御岳山就已是日本颇有传统的信仰之山。]
麻里亚陶醉地说道。望月在后座似乎打算取出相机,但由于準备不足,当车子滑行下坡时,绝景却已变得昏暗灰沉了。从车里照后镜看去,他好像连底片都还没装好,只见他打开盖子,啪啦啪啦地正在忙。
「真有灵峰的意境呀!」错失按下快门良机的学长说道,「不仅是秀丽壮阔,还充满悬疑的气息!」
织田应道:「悬疑?任何东西在你眼里都很悬疑。」
「有异议吗?」
「不,没有。」织田顺从地回应,「毕竟这座山从古至今因为信仰的灌注而拥有力量。」
车子进入开田村,其中一个角落似乎正在开发别墅用地,但模样宁静,也没有艳俗的招牌。
沿途有不少摆放蔬菜的木台,都是无人看守的贩卖点。
「那么大一颗高丽菜只要一百元!」麻里亚先是惊叫,接着指挥起来,「前面左转,然后一路沿着三六一号线直走,到了日和田高原附近要左转……到达那儿之前,记得由信长换手负责开车。」
有信长[注]昵称的织田学长,提议道:「找个地方休息吧!」
[注:信长,指称幕府时代的将军织田信长,因与织田光次郎同姓,所以光次郎有此绰号。]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赞成。
望月此时好不容易才将底片装好,正将相机收进包包时,织田却阻止他。
「等等,相机别收进去,收进包包里,万一有什么急事需要,又会来不及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幽浮何时会出现。」
「难道今天要做个了结?〈天之舟〉会在大白天出现?」
「这可不是幽灵,即使在大白天,也千万不可大意!你们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地方很接近圣地,万一没拍到照片可别后悔!」
闻毕,所有人都抬头仰望天空。
3
即使在信州,最出名的也只有荞麦麵店,儘管零星可见挂有〈荞麦〉的店门遮帘,但对四个食慾旺盛的大学生而言,很不巧地,现在早已过了饥肠辘辘的时刻。过了村公所又往前行驶了一会儿,眼前出现像是咖啡庭园的地方,于是车子停了进去。虽然有住宿设施,不过店家也将部分空间挪作咖啡馆使用。
前方庭院有一只哈士奇犬在跳跃嬉戏,角落上还并排停放四台摩托车,织田见状信步晃了过去。「男生就是这样。」麻里亚看到织田绕着摩托车检视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狗屋四周点缀着缤纷绽开的蒲公英。
气氛悠閑沙龙般的小店里,瀰漫着馥郁浓纯的咖啡与木头香,同时流溢出节奏自由、调性慵懒的爵士乐。角落里,烧柴壁炉稳稳地坐镇在那儿。有三个彷彿仍在抵抗迈入中年事实的男子,另外还有一个年近三十的客人。那三个像是投宿客的同伙,朝围上围裙的老闆说道:「我们要去尾之岛的瀑布,来一趟高山远征!」说完便走了出去。
我们选了靠窗的桌子坐下,喘一口气。看着菜单点餐的织田默不作声、伸出右手,结果车钥匙从手掌中掉了下来。
「拜託啦!念一下这本书嘛!」里面传来央求的声音。
「又是这一本?早上到现在已经念了三遍了呀!」像是母亲的声音边笑边回应,然后缓慢而优雅地开始朗读。麻里亚噗哧一笑,窃窃低语:「我也曾经那样。」现在一些仍对《古利和古拉》[注]着迷的女孩,或许——唔……只有天知道——也像我们一样,紧抓着推理小说不放而长大成人。
[注:古利和古拉,一九六七年出版,在日本拥有三代读者,是日本的经典图画书,到现在仍受欢迎。]
「真是太棒了,这肯定是一趟愉快之旅!高原的晚春还真厉害,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看到水芭蕉(译注:又称观音莲)了!早来了半个月。喔……这儿是木曾马的产地,有机会真想骑一骑!」
望月说完,抽起置于玄关旁的当地旅游简介看了看,口中喃喃自语。或许是从求职活动中获得暂时的解放,而让他有这么好的心情。
所谓的「这肯定是一趟愉快之旅」,应该是指「如果有机会的话」。其实,织田内心很清楚到底有没有机会。
「你忘了重要的目的吗?我们这一趟,可不是为了什么游赏高原晚春之旅唷!」
「喔,说的也是。」望月两眼仍在浏览旅游简介,「也不是为了白桦林之旅,更不是为了拍摄幽浮的照片而来,而是因为担心江神二郎部长,好让他脱离求职之战的痛苦。」
「知道就好。」
「可是话说回来,江神也已经廿九岁了吧?入学也八年了,他这个年纪,偶而也会想要一个人外出旅行吧?也许他有很多事情要思考。」
但我想,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毕竟是我们期待的观察结果。
不仅是我们的母校英都大学,所有的大学都只允许学生的学籍存续八年。江神在入学前,因为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耽搁了两年没上学,后来又优雅地留级留了四次,接下来无论是否领到毕业证书,到了明年的三月,他都必须因为学籍资格终止而离开学校。然而,却完全看不出他有求职的準备,儘管学弟妹们无法摸透他的心思,或许江神学长也正为自己的出路而迷惘。
