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介的妻子正在煮稀饭。
那是準备给后房的病人吃的。
伊织望着厨房。
「伯母,梅子已经成熟了。」
耕介的妻子说:
「啊!梅子已经熟了,蝉也开始啼了。」
她对此似乎毫无感觉。
「伯母,你们为什么不腌梅子呢?」
「家里人口少,而且腌那么多梅子要用很多盐。」
「盐不会坏掉,可是梅子不腌的话,就会全部烂掉。不能因为家里人少,而不考虑战争和洪水时的需要——伯母您照顾人太忙了,我帮您腌吧!」
「哎呀!这小孩连洪水也考虑到了。不像个孩子啊!」
伊织到仓库抱出空瓮,望着梅树。
伊织具备自立的才能,做起家事来令家庭主妇都自叹不如呢。虽然如此,现在他却被一只停在树上的蝉给吸引了注意力。
伊织悄悄地靠近,一把抓住蝉。蝉在他掌中,像老人一般惨叫。
伊织看着自己的拳头,心里突然涌出奇妙的感觉。因为蝉虽然无血液,但身体却比手心还热。
也许没有血液的蝉,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身体会像火一般燃烧吧!伊织虽未深思,但忽然觉得可怕,又觉得可怜,便将它放了。
蝉撞上隔壁的屋顶又弹回街上。——伊织立刻爬到梅树上。
这棵树很大。树上有一只五彩缤纷的毛毛虫,还有甲虫,叶子里还卷着小蝌蚪。小蝴蝶正在睡觉,牛虻则到处飞舞。
犹如身处世外桃源,伊织都看傻了。他不忍心摇晃梅树,以免惊吓到昆虫王国里的绅士淑女们。因此他先摘了一个梅子咬在口中。
然后他从附近的枝叶开始摇。原先以为梅子看起来很容易摇落,其实不然。所以他只好先摘取身边的梅子,丢到地上的空瓮里。
「——啊!畜牲。」
伊织不知看到什么,怒斥一声,并对着房屋的空地丢了三四颗梅子。
本来架在围墙上的晒衣竿,随着梅子飞过来,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从空地跑往马路。
此时,武藏正好外出不在家。
在加工厂专心磨刀的耕介听到声音,从窗户露出脸来,瞪着眼睛问: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伊织立刻从树上跳下来。
「伯父,刚才又有一个奇怪的男子躲在空地那里。我用梅子把他打跑了。若是我们不注意,恐怕会再来喔!」
他向磨刀房内的耕介说着。
耕介边擦着手走到门外。
「是什么人?」
「是个无赖。」
「半瓦家的手下吗?」
「那人长的就像前几天晚上到店里闹事的人。」
「长得像猫的人吗?」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来找后面的伤者报复的吧!」
「啊!找北条先生吗?」
伊织回头望着病人的房间。
病人正在房里吃稀饭。
北条新藏手上的伤已经不必绑绷带了。
「——老闆。」
那是新藏的叫声。
耕介走到门前。
「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新藏收拾碗筷,重新坐好。
「耕介先生,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不用客气,因为我要工作所以没法照顾你。」
「我一直受您的照顾,也给您添了麻烦。半瓦家的人不断来此骚扰,要找我报仇,若我在此久呆,恐怕会给您增添麻烦,更令我过意不去。」
「你不必担心这个……」
「不,我身体也差不多恢複了,我想今天向您告辞。」
「你要回去了?」
「改日再向您致谢。」
「……请等一下,刚好今天武藏不在,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我受武藏先生不少照顾,还是劳烦您代我向他致谢吧!我现在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
「可是,半瓦家的一些无赖会因为你杀了菇十郎和少年小六而来寻仇。你一走出这家门,恐怕他们早已经在外面守株待兔了。我既然知道,就不能让你独自回去。」
「我杀菇十郎和小六是有正当理由的。他们恨我,我也恨他们,我问心无愧。」
「虽然如此,我仍然不放心你的身体。」
「非常谢谢您的关怀,但我不碍事的,尊夫人在哪里,我要向她道谢……」
新藏準备离去,站了起来。
