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話 可樂餅

东大陆曾经有四名英雄。

在东大陆的居民当中，从光之神那里得到最多的喜爱与加护，光之神殿引以为傲的圣人李奥纳多。

王国第一，不对，即使放眼世界也是最强人类魔法师的天才，大贤者亚尔托利斯。将半精灵的漫长寿命几乎全用在战场上，只靠一把剑就能打倒魔王的剑术天才，剑神亚历山大。

……最后一人的魔法才能足以和亚尔托利斯匹敌；能靠传到西方的武士刀和亚历山大打得不相上下；在受神眷顾方面不输李奥纳多，深受暗之女神的喜爱。

利用这些特长，替人类与邪恶魔族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战争划下句点，在魔王将邪神从深沉的浑沌召唤到现世时，牺牲自己的性命讨伐了邪神的英雄黄泉。

四人不仅打倒了曾有好几名的邪恶魔王，还击败了被魔王召唤出来的魔族邪神，这让魔族的势力大为衰退，为东大陆的人民开创了和平的时代。

这是至今约七十年前的事。

除了在最后一战与邪神同归于尽的黄泉以外，倖存下来的三名英雄——李奥纳多、亚尔托利斯和亚历山大都踏上了各自的道路。

李奥纳多因为成就了无人能及的伟业，而成为领导光之神殿信徒的法王，率领众多信徒，巩固光之神的威光。

亚尔托利斯活用他的天才头脑发展魔法，取得足以名留大陆史的成果併当上了大贤者，他的头脑至今仍未衰退，持续在王都中心探究魔法的真理。

……亚历山大不断在各个战场流连，四处旅行的他被视为传说中的佣兵，无人知晓他的行蹤。

像半身人般随意旅行，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利用中性的俊美外表与美丽女性留下风流事迹，以金钱为代价消灭魔物与盗贼的传说剑士。

他在完成许多能让吟游诗人歌颂的大冒险后，久违地在某个冬日来到王都探访老友。既然是半精灵，那理应拥有一定程度的魔力，但亚历山大不仅对魔法毫无兴趣，也从来没使用过，他在抵达王都引以为傲的魔法总部时如此说道：

「哟。咱有事找亚尔，你们都是他的弟子吧？去帮咱叫他过来。」

……不用说，在大贤者亚尔托利斯亲自现身并久违地与他寒暄之前，自然是引发了一场麻烦的骚动。

「亚历，没想到你居然会来找我……真高兴看到你还是这么有精神。」

毕竟是与几十年没见的老友重逢，那天大贤者亚尔托利斯坦率地感到开心。

两人来到据说一般魔法师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入的亚尔托利斯的私人房间。

在这个充满纸张霉味和可疑药味、空间大多被神秘道具佔据的地方，亚历山大若无其事地笑道：

「嗯。亚尔也没变……虽然咱很想这么说，但你果然老了。怎么看都是个老头呢。」

即使对方是传说的大贤者，亚历山大仍直言不讳地对老友亚尔托利斯如此说道。

距离那场战争已经过了七十年，一般人就算早已去世也不奇怪，过去外表和现在的亚历山大一样俊美的年轻天才魔法师，现在也成了骨瘦如柴的老人。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呢。」

没错，亚历山大在当时就已经比现在的亚尔托利斯年长，然而他的外表一直没有改变，也因为他是这种个性，所以从以前就经常和亚尔托利斯与李奥纳多吵架。

不管做什么都敷衍了事、不负责任又轻浮……这样的他，当然和整天都在思考魔法的事、个性顽固又在意细节的亚尔托利斯，以及即使身为光之神的最高祭司仍整天烟不离手、明明看起来像个无赖汉个性却莫名认真的李奥纳多合不来。

如今光是回想起这些事，就会让亚尔托利斯感到怀念，现在的他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气……这一定是因为他「变老」了。

「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不然你不会没事跑来见一个男人吧？」

亚尔托利斯重新振作起来，向亚历山大问道。

以前一起旅行时，眼前这个男人曾豪迈地说自己「和真正的公主睡过」，如果是为了赚玩乐的钱或搭讪自己看上眼的女人，他绝对会不遗余力，但除非有事，否则他绝对不会来找男人。