「如果江神学长想要独处的话,就算我们这样追着他跑是为他好……」
我不自觉地道出心声,而望月此时也摘下金边眼镜,彷彿拿着眼镜指向我一般。
「有栖川,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别说这种话!因为担心江神,所以提议前来神仓的,不就是你?——我说到这儿旅行也不错,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想要有个愉快之旅,得另外找机会来。已经预约了神仓那边的旅馆,稍后再抽完一根烟就赶路,我想儘早确认江神是否待在那个地方。」
饮料来了,小碟子里有一些饼乾点心。老闆的一句「请慢用」,直让人想在这儿坐上好一阵子而不愿出门。
越过望月肩头,可以看到另一位客人。该不是一个人旅行吧?他身上耀眼的鲜红色防寒夹克,好像有些适合却又似乎不太适合。浓眉大眼的他,正用汤匙在杯子里搅拌,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窗外是阳光亮丽的庭院,树枝上有一只松鼠到处窜动。
「该睡午觉了喔!」「嗯,好。」店内深处只传来母女的对话。
虽然望月说过是因为担心江神二郎部长,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神情,与我们心中所顾虑的是否相符,关于这一点倒是有些可疑之处。连续假期不久之后,江神说:「也许会出趟远门。」然后就外出了。因为突然就这样不见人影,所以是不是真的外出旅行,也不是很确定。仅有的证据是,他大概前往木曾山中的神仓去了。虽然不知是否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但心中总有些许的不安。神仓是个很特殊的〈街村〉,因此我提议前往打探一下——
真的是想不透。江神二郎这个人并不会提及他幼时有何不幸的成长过程,也或许他是个冷静思考型的人,在面临关键时刻之际,总能发挥他的灵活思路。因此,儘管我们与他很亲近,他仍是个猜不透的谜,不过他在私生活方面,倒也不会故作神秘。就因为这些因素,所以很在意他这趟远行。然而,如此的刻意追蹤,侵犯他人隐私的举动,我是有些犹豫的。毕竟不是小孩了,而且对于比我们年长七八岁,为他安上长老、老贤者之类的绰号也不为过的学长,我认为还是回去等一等好了。不、不,还是很担心。这个有〈街村〉之称的神仓……
想到这儿,不禁钻起牛角尖,烦恼了起来。
「我也很犹豫,但我认为还是去好了,以免后悔遗憾。」
麻里亚客气地嘟囔了一句,我能理解她为何低声说话。去年秋天,她当着我们的面跑了,跑到四国山中一处艺术家之村躲了起来。当时,从她父亲口中打听出她避居之处,包括江神在内,我们急忙赶赴,终于撬开她封闭的坚硬外壳。几乎可说是将她挽救回来。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因为她竟然捲入了村里一起诡异的连续杀人事件,而这件事令她感到很内疚。(译注:详情请见《双头恶魔》一书。)
不过,上次的事件与这次的事件情况迥异。在麻里亚的事件中,是因为父亲担心女儿突然身陷莫名的村子,所以委託我们往西出发。但是,在这次江神的情况中,却像是前途未卜的旅程、找寻初恋情人,又或者像是埋头于巨大长篇推理小说《赤死馆杀人事件》的笔耕而外出取材收集资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完全是晦暗未明,而这也正是令人苦恼之处。
「不想在日后留下后悔。」
织田在脚边的背包中翻找出一只牛皮纸袋信封,尺寸足以放入a4大小的文件,里面似乎垫有厚纸板以防折弯。因为是要交给江神的信件,所以完全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如果在神仓遇见了江神,结果触怒他,还斥责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真是太多管閑事了!』我们最好回答:『因为要将这封信件交给你。』这样就行了,儘管这封信件看来也没那么急。」
交代这只信封的人是石黑操,他和江神一起创设了我们这个社团——推理小说研究会。前天星期三,他来到我们经常聚会的学生会馆,知道江神不在时,蹙起眉头轻啧了一声。然后,就将信封交给我们,说道:「这个礼拜起就没看到他的影子了?那这样好了,他回来的时候把这个信封交给他。本来打算出发前见到他的,没想到错过了时间。」当时,也不好冒昧问他信封袋里装了什么。因为石黑不仅封了袋口,还在封口盖上签名,虽然他应该不是要防止我们任意拆开信件。
「好,我们就针对信封里装了什么内容推理推理吧!」
望月拿起信封,上下左右摇晃,只听到卡沙卡沙的乾涩声音,该不会是信纸或照片吧?
