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是荒木宙儿离席,椿准一也接着离开,麻里亚叹了一口气。
「荒木的谈话太枯燥了。好累喔!洗过澡后,应该很快就会睡着。如果都没事,那我要先回房间。」
「别太勉强,想睡就去睡,就算醒着也没什么重要事情。」
江神一说,麻里亚迟钝地回道:「好,那我就先去睡了,晚安。」
随后我们也返回房间,按年龄大小依序入浴。江神说他会洗很久,我们觉得那无所谓,反正漫漫长夜,閑着也是閑着。望月独自坐在椅子上翻阅记事本:心想聊一聊也好,便一屁股坐进了沙发,对面的沙发上躺着织田,一言不发。
「就算对我们说明案情,但这种程度的内容实在是……」望月说道。
「还不到调查嫌犯的时候吧!荒木虽然发表了他的暗恋心声,但臼井局长很可能隐藏了重大资料而不谈。我看就别再推理下去了。」
「停止推理呀——你说呢?」
「那就停止好了。」织田被问了之后回道,「刚才也说过,我思考的是如何从这里脱困。为了找出兇手而要求别人开门,这办法行不通。这《城堡》里某个地方一定有洞穴,我们可以找出那洞穴逃出去。」
「你是说『大逃亡』[注]吗?最近没看那部电影了,以前电视偶而会播放,尤其年终那段时间不是常常放映吗?」
[注:the great escape,电影《第三集中营》,又名《大逃亡》,描述二次世界大战战俘大逃亡的情节,六?年代极为轰动的巨片,导演为约翰·史特吉斯(john eliot sturges)。]
「是呀!」我回应,「这么一说,每到年终时,都会分两个礼拜播放,几乎成了十二月份的惯例了,就像『忠臣藏『那样。」
男主角史提夫·麦昆(steve mcqueen)真的很帅,和朋友之间常常讨论影片中谁会存活下来,气氛每每都很热烈。
「那部片是精彩剧情片的经典之作。小孩只要看过那部电影,应该就可以成为男子汉了——但这栋建筑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无法像电影里一样挖隧道。」
织田一脸感到无趣的表情。
「你说到隧道,倒是有一条现成的。潜入圣洞后,在适当的位置挖出一条竖井应该就可以通达外面,但待命室有警卫看守,只怕是行不通。」
望月应道:「行得通吧!只要溜进圣洞,协会的人员也不会追进去,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没有挖掘隧道的工具。」
「我认为隧道这点子不可行,再想想别的办法吧!不过,那还真麻烦,我是说乾脆直接来个大暴动,闯破大门冲出去!」
「大暴动啊?最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听起来很有气势、很威风!好比(暴动太鼓),听了也让人热血沸腾!」
「很多情况都能让人热血沸腾,像是跳台滑雪比赛中的跳远竞技也是如此。」
「那种跳法很有气势。有栖川,你也说来听听吧!」
「呃……『新干线大爆破』……」
「有没有搞错?那不叫气势吧!可不要因为自己平常没搭新干线就随便胡说!」
「那是一齣电影吧?」
大概是没人注意听他说话,织田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怎么了?有栖川在自我检讨了呀!」
「我要绕绕〈城堡〉,试着找出洞穴,我就最后一个洗澡好了。」
说完便走了,房间顿时静悄悄。望月继续翻阅记事本,但似乎不是很专注在找寻嫌犯,手指只是随意翻页。不一会儿——
「我们只要一听到密室就会挺身向前,但其他人好像并非如此。在屋内上了锁的房间里杀人?重点是,在怎样的时机上锁呢?」
「你想说什么?」
「十一年前的密室。你和江神下楼时,弘冈与青田说了一些关于以前发生的事件。无论是他们的反应,或者村民的反应都是『会是在怎样的时机锁上锁链的?』。但我认为,这应该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吧!」
「现实的情况是如此吗?应该是因为那个密室破破烂烂吧!毕竟又不是发生在银行保险库里的密室杀人。除了挂上锁链,门缝窄小之外……」
「但那绝对是个密室没错,甚至是精彩的谜团。儘管位处深山,是个牢不可破的密室,而且显得没那么尊贵。」
「说得没错,的确如此。」
如果表现得太冷淡,会让人感到望月很可怜,为了服侍学长,所以我开口问道:
「学长从弘冈与青田那儿听到了什么?椿先生没提到的内容是不是可以说来听听?」
「呃……首先是……」望月边回应边翻阅记事本,「关于死去的玉?v真通,虽然混黑道,但在小孩的眼中他并不可怕,反而具备了一种独特的魅力,是一般大人没有的气氛,对小孩而言反而很新鲜。玉?v也有喜欢小孩的一面,走在路上常有小孩向他打招呼,他则会叮咛那些小孩『玩的时候不要大声嬉闹』,或是『要好好听老师的话』之类的。但还算不上是小孩们心目中羡慕的偶像,尤其父母在得知他跑到东京入了帮派之后。青田说,他父亲告诫过他,那个兇恶的年轻人回来了,少跟他接近。弘冈也提到,当时只要到玉?v家去玩,就会遭到父母的责骂。其实他们偶而在那附近玩捉迷藏,玉?v的母亲就会招待他们吃别人送给玉?v家的点心,根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身为父母的却都大惊小怪。」
村里惹人厌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待遇吧!
