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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餐只有土司与果酱,却已是衷心感谢了。没有牛奶或咖啡,只佐以粗茶饮用,如此的搭配的确很古怪,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心中只是感谢而已。
「对年轻人而言,这一点东西当早餐一定是不满的,很抱歉。」
「哪里、哪里!都快高兴到掉眼泪了呢!怎么会不满?真的非常感谢——请问,可以再吃一片吗?」
织田羞赧地提出要求。
「别客气,请尽量吃,这麵包多的是。」
「那我也要。」
望月跟着搭顺风车。
虽然我也因为安心之余而带来一股空腹感的猛烈袭击,但始终说不出「我也要一片」,我这种个性实在是很吃亏。因此,只好把心中的不快发泄在望月身上。
「望月,也该把外套脱下了吧!看了浑身都彆扭,整个心都静不下来。」
「是吗?很不好意思。」说完立刻脱下,「不过也多亏了这外套我才能逃出〈城堡〉的,所以就喜欢穿着它。送洗后一定得再要回来。」
看到庭院里站着制服男的那一瞬间——心脏真的都快停止跳动了,但在得知是望月时,却又让人喜出望外。彷彿作梦一样,令人无法置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道了一声歉走上檐廊。
「怎么样?麻里亚,现实生活中诡计也能发挥作用吧!」
如果还能再发现活生生的例子,也只有相信一途了。
自己的庭院突然遭陌生人闯入,金石源三想必也吓了一大跳,但在察觉是我们的同伴时,便立刻张开双手欢迎。不知是否因为今天一大早就历经了种种不愉快的经验,因此与望月的相逢弥补了低迷的情绪;再加上放下心来的我们已是饥肠辘辘,见到眼前有人为我们準备早餐,因而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我到隔壁去一下,请用早餐。是否对各位的来访要保密?喔,没关係,那我很快就回来。」
金石先生出去的也正是时候,就在烤麵包机接连烤着土司之际,我们彼此交换了各自的英勇事迹。望月大致是说:「你们是肉体的冒险,我是头脑的冒险。」一旦开启话匣子,就没完没了。
「——后来分头去找电话,会务人员的个人房间里没有,而且知道这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下去不是办法。有栖川大概是找了一遍餐厅、谈话室等地方。我很快就搜完了,所以就把目光放在挂在衣柜里的制服。只要借用来打扮成会务人员,不就可以故意装傻外出?如此一来,正是我的大好机会!」
我们的逃脱行动,开启了协会的大门,于是有好几名会务人员慌张地追了出来,望月便是趁乱混在里面,好运真的是站在他那边,但对于他瞬间的判断,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给予讚美。
「我假装在街上搜索逃脱者,逐渐走到偏远处,发现道路被巴士封锁,还有一辆遭弃置的机车:心想这可不妙!你们一定也知道道路被封锁了。所以,当我打算独自前往比良野时——」
会务人员搭乘的车辆出现,发现他们在移除堵塞道路的巴士,所以望月就急急忙忙撤回。如果在县道上奔跑的话,很快就会遭逮捕。
如今得以碰面,实在是侥倖。虽然他身穿协会的制服,但只要仔细瞧他的脸,伪装的身分还是会暴露的。在无处可去,同时又扮演逃亡者搜查队的角色而旁徨于〈街村〉时,正巧看到我们进入金石家。心想,那个地方应该可以躲藏,但其他会务人员还在附近巡逻,所以就先打探一下情况伺机而行。
这时候彼此讚美对方突破重围的奋斗精神虽然很好,但未来会是如何还很难预料,彷彿走进了死胡同。
「就算髮现那个叫千鹤的小女孩平安无事,但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到了晚上,金石先生的女儿就会回来,到时候还可能觉得我们是个麻烦而赶我们出去。」
对于望月的悲观论,织田倒是很乐观。
「不会的,不但不会被赶出去,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她也许还会帮我们报警呢!我们可以告诉她说,如果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就打一一?去报警。」
「她会先找协会商量吗?」我问道,「村里的人到底会有什么动作,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信长学长。」
「如果要她别叫员警,那才奇怪,所以拜託她找员警过来应该行得通,如果金石的女儿有常识的话。」
「最后这句『有常识的话』太可怕了——我要再吃一片土司。」
东聊西扯的结果还是没想出办法来。这样下去,就某种程度而言,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毕竟,这个地方正是(女王国)啊!
