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逢向晚,远眺瑶云思无量,忧耽满萦怀;遥居天阙难奢望,徒添情澜苦索肠。
《古今和歌集》作者未详
————————————
1
真幻邦此地的称呼,据说源自于地理上位处丰苇原的中央,并曾有一条通往天界之道。传说高光辉大御神回天宫时,在这块土地上遗留下最后的足迹。如此说来,这个群山环绕、南北狭长的盆地,确实像脚踏过的形状。在如此脚印上,现在建有辉宫这个赫赫有名的广大宫殿,以及臣民家宅聚集的唯一「都城」。
连日的骑乘之旅——让狭也完全适应了马和马鞍,骑马连同坐船——最后,终于翻过环绕屏障的山岭。在她眼中最感惊讶的景观,莫过于低峰相连的群山是如此的端整秀丽,而且自己无论面向何方,都是苍山近逼,天空反而显得格外狭小。狭也生长的东方之乡及沿途穿越的无数山川,在与真幻邦此地相较之下,就像粗刻的木雕与在陶轮上推磨光滑的陶器做对比一样。这里没有费半天工夫才能横越的芦苇湿原,也没有突然耸立眼前、暴露出赭色岩床的断崖。景象全是细緻的,彷彿理当如此平静安泰,又像被小心翼翼包容在掌中般充满温善。这是个没有地神作祟的地方,狭也私忖,因此这才是真幻邦啊。
自然没有发挥的力量,在此则靠人手来展现所能。人类的整地、耕作及建筑,在水与风的造景之前,几乎看来微不足道,然而这些却是真幻邦最发达鼎盛的功业。马上的一行人就在前进的同时,左顾右盼着灌溉充分、井然有序的水田。水稻新苗的淡绿及绽开于田畦上菖蒲花的浓紫,像是融人了濡湿的大气中。绢丝细雨虽然没有造成旅途不便,却霏霏不断。厚云笼垂的天空十分明亮,呈现出浓浊的白铜色辉彩。狭也出生以来首次见到都城,这里就如穿上梅雨薄衣般神秘难测。
途中几次遇见穿蓑戴笠的当地人,他们一见队伍就惶恐让道跪在泥中,连头也不敢抬起,直到马蹄通过为止。
不久,在白濛濛的通道尽头,终于看见了气派大门及高耸墙垣。盏有屋宇而且几乎能让人住下的大门前,正有好几名士兵朝此迎接。狭也才刚猜想通过城门后就是宫殿,当她发现还需要经过广场,而信道仍遥遥无尽时,她大吃一惊。雨中隔着墙垣的重重楼阁,形成了浓淡有致的姿影。
唉!狭也心里低语。到底还要绕上几层才够呢?这个真幻宫简直就是大匣套小匣嘛。
此后又通过两三重门,眼前所见凈是土墙、涂上赤矿的柱子以及卫兵,一切静谧到超乎寻常。戒备是如此森严,让狭也无法不觉得紧张。不过就在通过最后一道门时,忽然周遭大放光明,即使白昼也燃亮点点篝火。放眼望去,前庭是一片广场,最宏伟的殿裳——辉宫,正巍峨耸立着。从正面台阶到左右两宫的彼端,正有密麻如潮的人群列队迎接。
月代王策着灰白的爱驹,朝事先抵达并下马跪迎的臣下们前进。紧接着一名亲信将马立定,狭也等人的马则谨随在后。待众人下马整理如仪之后,月代王的朗声宣辞响遍四方。
「皇姐,别来已久。臣弟刚从荒暴的东夷之地完战归来。」
狭也的目光,被立在最高阶上那位光辉灿烂的女子深深吸引。她头上的众髮髻插着数根黄金长簪,挂下的垂饰在脸庞边轻晃闪亮,深红和明紫的几重霓裳缀着一排皓珠,上面轻罩着羽衣般飘然的银丝薄绢,耳上饰着鲜艳夺目的翡翠大玉。然而,这些都远不及女王艳光四射的炫目锋芒。
「贺喜皇弟平安早归。」
照日王开口答道,那朱唇比宫柱还绯艳。无论是容貌,或是身为女性却带有凛然威仪的嗓音,都与胞弟十分肖似。
「倒是你这浑身湿透的武者模样,更显秀美绝伦呀,月代君。」
月代王似乎泛起一抹苦笑。
「那么皇姐的盛装打扮,也胜过日光下闪亮的黄金铠甲,比曙光中的彩虹还难得一见。」
