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三月下旬的事。哲哉来找志乃学茶,趁机赚到一个老牌料亭的豪华便当。晚餐时间登门拜访的掌门人为了表达打扰志乃用餐的歉意,派人送了便当来。对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而言,晚餐吃这种东西实在太奢侈了,志乃瞥了一眼就已满足,将便当重新包好交给哲哉。送他走出家门时还特地叮咛了句:
「阿哲啊,你既然收了这个便当,今天听到的话可别到处去说。掌门以为那些话只有我知道,要是外面传出奇怪的谣言,我可是会被怀疑大嘴巴的。」
的确,掌门人对志乃说的那些话,不是关于女儿未婚怀孕,就是关于自己在外面的私生女,都是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内容。
哲哉带着充当封口费的便当离开志乃家,经过长命寺前时,看见茶室灯还亮着,便晃晃悠悠地钻进门去,开口招呼:「不稳先生在吗?」
茶室里已有先他一步的客人。
「哎呀,是幸磨先生来了啊。怎么没找我一起来呢。」
幸磨任职的高中今天举行毕业典礼。因为这也是他离职前最后一天到校,和毕业生一样收到许多花束。典礼后,教职员们还为他举行了送别会。结束了送别会,他又晃到这里来喝茶。听说下个月初就要上东京去了。虽然在找到工作前不会结婚,但人在京都要找东京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
「总之,我打算先一边在补习班兼课,一边找寻其他学校的教职。」
不稳说:「既然如此,一定要好好帮你饯别才行。」
原本那两人放着挂在炉上的茶釜不管,坐在一旁静静相对小酌。当饥肠辘辘的哲哉在榻榻米上打开那个奢华的便当盒,开口炫耀「怎么样,很赞的便当吧」时,气氛瞬间被这年轻人炒热,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话题先从今天茶道练习结束后整理茶具的事开始,一路说到自己拿了这个便当作为封口费的原因,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坊城先生,你在这里全说出来了,根本完全没封到口嘛?」
不稳一双大手握着小酒杯放在腿上,露出傻眼的表情说。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唷。既然我们三人平分了这个封口费,把秘密和两位共享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稳先生,您刚才吃了菜花天妇罗和凉拌花椒嫩叶?幸磨先生,您刚才也吃了乾贝还有蒸的款冬茎?桃麸您也吃了。两位可别想装傻不承认喏。听好了,这件事我们只在这里说说,要是谁口风不紧到处散播,那我就伤脑筋了。一旦谣言传开来,会被怀疑的人可是我。」
不稳连「不对吧,事实上就是你传开来的」都懒得说,反正说了也是白搭,只轻咳一声。望向幸磨,他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哲哉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你明白了吗?」幸磨才总算回神,反过来问:
「阿哲,明天高田老师在家吗?」
隔天一早,幸磨前往拜访志乃。因为听说她今天下午有客人,所以赶在早上到。对幸磨而言,经常听哲哉提起的志乃早已不是陌生人。至于志乃,虽然突如其来的访客令人意外,一看到站在玄关的青年外貌,在他自我介绍前就猜到是幸磨了。他既然会特地来访,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志乃便带着幸磨,二话不说地前往茶室。上次掌门来时正好刚收起茶釜,没能为客人泡茶,志乃一直过意不去。幸好今天一早就在炉里生了火。客人来访却无茶待客,实为茶人之耻。
「我心里正挂念着,就来了个这么出色的客人,原来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志乃一脸笑吟吟,好像真的很开心,幸磨心想她说的或许真不是客套话。一大早就来拜访人家,幸磨也準备不了什么像样的伴手礼,只能把从自家庭院剪下的茶花交给志乃,顺着她的盛情踏进茶室。从天花板垂下的链条挂着茶釜,看来炭火确实已生了一阵子,釜盖缝隙之间正冒出适度的蒸气。厨房传来志乃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片栗花吗?府上庭院里开了这种花吗?我听说这很难种的。」