「但儘管惹人嫌,却又刺激了小朋友对他的兴趣,想不注意他都难。反正那两人都说,他没什么好可怕的。这件事让我非常有感触。那种使坏的印象中带着坚强的特色很惹弘冈注意,青田也说,他母亲承受病痛折磨时,他应该也会向母亲撒娇讨欢心才对。对了对了,还有比这两人大一岁的丸尾先生,好像也是他的隐性支持者,看来他很受小朋友欢迎啊!」
「听起来,他像是不错的一个人嘛!」
「到底是不是好人,没见过我不便置评,但听说也很受小女生欢迎。一位高年级的女学生就说,身材高大,走路慢吞吞的玉?v很像童话里的大熊。猜猜那个一局年级女学生是谁?——正是野坂公子!」
应该可以猜到的,但之前怎么都没想到?对于同样生长于神仓的他们而言,野坂代表当时也只是一名小学的高年级学生罢了。
「喔……这可有趣了。在当时,弘冈先生、青田先生与丸尾先生都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入教加入人类协会这种幽浮教。甚至作梦也不会想到,野坂公子会成为如神明一般的(女王)。」
「我不这么想。公子当时就已是天命开示会教祖的侄女了,她会登上宗教团体的最高地位,一点儿也不令人感到意外。」喔,说得也是。「较令人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天命开示会竟然会发展成为今天如此大的规模。弘冈会说过,野坂公子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彷彿活在遥远的地方……」
「遥远的地方……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遥远,连瞄一眼都万难如愿。」
「明明近在咫尺,发生了命案也不去通报,就任她在塔顶上闭关?真不晓得当她得知这起杀人事件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思考的方向与织田完全不同,我真的很想道奔西塔顶亲自告知野坂代表。虽然会打扰到她的修行,但如果是明智之人,她应该会斥责臼井、吹雪等人,数落他们为何不报警!但望月并不赞同我的看法。
「我是不清楚野坂代表会有何反应,但要想登上西塔应该是不可能吧?没去过西翼,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绝不可能一路上没人盘问我们就直接搭上电梯登塔,困难程度与逃出〈城堡〉几乎一样。而且,身为代表,肩负的是保护组织的使命,或许她有异于一般干部的想法。」
「现在就下结论会不会太早了?还有其他事吗?我想开始进行侦察了!」
「住手!喔……我看是制止不了你了,反正最后你也是白忙一场。去就去吧!我要等信长回来,他大概想绕个馆内一圈,如果可以绕的话。」
「我还有一些讯息想传达给代表……」
彷彿一阵风切过的声音。
我们直觉地往窗外一探,夜雾中先是闪了一道光,接着传来烟火的爆裂声。两发、三发,接着又是几响。不一会儿,飘来浓烈的火药味。
「这是例行的烟火发射吧!」
「还真是华丽的报时方法,没错——但迟了两分钟。」
心有未甘的望月看着手錶对时。荒木如今在何处眺望这阵烟火?