照日王轻白了他一眼,将话岔开,「你先别说玩笑话,快卸甲暖干身子,旅途劳顿好好休养才行。随臣也同样该歇息了。」
就在女王下旨,随臣开始牵马退往马廄时,照日王才进宫门,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月代君,我稍后会到你宫殿,你新提拔的什么女官,就让她来侍候本宫吧。」
接下来,狭也的日子可说是多灾多难。她整个人被交由年迈的从妇打理,而且还被带到与月代王宫殿完全相反的方位去。虽然狭也本来就知道,自己希望能在看得见月代王的地方住下,只是一种任性妄想,然而她还是不由得胆怯不安起来。狭也唯一真实的凭靠就是月代王,如果没有神子,四处都是威胁充斥。
来到与渡廊①相连之别馆所设的一间馆邸,狭也虽被吩咐过这房间归她所使用,但房间地点却在她独自一人绝不愿走去的大门深幽处。她活像个囚犯,完全没有心情欣赏屋内的绢质屏风以及菇草编的榻榻米等气派的日常用具。而且提起在真幻邦的人,老人家比比皆是,虽然依稀感觉得出从妇昔日曾经貌美,但如今皱纹深布的老脸带有阴险以及一贯的自以为是和专横倨傲。
从妇以不中意的眼神将狭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待女孩开洗过澡的狭也从未见过这种设施,仅见黑木围建的房间里摆着浴桶,木桶内水气腾腾直冒。房内只有两名婢女,她们直接走近大惊失色的狭也,脱去她的衣裳,将她赶进满满热水的浴桶里。接着两人拿起浸过热水的湿布,往她身上使劲搓洗起来。从妇站在旁边望着,也不管她是否觉得饱受虐待,仍不断唠叨命令要更用力刷洗。狭也愈发忍无可忍,一时火冒三丈挣脱身子,两手舀起水来就往几人身上泼去。
从妇大声惊叫:「你做什么,竟然动粗?」
「你们用不着替我剥掉一层皮!」
「也不瞧瞧自己污垢有多厚?」
「绝没这种事!」狭也回嘴。
侍浴的婢女们大概领会到狭也不是好欺负的女孩,接下来手劲放轻了一些。虽然她深信身上已经皮开肉绽,但等到去热褪红之后,才发现并没有想像的糟。然而,接着又是永无止境的梳头,在整理好衣装后,又被胡乱绑上的腰带缠个死紧。当梳整完毕回房时,外面天色早已全暗。
「这样才勉强能见人。」从妇说,「要不要口红?你的脸色看起来坏透了。」
「不要。」狭也气鼓鼓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东西,从早到晚都还没进食。」
狭也知道用膳时间已过,而且还晓得浴房旁的伙食房精炖出来的菜肴芳香四溢。其实她从清早就肚子空空地一直坐在马上,此刻早巳饿到脸色发白。
「已经没有閑工夫了,带你前往王殿的时刻已到。」
狭也听到从妇蛮横的回答声中潜藏着恶意,便说:「那没关係,我去拜託月代王好了。」
从妇怒眉倒竖,「这种下流事怎能讲给圣上听?」
「不,我要讲。就稟告他说来宫里连一口饭都还没吃到。」
「真是的……」从妇话还没说完就走出房间,唤住走廊上的童僕,命令他快送一盒饭菜来,然后返回房里继续念道:「你呀根本是个娃儿,一点女人味也没有,我瞧不出圣上是看中你哪点了?」
「那你就靠女人味讨到圣上欢心了?」
狭也反问从妇。老宫女一时语塞,掉头不再理睬她。童僕端来的膳食不仅有炊煮柔软的白饭,在小器皿内摆放着鱼及春蕈、青菜等熟悉的食物,此外还有完全不认得的珍馐——干鲍和海参——也罗列其中。虽然狭也剩了一些恐怖的菜肴没吃,但她对米饭的美味实在难忘。
