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
阿杉的外孙丙太光着脚丫,从外面直奔回来。一进门,用手把青鼻涕一抹。
「不好了!奶奶!你还不知道吗?还在做什么呀?」
他对着厨房大叫。
阿杉婆在灶前,正拿着竹筒吹气升火,回道:
「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
「村里的人都闹成这个样子了,奶奶你怎么还在煮饭呀——难道你不知道武藏已经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
「今天一早,武藏已不在千年杉上了!」
「真的?」
「寺里的人也是乱作一团,因为阿通姐姐也不见了!」
丙太没想到自己说的事,竟然让奶奶的脸色变得如此可怕,吓得直咬指甲。
「丙太呀!」
「是!」
「你赶快去叫你娘和河原的权叔快点来。」
阿杉婆的声音在颤抖。
然而丙太还没出门,本位田家的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女婿、还有权叔也在里面。另外,还有其他的亲戚和佃户,都在那儿嚷着:
「是不是阿通那娘们儿把他放走的啊?」
「泽庵和尚也不见了。」
「一定是这两个人耍的把戏。」
「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女婿和权叔等人,扛着祖传的长枪聚集在本位田家门口,情绪非常激动。
有人对着屋里问道:
「阿婆!你听说了吗?」
不愧是阿杉婆,她心里明白这件大事已是事实,便压抑住满腹的怒气,坐在佛堂里。
「我马上出去,你们静一静。」
她在里头回答。接着默祷了一下之后,神态从容地打开刀柜,打点一些衣裳,来到大家面前。
她把短刀插在腰带上,繫紧鞋带,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顽固的老婆婆心里已经有了重大的决定。
「没什么好骚动的。阿婆这就去追那个不知廉耻的媳妇,好好惩罚她!」
接着,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既然阿婆都要去了,我们就跟随她吧!」
亲戚和佃农们群情激愤,以这位悲壮的老婆婆为首,大家沿途捡棒子、竹枪当武器,往中山岭追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些人赶到岭上时,已经是中午了。
「逃走了?」
大家跺着脚,非常懊恼。
这还不打紧,因为这儿已是边境,所以防守的官员阻止他们。
「不準结党通行。」
权叔出面向防守的官员说明原委。
「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弃追讨,不但有愧代代祖先,还会成为村里的笑柄,本位田家也无法在贵领土待下去了——所以拜託您让我们通行,直到追到武藏、阿通、还有泽庵三个人为止。」
他想尽办法,力图说服防守的官员。
理由可以接受,但法令是不能通融的,防守官员断然拒绝。当然,如果他们能到姬路城拿到通行证,则另当别论。可是这么一来,那三个人早就逃之夭夭,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样好了——」
阿杉婆和亲戚们商量,决定让步。
「就我这老太婆和权叔两个人,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进出呢?」
「五名以下,可以任意通行。」
防守官员回答。
阿杉婆点点头,意气激昂,心情悲壮地準备向大家告别。
「各位!」
她向大家招呼。
「我出门离家时,就已经觉悟到,途中定会出这种差错。所以没什么好着急的!」
这一大家族,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并排站在那儿望着阿杉婆薄薄的嘴唇和露出的门牙、牙龈。
「我这老太婆,带着家传的腰刀,出门之前已经跟祖先牌位告别,也发了两个誓——一是要严惩那败坏门风的媳妇;二是要确定犬子又八的生死,如果还活在这世上,即使用绳子绑住脖子,也要把他带回来,好让他继承本位田家的家名,再另外娶一个比阿通好上百倍的媳妇,光耀门楣,让村里的人瞧瞧,以雪今日的耻辱。」
「……不愧是阿杉婆!」
一大群亲戚当中,不知是谁如此有感而发。
接着,阿杉目光炯炯,看着女婿说道:
「还有,我和河原的权叔都已年老,为了完成这两个誓愿,我们不惜花上一年,甚至三年的时间周游列国,到他乡去寻找。不在家的时候,由女婿当家,养蚕、耕田不得怠慢。了解吗?各位!」
河原的权叔年近五十,阿杉婆也年过五十。万一真的碰上武藏,一定会立刻跟他拚命的。所以有人提议再找三个年轻人跟随较好。
「不必!」
阿婆摇摇头。
「说什么武藏武藏的,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婆没力气,可是有智谋的!要对付一两个敌人绝对没问题。这儿——」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你们回去吧!」
她满怀自信,大家也便不再阻止了。
「再见了!」
说完,阿杉婆跟河原的权叔并肩越过中山岭,向东边走去。
「阿婆!请多保重呀!」
亲戚们在山顶处挥着手。
「要是生了病,一定要马上派人回来通知喔!」
「再会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喔!」
大家声声相送。
等这些声音渐渐远了,阿杉婆才说道:
「嘿!权叔啊!我们反正会比年轻人早死,就放开心情吧!」
权叔点头同意:
「是啊!」
这个叔父,现在以打猎为生,但年轻时,可是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国武者。他的身体现在还非常硬朗,皮肤还像当年宾士战场时一般黝黑,头髮也没阿婆那么白。他姓渊川,名权六。
不用说,本家的儿子又八是自己的亲侄子,因此对这次发生的事,做叔叔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阿婆!」
「啥事?」
「你已有所準备,行李都打点好了。但是我只穿着平常的衣物,得找个地方打点一下才行呀!」
「下了三日月山,那儿有个茶庄。」
「对、对!到了三日月茶庄,就可以买到草鞋和斗笠了。」
从这里下山,到了播州的龙野,斑鸠就近了。
然而,春夏之际不算短的白昼,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了。阿杉和阿权在三日月茶庄休息。
「今天绝不可能赶到龙野,晚上只好到新宫附近的客栈,盖那些臭棉被了!」
阿杉付了茶钱。
「走吧!」
权六也拿起新买的斗笠,正要起身,突然说道:
「阿婆!稍等一会儿。」
「干啥?」
「我到后面去装些清水——」
权六绕到茶庄的后面,在竹筒里装了些清水。正要回去时,忽然停下来从窗口窥视微暗的屋内。
「是病人吗?」
有个人盖着草席躺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药味。那人的脸埋在草席里,只看到黑髮散乱在枕头上。
「权叔啊!还不快出来呀?」
阿婆喊着。
「来喽!」
他跑了出去。
「你在干啥呀?」
阿婆非常不悦。
「那里好像有个病人——」
权六边走边解释。
「病人有这么稀奇吗?你真像个贪玩的小孩!」
阿婆斥骂道。
权六在这本家的老人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是、是、是!」
连连点头赔不是。
茶庄前通往播州方向的道路,是个大坡道。由于往来银山的人马不断行经的结果,雨天时到处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洼,乾涸之后凹凸不平。
「别摔了!阿婆!」
「你在说啥呀?我这老太婆可没像这马路,已经老态龙锺了!」
话刚说完,上头传来声音:
「老人家,你们精神可真好哇!」
抬头一看,原来是茶庄的老闆。
「喔!刚才劳你照顾了!你要上哪去?」
「去龙野。」
「现在去?……」
「不到龙野,就找不到医生。现在即使骑马去,回程也是半夜了!」
「病人是你妻子吗?」
「不是。」
老闆皱着眉头说道:
「要是自己的老婆或孩子,也就罢了。那客人原本只在店里休息一下而已,没想到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
「刚才……老实说我从后院偷看了一下……在那儿的是个旅客吧?」
「是个年轻女子。在店前休息的时候,她说身子发冷,我也不能丢着不管,把后面的小房间借给她休息,没想到烧越来越厉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阿杉婆停下脚步,问道:
「那女子是不是个十七岁左右——而且身材修长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