突然问,射向天际的光柱同时熄灭。
我想起了昨晚十一点十七分的事。
2
回到十一年前发生的事件。
「对神仓这地方的人而言,比起密室,他们反而对工藤悦史消失一事更感兴趣。竟然在神仓突然失蹤,没留下具体的事证,我想大概已经死了吧!经过玉?v家再往前走三百公尺左右,那儿有个大水塘。有传言说,那水塘没围栅栏,他该不会是一失足跌进水塘里了!把水抽干?若真要劳民伤财花精神,警方应该也不至于如此瞎猜吧?」
「假设工藤并未沉入水底,那么他一定是费了一番工夫翻山越岭离开此地的。当天,天命开示会正好举办活动,他混进信众里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听说警方也彻底搜查过,毕竟弘冈、青田这两人并未参与调查行动,所以他们也只是说:『好像没混在人群里面。『——哦,对了,刚才和信长閑扯时,忽然有个很妙的想法,就是关于工藤消失后的行蹤:基于某种原因,天命开示会让工藤躲进圣洞里,怎么样?妙吧?」
「不可能吧!那地方是无比神圣的场所。」
「嗯。原则上是如此,但有没有可能通融一下呢?教祖他们将工藤隐藏于圣洞内而在搜查过程中过了关。就算警力要求搜索洞内,天命开示会方面也会告知那地方是圣域,恕难照办。换言之,警方根本就连一步也没踏进去搜索。」
「喔……?等风声过后,工藤再走出圣洞,悄悄地离开村子?」
「虽然无法证明,但一些比较讽刺的说法是,如果当时会发生这种事,为了以假乱真,所以事后就订出任何人绝不可进入圣洞的禁规。」
「又或者,工藤到现在还住在圣洞里没出来!饮食起居都由协会人员负责照料。」
「案发当晚,旅馆的……那个……晃子小姐的男友也从村子里失蹤了。不知道这件事与工藤的消失是否有关?」
「关于这个疑点,椿先生不是明确否定了吗?晃子打算一起私奔的那个男的是什么来历,大家都很清楚,他不可能协助工藤逃亡。因为那个男的趁深夜悄悄离开村子时,被几个熟人看到了,确定是一个人离开的,没有其他人跟着。」
这个说法应该错不了。
「那男的和工藤之间有何关係……」
「彼此无关。他并非害怕工藤而趁夜逃走,而且远在案子发生前,他就已经打算与晃子私奔了。」
「所以那是有计画的。但当天那男的是否真离开了村子,至今没人清楚。今天早餐时,椿先生就说过,『到了最后关头,不知是晃子退缩了,或者是男方背叛了她;总之,这场婚姻最后终究是破局了。』如果说,真是男方背叛而独自一人离开村子,这说法也不通。」
「喔,大概是椿先生的资讯不足,弘冈他们倒是有不同的说法!」
由于天之川旅馆被视为会员住宿设施,协会对旅馆有很重的依赖,因此双方关係紧密,旅馆也备受重视。在这层关係下,晃子出入本部的机会并不少,与弘冈他们这些会务人员碰面交谈的情况也很多。
「当时,话匣子一打开就都把实话说了出来。话说某天,他们其中一人直接问她:『对那个逃掉的男友还很不舍吗?』换做我是晃子,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轻许多的家伙这么问,不生气也难!结果晃子却说出了没对别人说过的话。」
——我想,他没逃离我,也没抛弃我。原因不是很清楚,反正他就是消失了,但我猜想是因为一点点小意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过失,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不是很想知道。
「她说的一点点小意外,会是什么?」
「两人说好要私奔之后,便因受到监视而无法见面,被管得很严——之前由于双方父母随时都很注意,连电话都遭到禁止,所以男方这才提出这个想法。」
——计画在人群出入众多的教祖诞辰活动那天晚上逃走。向朋友借了车,暂停在村外,若是无法掌握离开的时机与地点,那么一切行动就都无法定案。我何时可以成为自由之身?是半夜凌晨?或破晓时分?我不是很清楚,必须到当天等他通知。在通往天命开示会本部的道路上,沿途是一整排的方形纸灯笼,其中一只灯笼里会塞有一封信,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问题。那封信就压在灯笼之下,藏起来别人看不到。他问我,半夜之前没出来,应该就无法离开旅馆了吧?但在十点以前,一定会把信留在那儿。
「压在灯笼底下?那灯笼可不小呀!」
「根据弘冈他们所言,大概是可以抱在腋下的大小程度,并不是很大。不过,相连的灯座是铁製品,应该足以当作文镇的功能镇压信件了。柔和的灯光在街道的一侧等距间隔地散发出来,酝酿出一股幽玄的氛围。」
「那封信该不会……」
「是的,没看到那封信。十一点过后走出旅馆的晃子,依言前往村子东北角的灯笼下寻找,是不是记错时间和地点了?她这么思索,然后又抬起灯笼的一角查看,就是没发现那封信,当场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这个嘛……也只能说是『因为一点点小意外』,那男的过了半夜开车离开村子。其实,他也一直在等晃子,怎么等就是没出现。然而,他也不能就这样跑到村子里去偷看晃子,计画也不能就此停止,这是不能走回头路的计画。」
「联繫上出了差错,只好单独一人继续执行计画……私奔一途因此无法完成。」
「但其实那也只能算是离家出走,因为听说是那男的受不了家里人唠唠叨叨个没完,所以就乾脆离开村子、远走他乡。」
记得椿先生在说话时,荒木在一旁叹了一声:「听了让人难过!」的确是很难过。
「人就是会犯错。别看大人可以成就一些大场面,有时就是会犯下小孩才会犯的错。」
「是呀!不过,两个当事人都不认为自己犯了错。晃子说:『我没错,而且还特地到附近的灯笼察看了一遍。』而男方则坚信表示:『我依言放置信件,是她慌慌张张搞错了!』至今真相永远成谜。」
无数类似这样的小谜团,散落于世界各角落。只要人与人有互动关係,就会不断发生这种无解之谜,我们不就是在这样的无解之谜大海中泅泳吗?