紧接着狭也在从妇的催促下,穿过重重回廊和渡廊,急忙赶往王殿参见。月代王殿是一座在屋宇下就能召开整村集会的白木殿堂,进入有闪亮门钉的对开门扉后,刨光的杉木地板滑溜平顺,最里面的王座四周悬挂着天盖,薄绢帐幔垂至地面,前头放置与贵宾对坐的熊皮坐席,上面添放着扶手。高漆杯里放着些许水果,烛台和绢质屏风同样安置在四方角落,火光将屏风上的画映得红艳鲜活起来,那描绘的是绝非人间之物的四种妖兽。
掀起帐幔,月代王的身姿出现在眼前。一袭棺子花染的淡黄色长衣,头髮已放下,看来十分悠然自得。从妇双膝跪地,深深埋下了头。
「奴婢带人参见。」
「太慢了。」神子说,声调中兴緻稍减。
「奴婢惶恐,装扮实在耗时过久。」
神子望着狭也,有点陷入思考般地微倾端正的面孔。
「从妇,去取腰带来,浅葱色的好了。这配色简直是皇姐的打扮。」
系着深红色腰带的狭也满脸困窘。
「遵命,奴婢立刻去取来换过。」
老妇以只有狭也才能体会的咄咄逼人语气回答后,旋即退身而去。狭也如今才发觉这是蓄意搞鬼,可惜为时已晚。她面色难堪地察看神子,心想对方可能受够了这乡下姑娘的不识大体。
岂料,月代王微笑道:「你应该会喜欢浅葱色这种淡雅的色调,不是吗?」
「是的。」
神子在毛皮上坐下,说:「浅葱的腰带最适合你,就佩在身上吧。狭由良总是系这个颜色。」
不过才刚鬆口气,听到这番话的最后一句,狭也突然又浑身虚脱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凄惨,但此时说丧气话也无济于事。等从妇拿来明亮的湛蓝色腰带繫上后,果然心情舒畅多了,她也就不再多想。
稍后,一位年轻的侍女来通报照日王驾临。就在狭也不知所措之际,月代王见状道:「如果害怕的话,就待在屏风后面吧。」
哪有人看到日月同光会毫不退缩呢?狭也庆幸地退到后面,却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虽说担心惹祸上身,但她并不想放弃这亲眼目睹的机会。不久,照日王踏着快活的脚步来了。
女王已换下豪华盛装,只穿一件薄桃色内衫。脚上裹的也不是先前的绮罗裳,而是扎着脚结的裤挎,脚劲似乎强而有力。身上的装饰已尽数褪去,髮式只留耳上的小髻,放下的长髮流过修长的背脊,几乎垂落地面。
月代王仰望着皇姐,说:「唉,已经这副打扮了?」
「那当然,那样穿戴简直动弹不得,也不能盘坐。」照日王说着,边在熊皮上双腿一盘。
两人相对的面容分毫不差。即使如此,狭也做梦也想不到这对姐弟给人的印象会如此天差地别。照日王与月代王的感觉,就像红白的区分般一目了然,热情如照日王,而忧愁似月代王……
人们本能上更加畏惧照日王,这点狭也能充分体会。照日王是激越的美,是一箭洞穿致死之美。女王令人生畏的豁达不羁,使室内顷刻间瀰漫麝香的浓郁。
照日王泛起武将的微笑,说:「有酒吗?快去拿。我是来为你庆祝平安归来的。」
除了优美的肢体以外,连单腕靠在扶手上的动作及语气,照日王都可说没有一点女性的习气。然而,这种态度是如此自然,令旁观者为之吸引。
「皇姐的要求已经办妥了。」
月代王说完,就有一位看似女官的女孩以轻快练达的脚步出现,手捧着装有细颈玻璃杯器的盆子。狭也暗想,即使这女孩衣着光鲜,但身为女官的职务,内容其实与村中少女被吩咐去做的事大同小异嘛。然而,这名美少女的优雅气质是狭也不曾见过的,她为能斟酒而骄傲到几乎颤抖的神情,在脸上表露无遗。
在注满酒的过程中,照日王吊眼瞅着女官,对月代王说:「你千里迢迢从东国带回的女孩,不是这人吧?我不是说过叫她来侍候吗?」
「你看穿了?」
「少消遣我。」