「勿随意穿凿附会,」织田提出告诫,「各位都是正派的推理专家,千万别坏了品行!另外,也别告诉我说,没任何资料要如何推理!」
眯起眼睛,藉着光线透视一会儿后,望月将信封袋还给织田。
「看不到,不过,若只是为了递交信件,却由四个人专程来到神仓,这也说不过去吧!他一定会看穿我们的心思,并且说:『我看你们是担心我而来的吧?』我想,就算穿帮也无妨。」
我接着说道:「我认为,关于这里是圣地,因为担心江神学长出了什么事,所以来到神仓这个地方,这方面的事我们只字不提,另外对他提出的理由是:『石黑托我们把信件交给你,其实我们是想藉这个机会,顺便来这个蔚为话题的圣地参访、旅游的。』只要这么说,他就会答:『这样啊?不愧是你们这些会员会做的事。』这么说应该说得通吧!」
「什么你们这些会员?我和望月可是扔下了重要的求职活动不顾而跑来的,别人现在都已经在确认是否已内定录取了。你们相信江神会那么悠哉说出那些话吗?不,我不相信。至少我和望月的事就不可能。」
「别一个人自言自语了。」望月咬了一口饼乾,「倒是有栖川和有马,到明年为止大概都还没什么问题,但是往后几年,企业徵才的意愿可能会降低,因为日本的经济曲线有往下滑的现象,泡沫经济时的美梦,此刻也该结束了。不只是日本,全世界都有不小的变动。」
不知是否因为饱受求职活动的折磨,最近这阵子,望月嘴边常常挂着这样的言论。然而,这个时代的确是动蕩不安。去年十一月柏林围墙倒塌,东西德的统一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东欧的共产主义政权纷纷垮台,在戈巴契夫总统领导下积极改革推进的苏联情势,也有急遽的变化。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存在的东西对立局势此刻正面临瓦解,继之而起的是新时代的来临。身处此境的我们,是否会变成一不留神就会脱口说出「西德」这个字眼,因而遭到年轻人嘲笑我们是昭和年代出生的老头?近几年,即使在中国,要求民主化的呼声也日益高涨,然而却在天安门事件中遭到压抑。就在不久前,边看电视边想,或许邻国的大学生有一些人已经遭到杀害了,心中为此不禁感到难过。看完电视隔天,却也未有任何想要发起的行动。
世界变得愈来愈小。早在过去,遥远的国外发生的事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引起民众的关注。一两天内发生的新闻,瞬间就会传递整个地球。看起来理所当然,但与我们父母辈的那个时代相比,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诺斯特拉达穆斯会预言,一九九九年七月将是世界末日,结果……
就算国际情势的变化,不会在一两天之内影响我们的生活,但泡沫经济的崩溃却非如此。八?年代后半段起,对学生而言是买方较多的卖方市场。为了拉拢刚毕业的大学生,各企业无不使出各种笼络的招数。例如:「我们公司的待遇优厚,员工食堂也都改装成时髦的西餐厅,而且在度假区还设有员工度假休閑的研修养身中心,加上有给休假的天数也增加不少……」等等。
去年,日经平均股价指数在一年之中就上涨了百分之廿三;在年终最后一次交易里,更创下史上最高指数的三万八千九百一十五点,有人更预言股市将会上沖至五万点。然而,今年的情况却急转直下。最后,该面临的恶果应该还是得面临。虽然目前的日本经济仍处在泡沫经济的余波中,整个社会仍然随之起舞,可是这样的庆祝行情没理由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关于地价狂飙一事,日本银行(日本中央银行)方面在前几天终于坦承金融政策失败,并确保基本放款利率将会逐步调升回来。
儘管如此,泡沫经济仍然是个诡异的辞彙。在泡沫经济的漩涡里,每一个人都自嘲:「眼前的荣景只是泡沫,是虚伪的繁荣假象,可以预见这样的假象总有一天会幻灭的。」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的子孙或许很难相信曾经具有这样的事实存在,甚至回道:「所谓的泡沫景气,不是在崩溃之后才命名的吗?少骗人了!」这一切简直就很疯狂!自幼就很胆小的我,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踏入社会,一想起来就觉得恐怖。我相信,若要历经粉身碎骨而不受打击的历练,就必须拥有刀剑不侵的强韧条件。在这个世上,社会的蛮横粗糙,远远超过你的想像。所以,与此相反的思考,同样也令人感到畏惧。
