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瀑布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显得格外响亮。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是地藏菩萨所在地。啊!这棵树挂着告示牌,上面写着地藏樱神。」
二人沿着清水寺旁的山路,爬了不少坡,但阿婆却脸不红气不喘的。
到达清水寺之后,阿婆站到堂前,马上向黑暗处呼叫:
「儿子!儿子啊!」
阿婆关切的眼神和焦虑的呼唤,充满着老母亲情。站在她身后的阿通,觉得此时的阿婆与平日判若两人。
「阿通,不要让提灯熄了。」
「知道了。」
「没在这儿!没在这儿!」
阿婆口中喃喃自语,四处绕了一圈:
「信上写的地点是这地藏菩萨!」
「时间是写今晚吗?」
「没写是今天还是明天,那孩子不管多大还是像个小孩子……他到旅馆来不就得了吗?可能碍于在住吉发生的事,不好意思露脸吧?」
阿通扯扯她的衣袖说道:
「阿婆,那人大概是又八吧?好像有人上山来了。」
「哦!是吗?」
她眺望山崖的道路,并呼喊道:
「儿子啊——」
不久上山来的人看也不看阿婆一眼,径自在地藏菩萨庙绕了一圈,然后回到原地。他提高灯笼毫不客气地凝视着阿通雪白的脸庞。
阿通倒吸了一口气,但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大年初一两人在五条大桥曾照过面,而佐佐木小次郎大概不记得这件事了吧?
「姑娘,阿婆,你们现在才上山的吗?」
「……」
由于他问得太唐突,所以阿通和阿杉婆,只瞪着大眼睛看着外表浮华的小次郎。
此刻,小次郎突然指着阿通的脸说道:
「有个姑娘,年纪和你差不多,名叫朱实,脸较圆,身材比你娇小,是茶馆出身的都市姑娘,所以看起来比较老成。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她呢?」
「……」
两人沉默地摇摇头。
「真奇怪啊!有人在三年坡附近看到她。她应该会在这附近的寺庙过夜才对啊!」
前半句是和对方说的,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他不再问下去,自行离开了。
阿婆咋咋舌说道:
「那年轻人是什么东西嘛!瞧他背刀的样子像个武士吗?一副侠气的模样,晚上还穷追女孩……嘿!我们可没那閑功夫哟!」
阿通自顾想心里的事:
「对了!刚才在旅馆迷路的女子——一定是那女子。」
武藏、朱实、小次郎这三角关係,她再怎么想也想不通。阿通陷入自己的想像里,獃獃地目送小次郎离去。
「回去吧!」
阿婆很失望,终于死了心,放开脚步离去。又八信上确实写着地藏菩萨,结果却没来。瀑布声此刻听起来更增添寒意,直侵肌肤。
两人下山没多久,来到本愿堂门前,又碰到刚才的小次郎。
「……」
双方互看一眼之后,各自静静地错身离去。阿杉回头看到小次郎从子安堂往三年坡的方向直接下山去了。
「好可怕的眼神啊……像武藏一般。」
阿婆正喃喃自语,突然看了什么,整个人因震惊而拱起背来。
「呜……」
像是猫头鹰的叫声。
在巨大的杉树树阴下——有个人在招手。
即使在黑暗中,阿婆也认得出那个人影是谁。
「来这边。」
对方以手示意。看来他似乎有所顾忌。嘿!好调皮的家伙——阿杉立刻了解儿子的意思。
「阿通!」
阿婆回头看到阿通在离她二十米的地方等她。
「你先走,但也不要走太远,就站在那小土堆旁等,好让我跟得上你。」
阿通老实地点点头,先走了一步,阿婆继续说道:
「但你可别想逃走喔!我阿婆的眼睛可是会盯着你的,知道吗?」
阿婆说完,立刻跑到杉树下。
「是不是又八?」
「母亲!」
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阿婆的手。
「怎么了?躲到这种地方……啊!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冰啊?」
此刻,阿婆的傲气蕩然无存,眼中含着泪水。
又八提心弔胆地说:
「可是母亲,那人才刚刚走过去啊!」
「谁呀?」
「背着大刀、眼光锐利的年轻人啊!」
「你认识他吗?」
「哪有不认识的!他叫佐佐木小次郎,前几天我在六条的松树林里,还惨遭他的毒手呢!」
「什么?佐佐木小次郎?佐佐木小次郎不就是你自己吗?」
「为、为什么?」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在大阪时,你让我看过中条流印可的捲轴。当时,你不是说你的别名就是佐佐木小次郎吗?」