逃离追兵、望月出现带来的震撼、空腹感,此刻都已平息,所以原来忘掉的一堆琐事,此刻又一一浮上心头。现在,我们就像是待宰的肥羊。
「留在〈城堡〉里的人,不知如何了?江神、有栖川、椿先生、荒木先生,他们该不会已经……」
会不会因为我们的反叛,而让他们遭到连坐处分的结果?就算不会,还是希望在一阵混乱中不要受伤才好;但望月为自己的事已尽了全力,同样在西翼逃窜的有栖川,不知道他情况如何。
「对了,东塔那边传出哇的一声惨叫,那是怎么回事?」
织田又想起了一件不愉快的经历,那肯定不是好事,而且就像发现尸体时才会有的尖叫声。由于情报完全被阻绝,只要一出来,就根本无法得知〈城堡〉内发生了什么事。
「这地方不适合等待千鹤的母亲回来。」织田说,「我无法在此悠哉等待,一定要想办法与外界联络,打电话,或者离开此地——望月,你有什么必杀技吗?」
「没有耶!就只有靠制服矇混过关的伎俩,而且还是很勉强才逃出来的。我很清楚,幸运是不会二度降临的。」
「你也太得意了吧?听了很生气!」
不安的种种又重回记忆。
如果协会以武力禁闭我们,那我们也必定会以武力还以颜色。这么做是有价值的,因为得以脱离〈城堡〉。但出乎意料的是,关卡竟然有两层。但真要如此的话,也只有靠武力解决了。
「我们闯到有电话的地方去吧!」
什么地方都行,可以最快得手的就是隔壁了。三人擅自闯入,在未获许可之下拨打电话。这正好,万一屋主有抱怨,就可以将我们扭送警方。这是我提起勇气的提议,但两个男生却畏缩了。
「麻里亚,我看还是冷静一点比较好。我们两位学长正好在参加就职活动,你说的办法行不通。」望月说道。
织田也说:「如果有绝对胜算的把握,我会试着挑战,但这方法有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到任何有电话的地方,只需三十秒,甚至只要十秒钟就可以叫员警过来了。隔壁阿姨万一发现了我们,也可能只是一时惊惶失措,责怪我们为何擅自进入她家罢了。」
「最好是电话能拨得通。」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想到最糟的情况。如果协会为了保守秘密而不择手段,也许全村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不可能。早上我们稍早被一位阿姨发现时,她不是打了电话去通报协会吗?」
「协会可能在那之后就动了手脚,真是如此的话,我们才闯进隔壁屋子去,立刻就会遭到逮捕,之后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还不清楚呢!」
「这想法也太负面了!」
「万一电话不通,外界应该就会知道神仓发生了异常状况,所以还不至于如此吧!但有时候消极一点,反而可以保住性命。想要突破现状的心情,我和麻里亚是一样的,但这时候必须慎重些,这么做也是为了救出有栖川他们。」
听完他的说诃,我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名案大案,他们就会飞扑而至,但如果感到畏惧,又会退缩撤回。然而,这个被他们看成笑话的点子,我绝不放弃。就算会让我们和〈城堡〉中的四个人身陷危机,我也会去做。
「这金石老先生还真慢呀!」望月低声自语,「都要成了依斯卡利奥特的犹大[注]了!」
[注:依斯卡利奥特的犹大,日本轻小说作家,三田诚的作品(灵幻小子)中的人物。]
望月起身,想要到里面去看看,但被我和织田阻止了。万一不留神被人看到,那可不妙。
