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常常会注视着不可能有的东西——有这种感觉的人,应该不是只有我。家里养过猫的人,一定会点头同意我上面说的话吧!我们觉得是「不可能有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不可能有」。例如羽虱之类我们不会注意到的小生物,有时猫就是在看着那样的小生物,并且注意着牠们的动作。
不过,也有不是那种情形的时候,有时猫确实是看着真正「不可能有的东西」——我觉得是那样的。牠一直看着应该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沿着牠的视线看去时,会发现那里真的是什么也没有,真的没有。
「怎么了?在看什么?」
这种时候,做为饲主的人,会忍不住地这么问吧?不过,猫儿当然什么也不会回答,所以有时我会有一些傻瓜般的想像。
或许,我说的是或许,猫可以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家里养过猫的人,一定也会点头同意这个说法吧!
只有猫看得见,而人类看不见……虽然试着想像了,却还是无法相信那个什么东西实际上是存在的、是有的。正好有那样的东西,存在着那样的东西——我尽量那样想,并且还想扩大自己的想像範围,却做不到。不知道别人怎么样,至少我是这样的。
我乾脆停止思考,告诉自己「猫有时真的不可思议」。关于这一点,家里养过猫的人,一定也会点头同意吧?话说回来——
我家现在就有两只猫。
这两只猫是十几年前妻子捡回来的,牠们被丢弃在我们当时居住的住宅大楼的停车场。
那时牠们是才生出来几周的虎纹猫兄弟。因为被遗弃的关係,牠们瘦巴巴的,一副就要断气的模样,所以妻子立刻将牠们送进动物医院,接受妥善的照顾,好不容易才把牠们从鬼门关前抓回来,慢慢变成可以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的可爱猫咪,连我这种对猫并不感兴趣的人,竟然也爱上了牠们。
后来,我们搬到现在住的独栋房舍,猫儿们会在现在的房子里昂首阔步,模样仍然很可爱。
二楼是我的书房,也是猫儿们的禁地。但是,每当我工作累了,便会悄悄下楼,在睡得正舒服的猫儿们背上抓一把。在充满压力的写作生活中,戏弄猫儿是我稍微可以消除压力的方法,但对被妨碍了睡眠的猫儿们来说,想必是极大的困扰吧!——话又说回来。
我家的猫儿们就是那样,偶尔会突然地看着不可能有的东西。
和牠们共同生活十年以上的我,其实已经相当习惯牠们那样的动作了,所以看到牠们莫名地凝视着半空中时,通常我只是觉得「啊,又那样了」,然后就算了……
2
「怎么了?在看什么?」
无意中看到猫儿的样子,我随口出声问了一句。
那是正月。是正月初三过后约一个星期的某一天半夜发生的事情。
地点是一楼的起居室。
我们夫妻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地方电视台的QTV正在播放周末的深夜节目,内容是以实事为背景的B级恐怖、不可思议剧。这种戏剧节目的预算偏低,并以悲情为诉求,製作虽然粗糙,但瀰漫着奇妙气氛,所以妻子似乎还满喜欢看的,我偶尔也会陪她一起看。
三十分钟的戏剧分成前后两段播出,两段的中间是广告时间。我在广告时间时,看了那两只猫一眼。
牠们仪态端正地并坐在离开电视有点距离的地方,我发现其中一只正在看着不可能有的东西。
「怎么了?」
我和平常一样,心情轻鬆地用甜腻的声音对猫儿说。
「在看什么呢?」
猫儿没有理会我,当然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猫儿动也不动地竖直耳朵,看着斜上方。
「怎么了吗?」
我又问了一次,叫了猫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吗?」
猫还是没有回答——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旁边的另外一只猫的视线也移往相同的斜上方,并且开始一直盯着那里看。
「咦?真的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时候,我的想法还是停留在「反正又是在看不可能有的东西」,不过,就在我下意识地顺着猫的视线看去的那一瞬间后——
「哇啊!」
我忍不住发出不可能有的叫声。
3
起居室沙发上面的天花板上,有两盏排在一起的灯。猫儿们看着的,便是其中的一盏。
直径不到一公尺,压克力制的圆形半透明灯罩内,是两支环状的荧光灯,发出的是电灯泡色的光芒。
猫儿们看的,是那个灯罩的内侧。
平常应该不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的东西,现在却在那里。
啊啊啊,那是……
「……哇。呜哇!」
我突然惊叫,妻子觉得奇怪地转头问我:
「怎么了?什么事?」
「啊……那个,是那个……」
我竖起右手的食指,害怕地指着天花板上的灯。
「那个,在那样的地方里。」
「什么?」
「因为猫一直看着那里,我想那里有什么吗?也看了那里……看,在那里。」
圆形半透明的灯罩内侧里,现在正有一坨让人觉得可怕的黑影在蠢动。
那坨黑影有着细长的身体,身体的两侧有几十只短短的脚……那些短脚们正在蠕动,细长的身体也令人作呕地扭曲、运动着。呜呜,那是——
是——蜈蚣。
除了蜈蚣外,不会是其他的东西了。
从看到的感觉来评估,那娱蚣的身长应该有十公分以上。是中国红头蜈蚣?还是日本蓝头蜈蚣?……总之是大型的、会令人害怕的蜈蚣。
「什么?你在说什么?」
妻子再度问我。我依旧指着天花板的灯说:
「妳看,妳看,那个。在那里呀!好大的蜈蚣!」
「蜈蚣?」
她也吓了一跳,眼睛张得老大。但是,很快又很惊讶地歪着头说:
「在哪里?哪里有蜈蚣?」
「嗄?」
这次换我感到惊讶了。
「就在那里呀!在那个灯罩的里面,还在动……」
可是,我已经这么说了,妻子的反应还是一样。她歪着头,说:
「没有呀!哪里有你说的东西?」
她不仅这么说,还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你没事吧?」
她看不见吗?没有看见那只蜈蚣吗?还是我看错了?
