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刚步上旅程的头几天,充满新鲜,丝毫不觉疲累。
这两个人昨夜虽然很晚才赶到追分关卡住宿,今天一大早,两人已经从笔舍山赶到四轩茶馆前,此时,已是晨曦初露。
「哇!好美啊——」
她停下脚步,观赏着美丽的日出。
阿通的脸上泛着红晕,那一刻,她的表情充满朝气,不,应该说天下万物都生机勃勃。
「阿通姐姐,现在还看不到半个行人呢。今晨,这个街道就是我们两个打头阵了。」
「你得意什么?早来晚到,还不都是一样。」
「才不一样呢。」
「你是说,走在前面的路,十里的路就会缩成七里啦!」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走在路上当然是走在最前面最舒服啦!要是走在马屁股后面,或是尘埃后面,那可就不一样了。」
「话说得没错,可是像城太郎你这样威风凛凛、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很奇怪了。」
「因为今天的街上还没有行人,所以感觉上好像走在自己的地盘上似的。」
「好吧!那我就当你的马前卒为你引路吧!这会儿你可以更趾高气扬了。」
阿通在路旁拣了一根竹子,边走边唱着:
「威武、迴避!」
本以为路旁的四轩茶馆还没开门,现在有人听到阿通的声音,探出头来。
「哎呀!真不好意思。」
阿通羞得满脸通红,拔腿就跑。
「阿通姐姐,阿通姐姐。」
城太郎追上她。
「你不能把国王丢在后面,自个儿逃跑啊!我可会处罚你呀!」
「我不跟你玩了,讨厌!」
「是你自己要玩的。」
「还不是你害的,哎呀!你看那些茶馆的人还在看我们呢!他们一定觉得我们是疯子。」
「我们到前面的茶馆去吧!」
「做什么?」
「我肚子饿了。」
「啊!你又肚子饿了。」
「好吧!那我就在这里把中餐的饭糰先吃一半好了。」
「你要节约一点,我们尚未走上二里路呢?城太郎你一天竟然要吃上五餐啊!」
「那是因为我没像阿通姐姐你能够坐轿子,或骑马,我才会这么饿啊!」
「昨天是因为要赶到关卡的地方投宿,希望能赶在日落之前抵达,我才会骑马,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今天就不骑了。」
「今天换我骑吧!」
「小孩子骑什么马?」
「我真想骑骑看,好不好嘛!阿通姐姐。」
「只有今天,下不为例呀!」
「我到四轩茶馆去,如果有马,我就租来骑。」
「不行,现在还不行!」
「那你刚才是骗我啦!」
「你现在根本还没走累就要骑马,太费钱了。」
「像我这样,走上百日千里也不觉得累,如果照你这么说,我根本没有机会骑马了……还是趁现在路上无人,先让我骑骑看吧!」
阿通尚未点头答应,城太郎已经兴高采烈地跑向四轩茶馆。
四轩茶馆照它的字义就是有四间的茶屋,那四间茶屋不是像老茶屋一样一列排开,而是在笔舍、沓挂等山坡分别建造了四座茶屋,让旅客休息,总称为四轩茶馆。
「老闆——」
城太郎站在茶馆前。
「你们有没有马出租啊?」
城太郎大声叫喊。
茶馆才刚开门,老闆睡眼惺忪地望着这位精神饱满的小客人。
「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
「有没有马?快点把马牵出来。骑到水口要多少钱呢?如果便宜的话,我们就再骑到草津好了。」
「你是谁家的小孩?」
「人的小孩啊!」
「我还以为你是雷公的小孩呢。」
「雷公应该是老闆你吧!」
「你这小孩,真会耍嘴皮子。」
「把马租给我们吧!」
「你看,那匹马看起来还能驮东西吗?它已经太老,所以无法出租。」
「真的不能出租吗?」
「你这个小鬼,怎么这么啰嗦!」
茶馆老闆从蒸馒头的炉灶下拿出一把正在燃烧的柴火丢向城太郎,不过并没打中城太郎,反而打到屋檐下那匹老马的脚。
这匹老马终其一生为人类驮物,翻山越岭,任劳任怨,已经老得连眉毛都泛白了。现在被打到脚,痛得嘶嘶尖叫,马背猛撞墙壁,引起一阵骚动。
「你这畜牲。」
老闆飞奔出来,不知是在骂马还是在骂城太郎。
「停!停!」