「有栖川,你还蛮安静的嘛!你在祈求世界和平吗?」
织田直盯着我看。
「不,只是在胡思乱想。」
「正如有栖川所言,」望月边说边用指尖收集饼乾碎层,「就算让江神感到困惑,我们也只要回答:『我们是来参观热门话题中,关于人类协会总本部所在的〈街村〉,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看到幽浮,所以就跑来这儿旅游了。』我记得有人会在相关杂誌上,写了一篇有关悬疑热点的探访文章。有栖川不是很想创作吗?对了,麻里亚,你是不是也想写?」
她立刻摇摇头,微带红色的半长发也跟着摇晃起来,两手置于膝上说道:
「江神学长和我不一样,他不会像小孩离家出走那样,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然而,他的目的地是神仓的话,那就令人担心了。那儿可是人类协会的总本山呀!不仅耸立一座怪异的〈城堡〉,而且深山中的〈街村〉里住的还都是信徒。他如此瞒着我们到那个地方去,也许为的就是要加入那个教团成为信徒也说不定!」
突然传来喀当一声。
鲜红防寒夹克男从座位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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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男子结完帐走出去时,音乐也正好停了。整个空间显得很空旷,刚才的对话也戛然而止,只传来摩托车远去的声音。
望月用平稳的语调说明:
「麻里亚的挂念心情我很清楚,但未免也言之过早了。首先,那句『瞒着我们到那个地方去』的说法就很怪,因为江神并未刻意瞒着我们偷偷外出旅行,虽然未清楚说明地点与目的,但他不是说过『也许会出趟远门』?而且,到神仓去的人,也未必全都是信众。到现在为止,那个什么协会或教团的,都还是很热门的话题,每个人都很好奇那个拥有〈城堡〉的〈街村〉,儘管位处木曾山的偏远深山,但在今年的黄金假期里,不就挤进了大排长龙的汽车与人潮?也许江神就是基于想要探究那些狂热者的心态,所以就跟着过去了。这是很有可能的,不是吗?毕竟说出来颇令他羞于启齿、很难为情,所以才会有不告而别的情况。我并非在安慰谁,而是真的认为这就是真相!若真在那儿碰面了,想必江神会露出苦笑,并且骂我们为何不邀他一起来!」
「你真是太乐观了,望月学长。」
对于麻里亚的反应,望月能理解。
「嗯,或许吧!我是个胆小的乐天派——但话说回来,麻里亚的说诃也有矛盾之处。若真的相信江神,就没必要烦恼担心。我们这位长老,岂会轻易受到来路不明的新兴宗教劝诱而上当受骗?假设江神是自愿入会,就算人类协会是个可疑的组织,但他们传播的讯息也有可能很正派,不是吗?事实上,那些步上歧途的可疑仿宗教团体虽然跋??嚣张,但根据某些评语得知,人类协会却非如此。的确有一些小孩自制力弱、过度热衷投入,然而似乎并未发现有大肆宣扬人类灭亡危机而藉此威胁、强制要求捐款,或者迫使他人出家的情事。当然,随之而起的一些附带小麻烦是有的,但以规模如此庞大的组织而言,都必然会出现一些小问题的。上个月,就接到一通预告将有炸弹爆炸的恶作剧电话,结果警方人员据报进入〈城堡〉,但在里面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你说我矛盾啊?」麻里亚颇为不满,「就算我相信江神学长,但人总会有一时之间迷糊的时候,所以……」
因为身着围裙的老闆走过来,麻里亚便噤口不语。老闆以直爽而有礼的口气问道:「请问还要续杯吗?」两位学长要求再续杯。
「请问……」麻里亚举起一只手,结结巴巴地提问,「我们待会儿要前往神仓,请问到那地方的人全都是信众吗?」
根据报导,那儿全是信众,但有人表示那些报导太夸张了。我们很想知道实际的情况到底如何。
「喔,各位要去神仓啊?刚才那位客人也一样,他专程从福冈过来看幽浮,而且还是骑摩托车过来的。」是那个身穿鲜红防寒夹克的男子吗?「神仓并非住的全都是人类协会的信众而连一个当地居民都没有。不过,倒是有九成左右的人都是协会的相关人员,虽然不大,但算得上是一座宗教都市。」
人类协会的英文名称是human species society。他们就以这个名号在全世界展开宣教活动,分别在亚洲、大洋洲、欧洲、北美、南美等十六个国家设有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