「对了,」忽然想到,「刚才提到说村子东北角,不就在通往玉?v家的小径附近?」
「没错,昨天和今天都走过那儿。但与十一年前相比,样貌应该改变不少。」
「果然如此!依望月的说法,可以想像晃子小姐在暗夜中偷偷抬起灯笼的情景,但当时大批警方搜查员不也在现场?」
「不,她避开众人耳目时,搜查员都撤离了,椿先生不是也这么说?他说当时夜里现场没有人。」
「喔……但另外不是有纵火引起的骚动吗?为何会发生,我也不明白。」
「怎么会不清楚?那是嫌犯意图湮灭证据呀!」
「什么证据?」
「我怎么知道?搞不好是要湮灭遗留下来的指纹。」
「就算当天搜查人员有多不足,应该也已经採集证物了吧!」
「警方调查时要格外注意的地方在于,嫌犯是否因焦躁而随手碰了一下天花板,也许还会有其他微物证据,例如隐形镜片、不经意随口吐的唾液,或者因紧张而扯下衬衫扣子之类的……」
「如果真有此类物证,警方应该会发现。」
「那为什么工作间会烧起来?听说并未发现有隐藏的门扇或密道。」
「这我也不知道呀!」
往窗外一看,已起了一层薄雾,而我们依然围困在这座〈城堡〉内,视线非常不好。
「那起事件也让弘冈和青田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当时两人都还只是九岁的小孩,警方应该不会怀疑他们:然而……
「因为会进出命案现场,所以隔天採集到他们的指纹。于是警方告知:『不採集非关係人的指纹的话,就无法区别谁是关係人,因此请你们配合调查。』小孩一听员警这么说,当然是吓坏了。因为接受调查,所以其他小孩与大人的十根手指指纹都由警方人员採样纪录。其中包括了天之川旅馆的人、吹雪奈央、由良比吕子、丸尾拳、稻越草介、佐佐木昌晴——还有野坂公子小姐。也许玉?v真通或他的双亲照顾过幼时的野坂,因此她也曾在工作间出入。」
难道野坂公子只是去了一下小屋,手指就必须沾上油墨采指纹吗?若是在现在,这么做大概就成了对(女王陛下)的无礼举止。
「吹雪、由良、稻越、丸尾以及其他当地居民,都对该案件并无所悉。」
「佐佐木医生也是本地人,只是听说案发当时他在福井县执医。人类协会的重要干部多为神仓出身是众所皆知的事,但他的情况却不一样。先加入会员的是他那位东京出身的夫人,后来受夫人影响也跟着入会而妇唱夫随,类似这种情况的例子好像不少,而且夫妻同是会员者,多半是由另一半相邀入会:至于会员之间几乎是很少结婚的——」
望月停止说话,朝浴室的方向看去,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还真的洗很久呀!看来吹乾头髮也要花不少时间了。」
虽然比不上江神,但望月也会经因为懒散和节省理髮费用,留了很长的头髮。上个月开始,却给人不一样的印象。
「望月,剪短了不少嘛!」
「是呀,为了参加就业活动。」
「你说要回老家,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準备要考公务员吧?」
他老家在和歌山县的南部,是一个面向纪伊水道的小镇,素以梅林出名,没有大企业。老家是个杂货店,由母亲一人照顾生意。还是一回生时,除了当时尚未加入会员的麻里亚之外,我和其他会员会旅行到过他老家去,他母亲既贴心又美丽。
「在机关里上班不算是工作,我打算充分发挥经营手腕,把我们家的店发展成为日本第一超市,这样的目标可与人类协会并驾齐驱了。你不是想当作家吗?在撰写推理小说期间,是不是可以帮我写写传记啊?」
「真的假的?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要继承家业。」把杂货店转型成超市?「怎么有逃避现实的感觉?」
「话说得真尖酸刻薄呀!……但似乎被你说中了,我说了可别告诉其他人。其实最近我失恋了,而且发生了一堆事,让我很迷惘。」
听完,让我哑口无言,一切的发言都交由舌头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