这对夫妻心想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便送他出门。他们走到店里,刚好武藏汗流浃背地从外面回来。
武藏看到北条,瞪大眼睛问道:
「哦!北条先生您要出门去哪里?——什么?要回家——看你恢複体力,我很高兴,但是一个人回去,可能半路会遭遇不测。我送您到平河天神吧!」
北条婉拒武藏的好意。
「别这么客气!」
武藏坚持。
北条新藏接受武藏的一片好意,离开耕介的家。
「您好久没走路了,会不会累?」
「好像有点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的。」
「别太勉强,到平河天神还有一段路,最好坐轿子回去。」
武藏这么说着。
「我刚才没对您说清楚,我已经不能回小幡兵学所了。」
「那您要去哪里?」
「……我真是没面子。」
新藏低头说着。
「我想暂时回到父亲身边。」
说完又告诉武藏:
「就在牛栏镇。」
武藏找来一顶轿子硬要新藏乘坐。轿夫也请武藏一起坐,但武藏拒绝,自顾走在新藏的轿边。
「啊!他乘上轿子了。」
「他看到我们喽!」
「别骚动,还没到!」
轿夫和武藏来到外壕沟,向右转的时候,街角有一群无赖跟在他们后面,有的捲起裤管,有的捲起袖子。
他们是半瓦家的人,一副来寻仇的样子。每个人眼睛都是盯着武藏的背和轿子。
当他们来到牛渊的时候,有一颗石头打在轿子的架子上,接着尾随在后的那群无赖大叫:
「嘿!等一等!」
「畜牲,别跑。」
「别跑啊!」
「等一等!」
轿夫早已吓破胆,见状弃轿逃走。接着,又有两三粒石头飞向武藏。
北条新藏不愿被别人认为他胆小,提刀走出轿子。
「找我吗?」
他摆出架势,準备应战。武藏护着他。
「你们有什么事?」
他对丢石头的人们说道。
无赖们就像探着浅滩,一步一步靠拢过来。
「你明知故问。」
无赖们恨恨地说道。
「把那畜牲交给我们,你要敢轻举妄动,可别怪我们连你也一起杀了。」
无赖们气势高昂,杀气腾腾。
可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人敢拿起大刀砍过来。可能也是因为武藏的眼光慑住他们,使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武藏和新藏只是默默地盯住他们。
「你们这群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半瓦的无赖老闆,在的话就请他出来。」
武藏突然迸出这话,无赖汉中有一人回答:
「我们老闆不在,他不在的时候,由我这个老人掌管一切。我叫念佛太佐卫门,如果你有什么遗言,告诉我也是一样。」
这老人穿着白褂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他走向武藏,报上姓名。
武藏说:
「你们为何找北条新藏先生寻仇呢?」
念佛太左卫门代表大家回答:
「我们有两名兄弟被他杀了,岂能坐视不管,这有失我们的面子。」
「可是,北条说之前菇十郎和少年小六曾经帮助佐佐木小次郎到小幡家偷袭门人。」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我们的兄弟被杀了,我们就必须报仇,要不然我们还算是男子汉吗?」
「原来如此。」
武藏同意他们的说法,却又说:
「在你们的世界里的确如此。但是在武士的世界里却非如此。武士的世界必须讲理、不準迁怒。武士特别尊重道义,为了名声允许报仇,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会遭人耻笑的。而你们的做法就是如此。」
「什么?你敢耻笑我们?」
「别拿佐佐木小次郎当靠山。你们若是以武士的身份来挑战,我还可以接受。但你们不过替人跑腿,就如此骚动,简直不可取。」
「我不管你们武士不武士的,我们可是无赖汉,无赖汉也有无赖汉的做法。」
「在同一个世界若要分别武士和无赖汉的做法,可能不止于此地,街道上到处都会沾满血迹的。我们只好到衙门去裁断了,念佛先生。」
「什么?」
「我们到衙门去。让他们来评断是非吧!」
「别做白日梦了。如果要去衙门,我们就不须如此大费周章了。」
「你贵庚?」
「什么?」
「枉费你年事已高,竟然带领年轻人做这种事。」
「你不必说大话。你给我看好,我太左卫门打起架来,可不输给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