「是的,她们似乎很喜欢某处晒不到阳光的树荫,集中在那里开了不少。」
一边抬头欣赏壁龛里的挂轴,一边大声回答不见人影的主人。片栗花在夜里会如入睡般闭上花瓣,今早为了找寻已经睡醒绽开的花儿,被朝露沾湿了双手。
挂轴约莫是前一天上课时挂到现在的「桃花句」。出自上一个时代的高僧手笔,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风华,笔墨间彷彿可窥见一座桃花园,令幸磨看得出神,不可思议。这时,志乃从旁走近,朝幸磨递出花台,上面放着他带来的花、小刀和水壶。
「难得您带了花来,请插花吧,花器要用什么好呢?」
「不,老师,我插不好的。」
或许,带花前来本来就是「花所望」(注:有时宾客带来的稀奇或有特殊意义的茶花,为了表现这些意境,亭主会请带花来的宾客插花。)的意思,幸磨也该预测得到才是。然而今天早晨的他,却被别的事佔据心思,没能想到这一点。出乎意料地被志乃这么一说,幸磨表现出些许失措。早已听闻幸磨事迹的志乃,可不会因他谦逊推辞就轻易让步,依然笑吟吟地一边问:「那么您觉得这个如何呢?」一边拿出鷽切(注:竹花器的开口切法之一,大约是在花器上面切个D字型口,插花口是在竹子前方,而非正上方。)竹筒,挂往柱子上的花钉。幸磨也很快放弃推辞,苦笑答应。再这么磨蹭拖拉下去,只会辜负志乃为自己修剪花茎的美意。先拿起花瓣低垂、宛如俯首姿态的紫色片栗花,再刻意选一枝几乎没有开花的木付子,用小刀修剪那寂寥的枝叶。最后,将花与枝叶放在一起,只思考了两、三秒,便起身将花投入竹筒。
「真是不错呢。」
早已从哲哉那里听闻幸磨的事,知道他喜欢优雅的宫廷式装扮和华美的窑变天目茶碗。可是,从这插花的手法看来,他绝不只是个花俏虚荣的青年。如今插在竹筒里的片栗花姿态自然閑适,就志乃看来,与原本生长在树荫下的模样无异。
「水就麻烦您了。」
在花器内注水,表示不再移动花的位置,因此幸磨谦逊地将这个步骤让给志乃,自己则回到客席。无论如何,心情在插花之间渐趋平静,也可见他刚才有多么紧张。
志乃收拾好花台,端出不知何时準备的糕点盘,说是茶道课上余下的,一边致歉一边放在客席前。樱花形状的糕点,彷彿放在雾面黑漆盘上的片片花瓣。见志乃一派自然地取出茶具开始点茶,幸磨赶紧向亭主轻轻低头行礼,拿起一片樱花放入口中,转眼在舌尖上融化消失。急着想追上那股淡淡甜味,这才惊觉原来是葛粉糕。滑顺的口感和三盆糖又有几许不同。
「听说您的婚事已经决定了。」
志乃说。
「恭喜。栞菜小姐也来过我这里几次,是个爽朗的姑娘呢。」
见她将效仿仁清的色绘茶碗放在炉边,幸磨一边道谢,一边端起绘有七宝纹的茶碗。喝乾的茶碗还未放下,便已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今日正是为了栞菜的事而来。
「昨天晚上,在下到这附近的长命寺向不稳先生打招呼时,阿哲带了个豪华的便当前来,说了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志乃闻言叹了一口气。虽说哲哉的饶舌原是意料中事,万万想不到他才出了这家门不到一百公尺,就把事情告诉别人了。
「在他说的那些事里,有个宛如昔日《茶花女》般的浪漫故事,使我察觉了一件事……」
「『茶花女』是什么样的故事来着?『在某个晴朗的日子里——』那个吗?」
「不对、不对,那是《蝴蝶夫人》。」
「喔,那就是那个啰?嘴里叼着玫瑰花拍手跳舞的那个?」
「……您说的应该是《卡门》吧。《茶花女》是当红高级应召女与贵族青年之间的纯爱故事。正因真心爱着对方,为对方着想而选择分手,故意写下背叛的书信令恋人怨恨自己而失蹤的女子……」
「我知道了,这不就是歌舞伎中常见的『绝缘』戏码吗?《伊势音头》里的阿绀为了恋人嫁给别人,《御所五郎藏》里的皋月也为了五郎藏故意说些斩断情缘的话……」
眼看话题就要扯远,赶紧就此打住。志乃已经察觉,幸磨感兴趣的不是奈弥子的丑闻。看来,他想问的是冰心斋以前的风流韵事。
「阿哲这孩子真是伤脑筋,从娘胎里出来时一定是那张嘴最先蹦出来的吧。我都那样千叮咛万交代不能说了,他竟然还连这些事都告诉别人。」
「请息怒。我想他也不是随便见人就说的。不稳先生还有我,都是可以放心的人,您可以相信我们。我今天来,也不是想来聊八卦。其实,是这样的……那个,栞菜母亲的名字,就叫作弥生。」
原本志乃正拿起茶碗,想沏第二碗茶,一听之下,知道这是个无法边搅动茶筅边听的话题,便先搁下了茶具。
「弥生……」