「别紧张,只是从门缝偷看,你们两个别吓成那样好不好?」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谨慎了一些。才走回客厅,便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厚物,不是书籍,而是相簿。
「你们打算协助找寻千鹤吧?没见过她本人长相,要怎么找?至少也先看看照片。」
他说的没错。翻页是从后面翻起,立刻看到的是几张贴在上面髮型像河童的女孩照片。鹅蛋脸,很可爱的面容,但眼角有点凶,多半都是瞪视镜头的照片,也难怪这小孩很倔强。没有露出微笑的照片,也没有手比出v字的照片。若要求她摆出这些姿势,一定会遭她白眼。
「小学低年级就离家出走的,就是这个小女生吗?呵呵,长得不错,未来很有发展的样子。」
望月似乎乐在其中,但我笑不出来。织田和他挤在一起,仔细端详照片。
「总觉得似乎见过这个小女生。」
我点点头。
2
在稻越与丸尾的带领下返回贵宾室,发现推车上已经备好了早餐。虽然免除了禁餐之罚,但这却像是施捨诱饵一样。当然,我先泡上一杯咖啡。
「江神学长,刚才有发现线索吗?除了臼井局长说织田与麻里亚一定会回来之外,好像有什么事很满意的样子。」
「没有。」部长将烟盒塞回胸前口袋里,「听到那两个人要回来怎么可能满意?不是这件事。虽然没发现什么线索,但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递上咖啡问道。
「由良在说弘冈杀了两人后自杀一事时,臼井显得很紧张,这里面大有文章。虽然不确定真相在何处,但不就确定了协会的人员并非是一伙的,他们说话口径并不一致。其实,要套好招应该办得到才对。」
「喔,原来还有这回事呀!」
我咬了一大口吐司麵包。
「高兴一下吧!有栖川,这可是希望呀!无论嫌犯是谁,他都是孤立的。协会似乎真的想要揭露真相。」
「难道不可能是局长与督察他们说好要演的一齣戏吗?或者是因为才发现子母泽的尸体,所以还没来得及套好招?」
「故意演出那场戏没意义。发现尸体后没时间套招?如果没时间的话,由良就保持静默,什么都不说岂非更好?虽然她说『以后会注意的』表示反省,但那毕竟是她脱口而出的臆测之词,由此可以得知,他们并未颁布有关搜出嫌犯的箝制令。」
原来如此,学长是这么想的啊!
「换句话说,他们并无企图在说法上套招的意思。」
「那也奇怪了,他们为何不让我们这些知悉命案的局外人放出〈城堡〉呢?关于这一点,倒是非常团结而又坚守原则,他们这样的双重标準真的很怪!还真是个谜。」
这个问题就先暂且不管。
「当学长同意由良的推测时,我真的吓了一跳。难道就如臼井局长所言,学长是为了要结束此案,好让〈城堡〉大门洞开,所以才顺势说的?」
「当然。」学长回道,「弘冈杀了子母泽之后自杀?那只是猜猜而已,虽然我不知道子母泽是否比弘冈还先死。」
这说法太令人讶异了!子母泽尊人的死亡推估时间是在昨夜,而弘冈繁弥则是在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不是吗?时间的前后顺序,就像小鸡与大鸡一样明确。
「不要用那么哀怨的眼神看我。我脑袋很清楚,由于未做更进一步的细节检视,所以我才说两人的死亡时间未明。」
「难道是怀疑佐佐木医师?或许多少会有一些误差,但很明显的是,子母泽已经死亡多时了。」
「别误会了,我怀疑的是弘冈的死亡时间。」
「啊?」愈来愈糊涂了,「不是有听到枪声吗?如果那不是枪声,那会是什么?」
「只能说疑似枪声,也许是爆竹的声音。这个地方有很多类似的东西。」
「这样的说法有何根据?」
「认为那不是枪声的想法是合乎逻辑的。弘冈死后不是全身僵直吗?虽然你半途杀出了强直性尸僵的说法……」
等一等!
