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人影像一群蚂蚁,正在攀登秩父山。山腰处时而飘来云朵,遮住了这些人影。
最后这些人终于爬上山顶,到了三峰神社。从这里仰望天空,万里无云,令人舒畅无比。
这里横跨阪东四个地区,并可通往云取、白石、妙法等山岳,可说是一座天上的城镇。山上盖了一座神社佛阁,里面有和尚的寮房、礼品店,以及供信徒休息的茶馆。另外还有少数农家,零星分布其间,大约有七十户。
「啊!听到大鼓声了。」
武藏和伊织昨夜已住进神社的别馆「观音院」里。伊织听到鼓声,赶紧把饭吃完。
「师父!快开始了。」
伊织丢下筷子。
「那是神乐吗?」
「我们去看吧!」
「我昨晚已经看过了。你一个人去吧!」
「可是,昨晚只演了两场而已。」
「好了!你别急!今夜可让你看个通宵。」
武藏的盘子里还有饭,他似乎想把它吃完。于是,伊织又游说他:
「今晚的星空很美喔!」
「是吗?」
「昨天有几千人上山来。还好天气晴朗,要不然岂不太扫兴了。」
武藏见伊织怪可怜的,便说:
「那么,我也去看吧!」
「太好了!快走吧!」
伊织跳着跑到门口,并为武藏摆好草鞋。
别馆门前以及山门两侧都架了大火把,烧得正旺盛。神社前的街道上,每一户人家也都在门前点上松枝火把。几千尺高的山上,因而一片明亮,犹如白昼。
夜空犹如一片深湛的湖水。银河的星光不断地闪烁着,加上火把的光芒,使得神乐殿前的群众,忘却了寒冷。
「嗯……」
伊织混在人群当中,张大眼睛到处寻找。
「师父到哪里去了?刚才还在这里呢!」
山峰上飘着笛音和鼓声,人们慢慢聚集到殿前,然而神乐殿里仍然一片寂静,只有灯影和飘曳的帷幕,跳舞的人还没出现。
「师父——」
伊织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才发现武藏。
武藏正站在堂中的柱子前,抬头看着捐献者的名单,伊织跑了过去。
「师父!」
他拉拉武藏的袖子,武藏仍抬着头,没说一句话。
在无数的捐献者当中,有一个人捐的钱特别多,牌子也特别大,才会引起武藏的注意。
武州芝浦村
奈良井屋大藏
「?……」
奈良井的大藏就是几年前,武藏从木曾到诹访沿路不断寻找的人。
因为他听说大藏带着迷路的城太郎到各处旅行去了。
「武州的芝浦?」
这个地方不就是自己前一阵子所住的江户地区吗?突然看到大藏的名字,武藏心里一片茫然,使他想起了与他分手的人。
武藏并未忘记。
看着一天天成长的伊织,总会令武藏想起。
「简直像一场梦,竟然已过了三年。」
武藏内心数着城太郎的年龄。
这时,神乐殿传来的大鼓声,使武藏回过神来。
「啊!已经开始了。」
伊织的心已经飞到那边了。
「师父,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伊织,你一个人去看神乐表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待会儿再去看。」
武藏遣开伊织之后,独自走到神社的办事处。
「我想询问有关捐献者的事。」
对方听了回答:
「我们这里没有记录,我带你到别馆的总务所去问问看。」
这位老和尚有点重听,他走在前面引路。
他们走到一栋房子前面,入口处写着「总别馆高云寺平等坊」,气氛非常庄严。里面全是白色的墙壁,这个总务所处理寺里的一切事务。
老和尚站在门口和里面的和尚谈了很久。
一位和尚郑重地说:
「请!」
并把他们带到里面。
有人端上茶水糕点,还端来两份食物。接着,有位美丽的女孩子拿来酒杯,放在他们面前。
不久,一位地位较高的和尚出来说:
「欢迎您来。这里只有一些山菜,没什么好招待,还请见谅——」
他的态度非常殷勤。
奇怪?