过去,年轻的冰心斋带到家里来的那个女孩,虽然从未表明自己的身分,自我介绍时交代的应该是真实姓名。武藤弥生,志乃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姓没错。她是关东人,也是和坂东巴流关係亲近的人。若说那是栞菜的母亲,年纪推算起来也相当,志乃发出惊叹。去年孙女小翠带了个陌生男孩回来,还在家里寄宿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他是坂东巴流掌门的长子。三十几年前受冰心斋所託照顾的那个女孩,也和坂东巴流颇有渊源。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幸磨微笑不置可否,静待志乃自己发现问题核心。
「这样啊,原来栞菜小姐的母亲就是弥生啊。呼……难怪第一次在店里看到栞菜小姐时,她说对这里感到莫名怀念,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曾来过一次吧;当时和弥生一起来的应该就是她。」
半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阵,此时志乃忽然想起,栞菜也姓武藤。
「我听弥生说她结婚了,所以对方是入赘吗……」
幸磨没有回答,只默默望着榻榻米好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再次唤了声:「高田老师——」
「栞菜的母亲没有结过婚。栞菜说,她不知道父亲是谁,户籍上也没有记录。她只听母亲说过,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茶人,在栞菜小时候就过世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栞菜小姐是冰心斋掌门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这么一想,事情就兜得起来了。」
当初,父母一直反对这桩婚事,幸磨一方面感谢姐姐夫妻俩为自己说项,一方面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儘管嘴上总自称开的是破铜烂铁店,事实上父亲是个自视甚高、冥顽不灵的人,没想到这次却这么快就点头。姐姐到底和父亲说了什么呢?追根究柢,姐姐为什么会为自己和栞菜说话,这点也令人在意。她和栞菜只见过一次面,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左思右想之际,想起姐姐本人结婚时,对方一来提亲,今出川家父母便理所当然地聘了徵信社,连对方三代前的身家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当时幸磨还是个少年,在对父母这种行为感到讶异的同时,也深深明白将来轮到自己时,家人一样会展开调查。如果弥生如哲哉昨晚所说,在那之后独自回到东京,那么直到她过世的那十二年,想必几乎不曾迁移、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某处生活吧。甚至不需动用到调查的手段,也能得知栞菜的父亲是谁。如果她的生父真的是宗家巴流的现任掌门,那事情又会怎样?无论事实公开与否,对「今出川古艺品行」而言都没有损失,姐姐和姐夫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或许也能解释她是如何说服那个顽固的父亲。至少,栞菜在他们心中不再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纵使并非佳话一桩,也算解决了一个疑惑。
「弥生女士当年住在这里时,正确说来是哪年哪月,您能想得起来吗?只要知道这个就能确定。虽然很想问她本人,但她已不在人世。」
这次,轮到志乃沉默下来,凝视着榻榻米。
「这样啊……弥生已经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此低喃,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碗,重新开始点茶。
「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没什么事吓得了我。可叹的是,不知为何,先死的总是不该死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沙沙刷动茶筅,再次将茶碗递给幸磨,自己则在脑中打开陈旧的记忆之盒。