老闆抓住缰绳解开后,将马牵到屋旁树下。
「老闆,租给我嘛!」
「不行。」
「求求你嘛!」
「我可没有马夫啊!」
此时阿通走过来,一起拜託老闆,要是没有马夫的话可以预先付账,到水口之后再托旅人或其他的马夫带回来。老闆听完,答应阿通的要求,马骑到水口的旅馆或是草津都行,再托当地的人将马带回来,说完便把缰绳交给阿通。
城太郎伸伸舌头。
「老闆太过分了,看阿通姐姐漂亮就答应。」
「城太郎,你别说老闆的坏话,要是被这匹马听见了,生起气来,中途将你摔落也说不定啊!」
「我才不会被这匹老马欺负呢!」
「你会骑吗?」
「当然会……只是,我爬不上去。」
「你抱着马屁股当然爬不上去。」
「你抱我骑上去。」
「你可真啰嗦啊!」
阿通把城太郎放上马背,城太郎高高在上,得意洋洋地说:
「阿通姐姐,要跟好啊!」
「你那样骑是很危险的。」
「没问题,请放心。」
「那么,我们出发吧!」
阿通牵着缰绳。
「老闆,我们走了。」
两人向茶馆道别之后便上路了。
尚未走上百步,在一片迷濛的晨雾中,虽然看不见人影,却可以听见背后有人大声喊叫,并且传来急速的脚步声。
「谁啊?」
「是在追赶我们吗?」
停下马,回头一看,白茫茫的晨雾中有一个人影逐渐向他们靠近,最后终于可以看清那人的长相,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夜晚,恐怕两人要拔腿落荒而逃。这时他们看见那个人高举着一把长刀,腰前还插着锁链镰刀,目露凶光。
他像一阵疾风似的追上来,到了阿通面前突然停下脚步,出手便夺去阿通手上的马缰。
「下来!」
他命令城太郎。
嘶、嘶、嘶,老马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后退数步,城太郎紧抓着马鬃。
「你、你说什么,不要胡来……这匹马是我们出钱租的。」
「别啰嗦。」
锁链镰刀置若罔闻。
「喂,你——」
「什么事?」
「我住在云林院村,就在关卡客栈靠山的地方。我叫户梅轩,因为一些理由正在追赶一名叫宫本武藏的人。天色未亮,他就沿着这街道逃走,现在可能已经逃过水口的旅馆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在江州口的野洲川附近逮到他不可……所以,那匹马先让给我。」
那人一口气说完之后,气喘如牛。虽然此时寒雾笼罩,树枝上凝结雪花,但是梅轩却满头大汗,血脉贲张。
阿通听得呆若木鸡,彷彿全身的血液都被大地吸光了,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绛紫色的双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说武、武藏?」
马背上城太郎冲口而出,紧紧抓住马鬃,全身颤抖。
梅轩急着赶路,并未察觉眼前两人异样的表情。
「喂,小鬼——下来,下来,不要拖拖拉拉,我拉你下来啦!」
梅轩手握缰绳,做势要拉城太郎,城太郎猛摇头。
「不要。」
「你敢说不要。」
「这是我的马,你不能因为要追人,就抢我的马。」
「我看你们是妇孺,才对你们客气,小鬼,你别不识相。」
「阿通姐姐。」
城太郎着急地对阿通喊着:
「这匹马绝对不能让给他!」
阿通不由暗自讚赏城太郎的机智,自己也认为这匹马不能让给对方。
「没错,也许你是很急,但是我们也得赶路,说不定等一下你过了这个山头,便可以租到更好的马和轿子了。你现在要夺取别人的马匹,就像这小孩说的,太不合理,我们无法答应。」
「我也不下去,我死也不离开这匹马。」
两人齐心协力对付梅轩。
阿通和城太郎态度坚决,对梅轩而言颇感意外,在这个男子眼中,他们敢做如此反抗,不觉纳闷。
「你们说什么都不肯让出这匹马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
城太郎一副大人口吻。
「混账!」
梅轩不由得大声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