这点即使过了七十年，应该也不会改变。

「……嗯，你讲话还是一样爽快，真是帮了大忙。」

即使外表变老，亚尔托利斯的脑袋依然没有退化，确认完这点后，亚历山大开始说明自己来王都的理由。

「其实……咱想去异世界的餐厅吃某样东西。」

亚历山大原本就是个交游广阔的名人，所以曾经从半身人和同行的冒险者那里听过异世界食堂的传闻。

据说有间七天只会出现一次的奇妙异世界餐厅，在那里能吃到美味的异世界料理。而且去那里时，通常都能看见一位宛如枯木般的老魔法师……也就是已经化为活传说的大贤者。

「……原来如此。」

听完亚历山大的说明后，亚尔托利斯总算明白了情况。仔细想想，在这三十年里，他的确没在异世界食堂看过亚历山大。

既然连亚尔托利斯都不知道，那几乎能肯定亚历山大没去过异世界食堂。

「如果是为了这种事，那我可以替你带路……你明天傍晚再来吧。」

这是过去的朋友……曾经互相託付生命的战友的请求。亚尔托利斯爽快地答应……但之后立刻用他的天才头脑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要等到傍晚？」

亚历山大好奇地反问，亚尔托利斯回答：

「……嗯。因为有些客人如果被你见到会很麻烦，所以必须等他们离开后再去。」

亚尔托利斯回答时，脑中浮现两位常客的身影。

姑且不论自己的徒弟，如果让眼前这个花花公子搭讪帝国的公主，那位异国王子或许会吵着要和他决斗，此外亚尔托利斯也曾听说另一位认识已久的常客——拥有狮头的魔族剑斗士，是因为输给他才沦为剑奴。

要是他们在那里打起来，这家伙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那名常客。

那里对亚尔托利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店，所以他不想引发多余的骚动。

然后到了傍晚。

两人利用刻在亚尔托利斯研究室的魔法阵穿过门，伴随轻快的来客铃铃声，抵达异世界。

「欢迎光临……哎呀，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店长看见亚尔托利斯后，意外地说道。就店长所知，这位在异世界客人中资历最老的常客，通常不是在中午前来，就是整天都不会来。

很少有机会在傍晚时见到他。

「哎呀，我今天带了个朋友来。」

亚尔托利斯轻轻咳了一下，接着早上到傍晚这段期间不晓得跑去哪里、身上隐约散发出香水味的亚历山大，便开口向店长打招呼。

「哟！你就是异世界的厨师吗？咱是算了，跟男人自我介绍也没什么用。总之请多指教啦！」

「喔、喔。请多指教。」

亚历山大突然以轻浮的态度打招呼，店长也困惑地低头回礼。

「……唉，他不是个坏人。请你多多担待。」

即使被亚历山大的态度吓得心里直冒冷汗，亚尔托利斯仍开口帮忙缓颊。

「没关係啦。年轻人还是像这样有精神一点比较好……那么，今天要点什么？」

完全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其实比亚尔托利斯年长一倍的店长，询问亚尔托利斯要点什么。

平常的话，其实不需要特别问。

只要直接上炸里脊猪排和啤酒就好。

不过亚尔托利斯今天带了新的异世界客人来，店长不晓得对方喜欢吃什么。

「啊，我和平常一样就好……」

「咱要可乐饼。饮料和这个老头一样就好。」

亚尔托利斯也抱持着相同的疑问，但亚历山大干脆地如此说道。

「这么说来，你之前说有想吃的东西呢。」

亚历山大毫不犹豫的态度，让亚尔托利斯想起他昨天曾说过这样的话。

可乐饼。

那对亚尔托利斯来说是一道充满回忆的菜，因为一位已经去世的常客，曾坚持那才是这间店最美味的油炸料理。

据说那位常客还在帝国开发出同样叫「可乐饼」的料理，并就这样流传开来。

（原来如此。目的是异世界的可乐饼啊……）

亚尔托利斯总算釐清状况。就亚尔托利斯所知，亚历山大是个好奇心旺盛到让人怀疑他该不会其实不是半精灵，而是人类和半身人之子的男人。

就是这份好奇心，让他想尝试没见过的可乐饼吧。

「我知道了。可乐饼和炸里脊猪排对吧。那么请稍候一下。」

店长帮客人点好菜后，便点点头走回厨房。

「……那么，坐这里吧。」

亚尔托利斯目送店长离开后，便带着亚历山大去坐他的老位子。

「……喔。」

与亚尔托利斯相反，亚历山大连入座时都「警戒」着某个方向。

「怎么了？有什么让你感到在意的事吗？」

「嗯。」

这句话，让亚历山大确信连亚尔托利斯都「没注意到」，因此他更加警戒地说道：

「……喂，在那里替客人上菜的女精灵，是不是相当不妙啊？」

「……？什、什么，她又来了吗？」

这句话，让亚尔托利斯忍不住顺着亚历山大的视线看过去。

她在。

在亚历山大视线的前方，有个女精灵穿着异世界风格的黑色衣服，静静地替客人上菜……她散发的气息极度薄弱，所以第一次来这间店时，就连身经百战的「咖哩饭」都无法察觉她的存在。