「我想想喔……那时我家儿子,就是现在在外边做榻榻米的那个;我想应该是他毕业那阵子,小学的毕业典礼。」
志乃指的,是高田叠店的师傅高田裕。
「那孩子喜欢吃红豆饭,拜託我炊给他吃。可是,当时我也得在店里帮忙,那天忙得没有时间。无可奈何,只好拿钱拜託弥生买现成的回来。没想到,弥生竟然买了糯米和红豆,成功炊出好吃的红豆饭。还说,没想到用电锅做起来反而很简单。我一直以为红豆饭是不用蒸笼不能做的东西,一方面大开眼界,一方面也佩服那姑娘年纪轻轻就能炊出这么美味的红豆饭。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呢,我家儿子今年四十五岁,这是他十二岁那年春天的事,也就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
为求準确,志乃还从裕的生日试着推算,得到的结论依然是当时弥生腹中怀的正是栞菜。一经确认无误,志乃脸上立刻展现柔和的神情。当时那女孩口中「会拿掉」三个字始终如荆棘般刺耳。如今回想起来,她根本没有那个打算。或许正因这事对她而言毫不真实,才能说得那么乾脆吧。
「这样啊,这真是令人欣慰。虽然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但是能生下栞菜小姐这个孩子,一切辛苦也就值得了。」
说着,志乃慢慢喝下为自己泡的茶。
「那么,你要将这件事告诉栞菜小姐吗?」
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幸磨反而想请志乃提供意见。如果告诉栞菜会伤害她的话,是否不该多此一举。
「掌门人那边,可以由我去说。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好不好,反正那个人好像早就习惯这种事了。当男人可真轻鬆,该说是不负责任吗?老实说,一认真思考起这事来我就火大,偏偏他本人又没有恶意。只要栞菜小姐愿意,我可以出面请掌门好好安顿她。毕竟,这件事和我不是完全无关。不,不对,要是我能早点告诉他弥生肚子里有孩子的事,那个人也不会赌气不去找弥生了吧。我不但有责任,而且责任可大了。」
即使如此,幸磨仍无法决定是否该告诉栞菜,请志乃再给他一点时间考虑后,就先告辞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唯独不可和阿哲说,那孩子的耳朵和嘴巴之间根本是相通的吧。」
走出玄关时,志乃特地叮咛了一番,幸磨会心一笑。
几天后,栞菜联络幸磨,告诉他已找到房租合理的暂时落脚处,问他签约怎么办,幸磨便决定自己上东京一趟办理手续。
一钻进友卫家大门,耳边立刻听见竹刀互击的「铿铿」声。幸磨绕过玄关,逕直走向道场,果然如他所料,栞菜就在这里。
「咦,已经是这时间了吗?好,这边差不多要结束了;不好意思,你先去我房间等一下好吗?」
满身大汗的栞菜说着,又转过身去发号施令,要孩子们整队,大声叱喝拖拖拉拉的男孩。幸磨想起初次见到栞菜那天,这人竟将比自己高大的游马过肩摔。事到如今才这么说是迟钝了些,不过自己要娶的真是一个不得了的老婆。
虽然栞菜要他在房间等,幸磨却踩着悠哉的脚步往庭院晃去。和剑道场差不多大的地上,就盖了「行空轩」、「玄庵」和「夕庵」三座茶室,因此每一间都决计称不上宽敞。只是,在密集的格局下,视野并不开阔,反而格外给人深入的层次感。从门生弟子使用的玄关通往「行空轩」,那里似乎正在练习茶道,叠廊上可见身穿绔裤的男性身影。
庭院里绿意盎然,地面上鲜绿嫩芽欣欣向荣,教人不敢相信一个月前这里还积着雪。擅自跨过关守石,走到无人的茶庵旁,在长椅上坐下。隔着竹篱,另一端是弓道场——听说那里属于寺院的一部分——建筑背面有棵大樱花树,已零星绽放了几朵樱花。东京樱花盛开的季节比京都要早得多了。
玄庵前开着不起眼的黄杨花,夕庵庭院里的长椅上,挂着稍许褪色的棕榈帚。幸磨将手盘在短外褂内,在心中默默下了决定,还是得告诉栞菜才行。周遭的人都知道,却只有她本人不知道,这样太可怜了。幸磨自己心里也会有罪恶感。
后来,在栞菜带领下,来到距离友卫家徒步十分钟左右的一间乾净小套房。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榻榻米,但想想既然只是短期居住也就罢了,便签约、盖章,并领了钥匙。