「有异议吗?当时江神学长什么话也没说不是吗?」
「因为我在观察协会那些人的反应,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相信。」
「难道不是强直性尸僵……?」
「我不是检察官,因此也无法确定,但我有不同的看法。头部遭到枪击,为何全身会僵硬?莫非我们听到的不是枪声?会有此质疑,或许是因为我亲自触摸过弘冈的遗体。如果是你触摸,大概也会觉得奇怪。遗体是冰冷的。」
「那会是……浸泡在水里?」
「这是为了说服自己的解释吧!冰冷、全身僵硬,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才刚死亡不久。遗体之所以在水池中,可能是嫌犯为了掩饰遗体的温度耍弄的小技俩,手枪掉到水池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是掉在地面上,被发现枪身没什么温度,难免会启人疑窦。」
「也就是说……嫌犯在杀死弘冈之后,把现场佯装成自杀?」
「如此的推断,证据尚嫌不足。如果后院有爆竹残渣的话,就比较有自信,但实际上并没有时间调查。由于协会未通报警方,导致想要判断正确的死亡时间变得很困难,这的确令人懊悔,时间无法倒回头了——其实,还有其他得以判断为伪装自杀之处,知道是什么吗?」
我隐约可以猜得到。
「该不会是……阻挡通往后院那扇门的水泥空心砖?」
「答对了。若弘冈之死为他杀,那些水泥空心砖就是嫌犯堆上去的。费那么大工夫的理由是——」
「为了多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正是如此。」
这让我想起得意洋洋的小学生,对老师的问题提出正确答案时的情绪。在任何时代,旁人的肯定总是能让人高兴的。
「兇嫌在夜间杀害弘冈,然后泡在水池里,同时备妥定时式的爆竹——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样子的东西。这么做的目的是,可以製造不在场证明吧!不过,就只是让爆竹在黎明时分砰的一声爆炸,仍有不安的疑虑。万一附近有其他人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赶到水池边抱起遗体的话,就会发觉才跌入水池中的遗体也未免太冰冷了。因此,必须再下一番工夫,所以很可能就是在门后叠起一堆水泥空心砖。如此一来,当臼井与丸尾他们在使儘力气直到打开门扇时,就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同时掩饰遗体冰冷的问题,死后僵直的问题也可迎刃而解。嫌犯到底有无强直性尸僵这方面的法医学常识还是个疑问,但只要多争取十五分钟的遗体延后发现时间,尸体就可能开始僵硬了,或许嫌犯也有此打算。而且,堆在门后的水泥空心砖,也可以给人有后院变成密室的印象,可说是一石二鸟之计。你知道那个地方并非密室什么的吧?」
「知道,堆起水泥空心砖之后,就可能当成阶梯爬上塔去,然后再搭电梯下到馆内来。」
塔的高度约四十公尺,是一般大楼的十几层楼高,要想爬上去的话,需要时间与体力,但半夜黑暗中四下无人,所以也没必要太着急,可以慢慢来。
「如果为了完全犯罪,会这么做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万一这种情况属实,可以导论出怎样的嫌犯面貌呢?
「这么一来……反过来说,可疑的人就是在枪声响起时,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而且这个人有足够的体力堆起水泥空心砖——但这样的条件,不就每个人都可能了?」
搬动种有长春藤的大酒桶盆栽需要有相当的力气,但一块水泥空心砖并没那么重,就算是女子纤弱的手,也可能在门前堆成一道障碍。
「调查一下谁在六点半有不在场证明,嫌犯就在其中。」
「如果可以藉此锁定特定嫌犯,那就容易多了,不过……」
江神在第二片土司上涂抹奶油。虽然还是很不高兴,但这里的奶油还相当美味,回去时可要好好记住这品牌。
「我说有栖川啊!这个推理是以假造枪声为基础而成立的,就像在沙滩上盖的城堡一样不稳固。因为定时式的爆竹到底如何使用,这一点尚未成立,因此完全不具说服力。人通常不会对自己闪现的灵感觉得有何不安,反而很自豪,这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地方。」
「如果能找到定时式爆竹的痕迹就好了,那就儘快去调查吧!再慢吞吞的话,就让嫌犯有毁迹灭证的机会了。」
「儘快去调查?能去调查吗?你我现在都是被囚之身,可能已经太迟了。」
「应该告诉那个墨镜大爷一声,但只有告诉他还不可靠,另外也必须告知吹雪局长,反正先告诉他们就对了。」
「不行也得行!」
江神半站起身,弯着腰喝光咖啡。
电梯前,丸尾摆出椅子阵势,只是眼前并非圣洞,而是在走廊下执行看守任务。一见到我们,立刻站了起来。
「各位不可以走出房间,请回去。」
协会严格要求我们必须禁闭在自己房间里,因此到现在都还没与椿先生、荒木先生接触过。儘管如此,在走廊上閑晃也会惹他们不高兴。
「我们想看一看后院,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许可,那我有一项请求。」
看来也只有江神能说出这番话来,但丸尾却一脸冷淡地拒绝了,还把我们全都赶进房间里,就像驱赶小猫小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