「骗人的,那是骗人的。假面具被揭穿之后,还惨遭真正的佐佐木小次郎的惩罚。事实上,请人带信给母亲之后,我立即前来约定地点,没想到在此看到那家伙。如果被他盯上可麻烦了,所以才会躲起来。现在应该没事了吧!要是他再折回来就麻烦了。」
「……」
阿杉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到又八毫不隐藏自己的无助和胆小,更觉得这孩子惹人怜爱。
「先别管这些事了。」
阿婆对儿子软弱的声音,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摇摇头说道。
「又八,你知道你权叔已经过世了吗?」
「啊?权叔他……真的吗?」
「这种事可以骗人吗?他在住吉海边和你一别之后,就死在海边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
「儘管你权叔死了,但我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婆,仍在忧愁的旅途上到处飘泊,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有一次在大阪,你罚我跪在冰天雪地里,训了我一番。这件事我一直铭记在心,永不忘怀。」
「很好,你还记得我的教训。有件事,你听了準会高兴的!」
「什么事?」
「阿通的事。」
「啊!这么说刚才跟在你身边的女子真的是她?」
「喂!又八!」
阿婆面露责备之色,站到又八前面,挡住他的视线说道:
「这件事你如何打算?」
「如果是阿通……母亲……请让我和她见面,让我和她见面。」
阿婆点点头——
「就是要让你和她见面,所以才带她来的啊!但是又八,见了阿通,你準备怎么做?」
「我想向她说:是我不对,对不起她,请她原谅我。」
「然后呢?」
「然后……母亲……也请母亲原谅我一时的错误。」
「然后呢?」
「然后,就像以前一样。」
「什么啊?」
「就像以前一样,我想和阿通结为夫妻!母亲,阿通至今是不是还思念着我呢?」
阿婆不等他说完,便大骂:
「混、混账!」
并打了又八一巴掌。
「啊……母亲,你做什么啊?」
又八摇晃几步,捂着痛脸。从小至今没看过母亲的脸色如此恐怖。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永远记得我的教训吗?」
「……」
「我这老太婆何时教过你得向阿通这种可恶的女子低声下气道歉呢?她把本位田家的名声踩在脚底下,而且还和我们世代的仇人武藏私奔呢!」
「……」
「阿通背叛你这未婚夫,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仇敌武藏,犹如畜生,你还要向她低头赔罪吗……有必要赔罪吗?哼!」
阿婆双手抓住又八颈后的头髮,左右摇晃。
又八的头不住地颤动,他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对母亲的责骂,只有甘心承受。
阿婆咬牙切齿骂道:
「哭什么!难不成你还留恋那个贱女人?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她使儘力气,将儿子按倒在地,然后,自己也跌坐下来,和又八一起哭了起来。
「喂!」
阿杉又恢複严母的模样,坐直身子。
「又八,现在是表现你气概的时候了。也许我这老太婆,只剩十年、二十年的寿命。等我死了想再听我的教诲那就不可能了!」
又八侧着脸,一副了解的表情。
阿杉又有点担心是否破坏了母子的感情,立刻接着说:
「你想想看,世上又不是只有阿通一个女子,别再留恋她了。将来,如果你有中意的女孩,即使要我这老太婆到女方家走上百趟,我也会去——哦!应该说要奉上我这条老命,我也一定让你把她娶进门来。」
「……」
「但是,就只有阿通与本位田家不门当户对,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
「……」
「如果你坚持一定要娶阿通,就得先杀死我这老太婆。我死了之后,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只要我活着——」
「母亲!」
阿杉看到儿子气势汹汹,又感到一阵不悦:
「你竟用这种口气叫我,真不像话!」
「那我问您,到底是我娶老婆,还是你娶老婆呢?」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你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