「游马少爷的床现在空在那里,不如先借来用吧。」
「游马同学的?开什么玩笑,我在地上铺个垫被就能睡了。」
「那我下次会把家里多的棉被搬过来,如果还有其他可用的东西,也会一起带过来,这是太太吩咐的,要你别多买不必要的家具和餐具。她说在我们未来的新家决定前,买那些都是浪费。」
说着,栞菜立刻捲起袖子就要开始打扫房间。幸磨拉住她的袖子,让她在空蕩蕩的房间中央坐下。
「什么事呢?」
「有点事要告诉妳,不方便在外面说。」
于是,栞菜也在木头地板上正襟危坐,和幸磨面对面,重新问了一次:「是什么事?」
「其实,是关于妳父亲的事。」
「咦?」
「我知道妳父亲是谁了。」
「喔……」
「妳说他过世了,其实是错的。他还活得好好的喔。」
栞菜一脸惊愕地低喃,「原来你知道啊。」
「……妳刚才说什么?」
「我说,原来你知道啊。」
「这么说来,妳早就知道了吗?」
「嗯,对。」
幸磨瞪大了眼睛,正面凝视栞菜的表情。她的脸色既没发红也没发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稍微躲开幸磨的视线。上次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以为幸磨会因此责备她吧,低着头盯住地面。
「我一直都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父亲的死讯也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实际上,栞菜一直信以为真。直到约莫十年前,风马的妻子临终时,才将栞菜叫来,告诉她父亲还活着的事实。
「老夫人说,如果我想见他的话,只要拜託风马老爷就行了;说他会帮我转达。另外,如果我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事,就去找巴流的总管先生。」
「可是,妳却没有那么做?」
「也不是特别想见他。」
栞菜为难地耸耸肩。
「为什么?没有父亲在身边,难道不觉得孤单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身边有许多像父亲一样的长辈在,所以并不特别觉得……」
「可是,在来友卫家前,妳一直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吧?」
「是啊,是这样没错。」
「父亲不在身边,难道妳不曾因此被人嘲笑或欺负,留下不好的回忆吗?」
「被欺负……被谁?」
栞菜歪头凝望天花板,回忆自己的孩提时代。不久后,她轻声笑了。
「不,我想应该没有哪个孩子这么不要命吧?」
幸磨想起刚才道场内的光景。要是有哪个孩子敢嘲笑或欺负栞菜,肯定等着收她下的战帖。或许自己不该多问的,但是,她也未免太淡然了。
「难道说,妳还恨他吗?恨他丢下妳母亲。」
「怎么会,我一点也不恨他。母亲从来没说过一次父亲的坏话,她总是骄傲地说,父亲是个帅气温柔又了不起的茶人,我对他只留下好印象。」
「既然如此,怎么不想当面和他说说话呢?」「身为女儿,不都是依恋父亲的吗?妳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忍耐呢?」面对幸磨一迭连声的追问,栞菜报以沉稳的笑容,握住幸磨的双手。
「今出川老师应该很喜欢令尊吧。如果令尊不在了,你一定会非常寂寞。不过,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父亲,或许连想觉得寂寞都没办法。途中忽然出现了父亲,总觉得反而伤脑筋呢。世界上有很多孩子因为各种苦衷而没有父母,就算没有父母,小孩子自会有办法健健康康长大,不用担心。」
「怎么反过来安慰起我了……」
「或许我的母亲独自扶养我,确实多多少少吃了些苦头。不过后来回想起来,老夫人应该暗中帮了她不少忙,所以我连一次也不曾认为自己的童年凄惨。母亲比任何人的母亲都年轻美丽又温柔,我为此而骄傲,觉得自己非常幸福。来到友卫家后,不但见到亲生外公,他还把无法给母亲的疼爱都倾注在我身上、慈爱有加。风马老爷和老夫人也很疼我,秀马老爷娶了公子夫人后,我就像多了游马少爷和行马少爷两个弟弟,每天过着热闹开心的日子。更幸运的是,现在还能觅得今出川老师这样出色的人生伴侣,我如今幸福圆满,什么都不缺,反倒因此不安起来了呢。老实说,现在亲生父亲突然出现,只会让我觉得很麻烦,器量狭小的我实在无法思考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