月代王语带挖苦说:「到头来,我看皇姐前来的目的是为了见新女官,而不是祝贺我归来。」
照日王歪着美丽的下颚。「人在前阵,连个像样的战果通知也没来,还四处去瞎混,你分明就是只顾着找她。」
就在狭也从屏风边缘探眼,滴溜溜地左右轮流偷窥房间时,忽然听到这话,她惊慌地想找地方躲,却已经慢了半拍。
「你在那里做什么?」照日王厉声大喝道,「又不是捉迷藏,要来就给我过来!」
脸上彷彿火烧的狭也,垂头丧气地从屏风暗处现身。月代王命斟酒的少女自房里退下,然后像是想从中调解般地对皇姐说:「其实这女孩来晚了,我还没时间告诉她要做的事。」
狭也以手支地行礼,细如蚊蚋道:「民女狭也来自羽柴,初次叩见女王。」
「来自羽柴?」照日王疑惑地重複道。
「听说她从小由一对老夫妇抚养长大。」月代王做了说明。
照日王以刺穿人的眼光紧盯狭也不放,即使她伏着脸,也能感受到刺痛。
我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
忽然间,狭也如此暗想:如果想到现在眼前的人正是杀死双亲的仇人,那么她应该会觉得他们像鬼蛇般恐怖。然而,狭也到底还是无法憎恨对方,她在震慑于女王气魄的同时,不得不讚歎此人是天地造物的奇蹟。
一会儿,照日王向月代王说:「真拿你没辙,至今为止,你总是得到后又失去她,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为什么你个性中总有这种关心珍怪的癖好?」
月代王温柔答道:「你说嚮往光明而流的水少女是珍怪,岂不是太伤人了吗?请看看她,拥有如此新生、如此真实的青春,难道你就不想掬在手心好好端详吗?」
照日王略略蹙眉,将酒盏移到唇边。「若我的话可没兴趣,再怎么说她是暗族人,跟我们是死敌,这些家伙死而复生不下千百次,所以未来永世也绝不会有避免重蹈覆辙的觉悟。」
「也许的确如此。」月代王低声说,「不过,难道皇姐不认为这也是一种强韧吗?死而复生的暗族对什么是放弃似懂非懂,因此他们看似稚嫩其实不然。他们不断反覆从无知开始却毫不退缩,藉此来延续那足以推动磐石的希望。」
照日王以锐利无比的目光睨着皇弟。「你在哪里挫了志气变得如此软弱?」
「东国一战胜负已见分晓,皇姐偶尔也该把目光放远一点才好。」月代王略显不快地说。神子的眼瞳露出怒色的神情,与女王姐姐还颇为相似。
「大蛇剑在我们手中,才会让他们愈挫愈勇,我相信皇姐在西国对此事再清楚也不过了。」
大蛇剑?狭也猛然想起这似曾耳闻的名称,就是以前鸟彦说过,而开都王也曾提过的东西。
照日王将下巴靠在置于扶手的玉臂上,一边瞧着狭也,彷彿觉得可笑地说:「喂,小家伙,你耳朵动了一下哦。要仔细听清楚,才能
当个好姦细。」
「我怎么会……」狭也吞吞吐吐道,接着又勉强进出一句,「我就是为了不和暗族保持关係才进宫工作的。」
「听你说的倒像真心话,不过还是行不通。」女王冷冷答道,「像你这种人无论做何事,辉宫里是丝毫不会放鬆警戒的,这点我虽然清楚,但对本王而言,有暗族人在宫里,毕竟碍眼极了,若你不是月代王的女官,本王早就劈了你。」隔着杯盏,照日王笑吟吟地望着月代王,「我说得对吧?」
照日王虽半带嘲讽地说,却是一副言出必行的语气。狭也不由得浑身打颤,但当她发现女王见人畏怯就更心满意足之后,便鼓起勇气说:「可我是月代王的女官。」
照日王惊讶的神情稍纵即逝,月代王朗声笑了起来。
「明白了吗,皇姐?她就是这么有意思的女孩。」
「初生之犊不畏虎。」女王哼一声,说,「被咬伤才知道厉害。她今后能不能勾住你的兴緻,还走着瞧呢。」