武藏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因此他连杯子都没碰就说:
「我只是来询问有关捐献的事情。」
听了武藏的解释之后,这位五十上下的肥胖老和尚惊讶地说:
「咦?」
他瞪大眼睛问:
「你是来调查的吗?」
他感到讶异,毫不客气地盯着武藏看。
武藏问他捐献者当中,武州芝浦村的奈良井大藏是何时到山上来的?又问:大藏是否经常来此,身边是否带着另外一个人?
那位老和尚变得非常不高兴。
「怎么?你不是来捐献,而是来问这些事的呀?」
到底是带路的老和尚传达错误,还是这地位较高的老和尚听错了。眼前这位老和尚似乎非常困惑。
「可能是您听错了吧?在下并非来捐献,只是来问奈良井大藏的事。」
老和尚打断武藏的话,说道:
「如果是这样,刚才在门口就应该说清楚。我看你只是一个浪人,我不能将捐献者的事告诉一位素未谋面的人,如果说错话,可能会招来麻烦。」
「绝不会有这种事的。」
「哎呀!那你去问役僧吧!」
老和尚似乎损失了东西,愤然拂袖而去。
管捐款的役僧,替武藏大致查了一下。
「我这里也没详细的记录。但是这个大藏先生好像时常登山参拜。他带的人到底几岁?我也不清楚。」
那位和尚的态度并不友善。
虽然如此,武藏还是不忘礼节。
「太麻烦你了,谢谢你。」
道完谢走到屋外,来到神乐殿前寻找伊织,伊织正站在群众后面。
由于伊织身子矮小,所以爬到树上看錶演。
他并不知道武藏已经来到树下,正看得入迷呢!
黑桧木搭成的舞台,四面垂着五颜六色的帷幕。内庭四面八方全用绳子围住。风一吹来,帷幕随风摇摆,庭院里的火把也摇曳不止,使得火星随风飘扬。
「……」
武藏也跟伊织一样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他也曾像伊织这样年轻。故乡的赞甘神社的夜祭,就像这种气氛。他看得恍惚了,似乎看到了阿通,以及又八吃东西的模样,还有权叔走路的样子。有一次自己太晚回家,母亲因担心而到处寻找——这些小时候的幻影,现在却包围着武藏,历历在目。
舞台上有人吹笛,有人弹琴。这些山神乐师,为了传达古雅的近卫舍人们的风俗,都穿着古装,衣服镶金花,正好与庭院里五颜六色的光彩相配,令人恍如置身于远古时代。
沉重的鼓声,使得周围的杉木墙板亦随之振动,笛子和其他的小鼓亦随之而起。舞台上有个神乐师的团长,戴着神代人的面具。面具两颊和下巴的油漆已经剥落。那人却跳得浑然忘我。除了跳舞之外,也唱着「神游」的歌谣。
神社所在的神山上
神木的枝叶
在神面前
长得极其茂盛
极其茂盛
那位团长唱完一曲歌谣之后,演奏者开始打节拍并演奏乐器。如此一来,舞蹈、音乐和歌谣合而为一,旋律也加快了。
神!用您的权杖
保佑人们长寿
至高无上的权杖
法力无边
又唱——
这把刀,是何处的刀啊!
是住在天上的丰年神
公主殿里的刀啊
是宫殿里的刀
神乐里有几首歌谣是武藏小时候听过的。这使得他想起自己也曾戴假面在故乡的赞甘神社神乐殿跳舞。
普天之下
保佑世人的大刀
供奉在神前是否得以洁凈?
得以洁凈?
武藏听着歌谣,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击鼓手。
「啊!这就是二刀法。」
他不顾旁人,忘情地大叫一声。
树上有人说话。
「咦?师父,原来您在这里呀?」
伊织听到武藏的声音,急忙往下看。
「……」
武藏并未抬头。他的眼神不像周围的观众,沉醉于神乐声中,而是充满兴奋的张力。
「嗯,二刀,这就是二刀的原理。击鼓时,拨弹两下,却只发出一个声音。」
武藏一直拱着手腕,凝视着舞台。然而从他的眉尖可以看出这几年来的心结已经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