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海水沉尸,征岳草埋魂;忠君效命任无悔,莫作长閑志死休。
《续日本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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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岩夫人及科户王,还有两名男随从等暗族一行人,携同狭也、稚羽矢和鸟彦一路逃离,随后捨弃木筏潜入山中。他们沿着山脊前进,在山岭上度过一夜,又继续走到翌日午后,就在走下斜坡时,眼底展现了一片景色,那正是众人即将前往的地方。茂密的米槠林和松林在山麓野地的前端突然消失,与天相隔处是比蔚空还青蓝的明水,一弯如带,闪烁着展开来。
「那是海吗?」狭也问着停在肩上的鸟彦。虽然她从没见过海,但还是能猜得到。
「对,是海。我们要从峡湾去坐船哦。」鸟彦答道。
不久他们再度穿人森林,不见海影,然而逐渐增强的风势,反将拍岩的浪涛声轰隆隆地传来这里。狭也总觉得心绪难安,于是凝神倾听着犹如大海怒啸的呻吟声。这种声音,或许与大蛇剑的鸣吼多少有些相似,只不过唤起海涛怒啸的并非火焰,而是雨。暮日偏西的同时,云层也开始愈加厚重,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落下雨滴来。风雨并不轻易停歇,倒卷逆袭般猛打在旅人的脸上。
科户王对岩夫人说:「真是天公不作美,可能不能坐船出航了。
我们只好在海滨等待暴风雨过境才行。」
「不要紧,既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追兵,就在峡湾的村子借宿吧。」
「避一下敌人耳目不是比较安全吗?这种风雨如果连着好几天……」
「没关係的,这只是一场小暴风雨,规模不算什么,明天就会停下。」心里充满笃定的老妇答道,「走到这里已花上一天一夜,今晚在比较好睡的地方休息也不错啊。」
狭也对岩夫人的回答很想表示赞同,因为她还没从宫中异变的冲击中恢複过来,又行色匆匆一路走来,她脑子里至今仍一片混乱,面对一切都觉得失真,连疼痛的脚、湿淋淋的黏重衣物,都像一场以沉滞的苦痛为主调而展开的无垠噩梦。狭也需要的是时间和休息,好让自己能清醒,恢複自我。
过一会儿,在夜色全暗之际,一行人抵达海边。在几乎无法提灯的风雨中沿着海湾蹒跚行走,终于撞见几间屋舍相连的民家,他们觉得没有比看到从民家门口倾泻出的黄色的油灯火光,更让人感到温暖怀念的了。男随从与民家的主人交涉后,男子们都被分配在仓库歇息,老婆婆和狭也则睡在主房。此时的狭也终于鬆了口气,几乎想要哭出来。
这间属于渔民之家的泥房有压低的屋檐,屋子往沙地中深掘,一进屋内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鱼腥味。缠绕着海藻屑的渔网被拖进房中,主人似乎在修补网眼。在地上坑炉的出烟口周围,挂着成排剖好的鱼身。可能是盐气侵蚀的关係,原木樑柱腐朽得相当严重,小屋每遇强风骤刮就轧轧作响,不过并没有倒塌之险。渔民生活虽然俭朴,却有好几个脸儿红彤彤的小孩,这一家人充满活力,他们端出放有切块小鱼乾的热汤,殷勤招待客人。然而狭也在身子半干犹湿的状态下就合上了眼,连喝到嘴里的汤味都感觉不出来。
她早早离开谈笑圈子,横躺在角落里,听着仅隔一片薄板的屋壁外,正狂响着淹没人声的咆哮,那轰然巨啸宛如在大声追问着什么似的。
你是谁、在哪里、为什么、几时了、为什么……
到底在问谁呢?