「我不会让她被咬的。」月代王答道,「这女孩会毫髮无损。」
「花言巧语。」浮起讪笑的照日王宛如血统尊贵的猫族。「你是否能办到,我倒想亲眼仔细瞧瞧。但为何偏要如此袒护暗族人?身边招来敌人卧底还临危不乱,我猜不透你是大胆,还是愚蠢?可有件事我很清楚——」女王倾出身子,凝视着隽朗的月代王。「你仗打腻了,才去找来水少女的,不是吗?」
「皇姐。」月代王略微板起了脸。
「你看吧。」照日王一说完,眸里闪烁得意之色。「我不明白你是什么用心,为何对迎接父神重返大地的战役感到厌倦?我一心急着想儘早完成使命,就连休息都未曾考虑,要不是你我轮流掌理真幻邦的政务,就算让我转战阵前也在所不辞。可是,你却时常反覆无常,突然一下子弃甲归来,一下子又对暗族起了兴趣……」
月代王看起来虽非平心静气,却不像女王姐姐那样将愤愤不平全写在脸上。然而,他的微笑化为了一丝冷笑。
「不必急于一时,皇姐。无论是神是鬼,都无法改变高光辉大御神的意志。父神一旦裁决的事,就是这个世界的宿命,父神必然降临。」
「父神会寒心的,没想到有你这种子嗣。」照日王直接将不满说出。
「不,我系出父神,这种本性,也是部分得自父神真传。」月代王静静接受冷嘲。
「父神属天,绝不会希望被黑暗脏污了眼!」
照日王突然高声大喊,一举将酒盏掷碎于地,这股怒气如烈焰般艳灿明亮。狭也不禁蜷起身子,一点一点地膝行后退。
「正大光明的大御神要暗族何用?将他们扫蕩精光,才能创造光辉灿烂的新世界,父神正是为此才要降临世间。」
「我不打算唱反调。」月代王转开话题,「反正皇姐总是言之有理。」
失去发怒的凭藉,照日王交叉双臂瞪着皇弟。「你说话怎么老在拐弯抹角?族里最后那个不成材的人我早对他死了心,现在连你也不合我意?这到底是为什么?」
月代王以深邃难测的眼瞳望着皇姐的脸孔,半晌才说:「或许我们应该要避免长久同在一起,相处起来才会更融洽吧。皇姐在真幻邦时,我身赴沙场;而我留真幻邦时,皇姐亲往战地。从遥远的时代以前就一直这样了。不过,原本皇姐是父神的左眼,我是父神的右眼,两人本该注视同一件事物才对。」
照日王愤慨地纵身而起,长发飒然落地。
「算了,我跟你是以背相抵,所见完全不同。」女王悔恨说道,又垂眼看着对方。「你说得没错,既然回到真幻邦,我还是早点出征西国战线好了。不过,我想也不用这么着急,这里的杂务简直堆积如山,目前,到整顿好手边事情为止,咱们暂时冤家相见吧。」
话才讲完,照日王连告退都没说一声就扬长而去,宛如一场风暴席捲而过,狭也一时间只能傻傻地目送她离开。一股似有若无的甘甜香气,久久飘在房内不散。
片刻后,月代王轻声叹息。
「每次都一样。重逢时虽互道欣喜,但在当天内就骨肉相争。」喃喃的话语里竞带有一种失落,不过纵然如此,神子依旧望着狭也,微笑说:「重蹈覆辙,并非你们族人才有的特长。」
重蹈覆辙……重蹈覆辙,到底在重複些什么?
狭也出神地思索着,脑海浮现正在盘卷的麻线球,手拿卷球反覆缠绕麻线的女性,是狭也不曾见过的——狭由良公主。
我所做的一切,无论这人还是那人都说不是第一次。同样的事重蹈覆辙,死而复生。太狡猾了——我觉得好不公平。对我来说,这些全部都是第一次,明明就是我自己摸索过来的。
当自己被人说得像傀儡时,何止不愉快,简直是非常不值得。
这些都是我以我的想法认真思考过才做的事……
「你要睡到几点才够?快起来!」从妇突然发出狮子吼,让狭也吓一跳。
「大家都在『朝间』里到齐了,现在早已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