除了亚历山大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无法发现她吧。

「……」

那位少女一言不发，像个古代的魔法装置般持续替客人送料理和酒。

……从客人都毫不在意地享用不知不觉送到的料理来看，她应该是直接从客人的精神读取他们想点的东西。

「嗯，那家伙很不妙。是绝对不能与之为敌的存在……」

因为在战场上度过百年以上的时间，所以直觉非常敏锐的亚历山大流着冷汗说道。

他正确地理解到对方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的存在。

「嗯，我想也是。」

亚尔托利斯也赞同亚历山大的意见。亚尔托利斯也在前阵子见识到她的魔法时，察觉她的能耐。

那是绝对不能与之为敌的对象……而且恐怕是比他们赌上性命打倒的邪神还要危险的存在。

「久等了。这是可乐饼、炸里脊猪排和生啤酒。」

直到店长送菜过来，两人都因为发现了多余的事而陷入凝重的沉默。

店长端来的托盘上，放了刚炸好并摆在绿色蔬菜上的炸里脊猪排和可乐饼，以及金黄色的啤酒。

「……总、总之先开动吧。」

「说、说的也是。嗯，异世界的可乐饼看起来也很好吃呢。」

两人看向美味的料理，决定忘记刚才看见的事。

那是只要不随便招惹，就只会默默工作的存在，对方看起来也丝毫不把两人放在心上。实际上除了店长和另一位女服务生以外，就只有亚历山大和亚尔托利斯注意到那位服务生。

然后亚历山大总算见到了「那个」。

「喔……这就是真正的可乐饼啊。」

亚历山大面前摆了椭圆形的小麦色可乐饼。那看起来才刚炸好，不仅散发出油特有的香味，还能隐约听见「滋滋」声。

「那么事不宜迟……」

对着可乐饼咽了一下口水后，亚历山大拿起刀叉切了一块可乐饼。

可乐饼切起来的感觉非常酥脆，从断面能看见混合了细小褐色物体的白色男爵果实泥。淡褐色与白色形成鲜艳的对比，亚历山大咽下再次涌出的口水，将可乐饼送进嘴里。在嘴巴里扩散开来的，是用辛香料、盐巴和少许奶油调味过，带有淡淡甜味曲男爵果实，以及似乎是用无臭的高级油炸出的面衣香味。

稍微掺了一点在里面的褐色物体似乎是肉，从肉里渗出的油脂让可乐饼的味道更上一层。

（……嗯，这果然是不同的东西。）

出乎预料的美味，让亚历山大在用金黄色的啤酒冲掉嘴里的油后，露出笑容。

亚历山大所知的帝国「可乐饼」，是将加了盐巴的男爵果实泥揉成圆形，再包上一层用溶于水的小麦粉製成的面衣拿去油炸的料理。

那主要是路边摊贩卖的平民美食。虽然在寒冷的冬天吃刚炸好的帝国可乐饼是一大乐事，但眼前的可乐饼完全是不同的等级。

（难怪那家伙会那么拘泥于这道料理。）

每次咀嚼都会在嘴里化开的可乐饼的味道，让亚历山大陷入回忆。

让亚历山大想来异世界食堂吃可乐饼的契机，是他碰巧从认识的中年半身人那里听来的传闻。

在酒席间，半身人笑着讲起一名深爱异世界食堂的「可乐饼」，现在已经去世的男人的故事。

那位半身人笑着说：「即使找遍全世界，也只有『可乐饼』会特地在有门的地方盖一座巨大的城堡。」

这句话让亚历山大察觉了那个叫「可乐饼」的男子的真实身分……所以他才不远千里地来到王国，拜託过去的战友带他来这里。

「亚历，你这样不行，吃可乐饼怎么能不沾酱汁呢。」

就在亚历山大一面回忆，一面考虑要不要继续加点时，亚尔托利斯惊讶地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