我战战兢兢地又抬头看天花板。没错呀!那个确实还在那里。
像这样的灯罩内,有羽虱那样的小虫跑进去,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曾经因为不觉得灯罩有缝隙,不明白小虫们到底是怎么跑进去的,而向认识的建筑工人询问,工人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是……
外侧——也就是室内这一边的相反边,与天花板之间,会有装配电线用的空间,电线就是通过这样的空间,从开在天花板的孔洞连接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灯具。天花板内部或外壁与内壁之间,通常都会有一些的空间,那是为了通风,并与外面的空气保持接触。木造建筑尤其常见这样的构造。总之,屋内和屋外并不是完全隔绝的,所以小虫之类的生物,其实可以自由地进出屋内外。
所以——
蜈蚣经由同样的路线,进入了天花板的内部。这种情形当然可能存在。那个和羽虱一样地,从配线用的孔洞,钻进灯罩里了——我不愿太清楚地去想像那样的画面,但一定是那样没错。
这里位于山边,屋后又是神社的一大片森林,原本就是适合蜈蚣栖息的地方。在屋外看到蜈蚣的经验,以前我有好几次了。但是——
拜託,我可不希望在屋子里看到蜈蚣呀!还偏偏在灯罩里面……啊,真受不了。真的是……
可是……
妻子的反应为什么是那样的呢?
我不得不觉得困惑。
蜈蚣明明就在那个灯罩里面,并且从刚才起就一直沿着圆形灯罩的内侧边缘在爬行。看着那可怕、噁心的动作,我好像冒冷汗了。我甚至听到了卡沙、卡沙沙沙……的声音——我觉得是那样的。
明明就有。
但妻子却很平淡的说:
「没有呀!哪里有你说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不到那个吗?真的没有看到吗?
「妳真的没有看到吗?」
我很认真地问她。
「什么也没有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当然看不到吧?」
妻子回答我,她的表情也很认真。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明就在眼前的事实,却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因素?而且还要装着没有看见。或者,她陷入了「有看没有见」的异常认知状态呢?
——且先不管这个了。
应该如何处理这只蜈蚣呢?我很烦恼。
就这样明知道牠在那里,却装作没看见,等牠自己爬回天花板里面?或者,既然牠找不到路回去,就让牠饿死在灯罩内?还是乾脆拆下灯罩,处理掉牠呢?
左思右想后,我果断决定选择后者。
4
我找了理由,说服面露疑惑之色的妻子暂且离开起居室,然后到储藏室里拿出梯凳,放在灯罩下的适当位置上。接着又在储藏室里,找出喷雾杀虫剂「冷冻瞬杀·雪夹冰Q」,预备在必要的时候与蜈蚣大战一场。两只猫似乎感觉到气氛不正常,早早就识相地离开了起居室。
爬上梯凳,就近观察那个黑色蠢动的影子时,愈发觉得可怕与噁心……想与蜈蚣战斗的心意不禁有些退缩了。好歹重整一下决心——
我拆下灯罩。
开始的时候,我右手拿着喷雾杀虫剂,想只靠左手拆下灯罩,可是怎么样都办不到,只好把喷雾杀虫剂放在脚边,使用两手进行拆卸的工作。因为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拆,所以先用手指轻轻去推灯罩的边缘,结果灯罩一动也不动,只好用力一点再推,结果……
喀答!
突然,我眼前的灯罩滑出天花板上卡扣,向下鬆脱出来。
「糟了!」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灯罩往我的方向倾斜,灯罩内的娱蚣在重力的作用下,也滑向我这边。我一时无法冷静面对突发的状态,「啊!」地叫出声,双手暂时放开了灯罩。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动作。
「哇……」
失去支撑的灯罩以更大的倾斜度,像张开的大嘴巴一样,靠在我的身体上。之前一直找不到出口,只能在灯罩内蠢动着的蜈蚣,一定会往终于出现的这个出口爬来——糟糕!
「哇哇哇哇哇!」
我连忙从脚凳上跳下来,马上调整为迎击的态势,準备拿起放在地上的喷雾杀虫剂「冷冻瞬杀·雪夹冰Q」。但是,在这之前——
灯罩掉下来了。
蜈蚣也从灯罩里掉出来,而且——
偏偏就掉落在我的肩膀上。
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光芒,蠕动着让人觉得噁心的数十只脚的生物,掉落在我身上的长袍了。我看着牠从左边的肩口爬向左手的手臂。
「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不停地抖动包括左手在内的全身,试图挥掉身上的牠。然而——
蜈蚣紧紧地趴在我的长袍上,无法轻易挥掉牠,并且还从我的手臂朝着手腕前进……
「哇啊!」
左手手背的强烈刺痛,让我大叫出声。
被攻击了!
被咬了!
——在我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蜈蚣终于从我的身上掉下去,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