狭也不经意地想着,聆听着无休无止的声声唤问,顷刻间坠入了梦乡。
早晨一张开眼,渔夫一家人已吃过饭外出去了,大家在黎明前就起身了,连幼儿也不见蹤影,小屋一下子变得空空蕩蕩。坑炉边只留下岩夫人,动着小手似乎在做什么活儿。狭也从床中爬出,朝敞开的门口向外窥望,只见暴风雨像作戏般早已消失,天空是一片澄朗。渔民一家人横排成列,正在遥拜即将升起的旭日。狭也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感到胸中一阵凄然酸楚。
岩夫人悠然唤着狭也:「锅里有给你吃的粥,趁还没凉快去吃吧。」
「好的。」
像是撇开一切悲痛般,狭也背对门口,打开弔在坑炉挂钩上的大锅盖,她最怀念的就是这种早饭了。拿起碗回到座位上,她注视着岩夫人手中在做的事。老婆婆仔细削着一根细长的木条,接着又开始绕起细藤蔓。
「您在做什么呢?」狭也如此问,岩夫人若无其事地说:
「在做鞘,就是剑鞘啊。光带着剑一直走也不是办法。」
「是呀。」狭也含糊响应着,向身旁用布层层卷裹的长剑轻瞥了一眼。一想到这把剑,她就心情沮丧起来。这是人人都心生畏惧的大蛇剑——即使岩夫人和科户王也不例外。狭也对这把剑敬而远之的程度,也绝不下任何人。儘管如此,却因被人说大蛇剑本该由巫女看管,她才迫不得已用布裹住剑,将它扛在肩上,在走山路时也不知勾到矮树丛多少次,实在没有比这惹人厌的东西更碍手碍脚的了。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沦落成守剑的巫女?难道就这样捧着它过一辈子?以后……我到底该怎么办?
原想问问岩夫人的意见,但狭也不知何故又退缩起来。就在疑问绕在舌边打转时,忽然意识到有人来到门口,于是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陌生的小伙子。就在她诧异地抬头看着对方,认出逆光中的那张脸时,她一瞬间愣住了,接着发出惊呼。
「稚羽矢?我刚才差点认不出是你。」
大概是科户王一手打点的吧,稚羽矢身穿渔民父子所穿的褪色蓝染上衣和一件露出小腿的裤挎。烧焦的头髮已修剪整齐,梳整成清爽的双髻。虽然皮肤稍嫌白皙,但乍看之下与一般少年相差无几。狭也光为这点小事就乐不可支,还哈哈大笑起来,她为科户王愿意关照落魄少年的门面,感到十分开心。
以前曾与科户王有过一面之缘,狭也总觉得有点怕他。在那肤色深黑、线条尖锐刻画出的精悍五宫中,带着一股不留情面、严以待人的气势,他愿意前来营救,反而让狭也觉得他打从心底不会原谅自己弃同伴于不顾、一味遵从辉神的行径。正因如此,她还没向他们说明自己和稚羽矢一起出宫的原委,而稚羽矢本身似乎也不想提及此事。
狭也不知暗族人对稚羽矢观感如何,他们并没有拒绝让他随行,也没有热烈迎接他而问东问西,只是任凭他待在那里而熟视无睹。虽然狭也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但对这件事心底还是稍有牵挂。
不过,她也明白科户王等人已将稚羽矢当作自己一行人的伙伴,因此她稍带挖苦地对他说:
「很好啊,你穿这样很配。」
然而,稚羽矢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他对自己要如何引人注意可说完全漠不关心,仅带着热切的表情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
「小孩们说海滨的沙滩上有鲨鱼,都跑去看了。」
狭也惊讶地眨眨眼。「鲨鱼?那是什么?」
「不晓得,好像是随暴风雨来的,现在被打上了海滩。」
狭也被稚羽矢的天真兴奋所感染,回头朝向岩夫人。「我可以去看看吗?」
「那只是鲨鱼。」岩夫人说,「去看没关係,不过海上浪涛汹涌,小心别被浪给捲走。」
两人快活地跃出门,来到低浅海岸阶地下方,那里有片狭窄的沙滩,一直蜿蜒延伸到峡端,波浪挑衅地翻涌靠近,直冲而上的浪涛发出轰响碎裂,四散白水泡的残浪沉落为茶绿色,远离岸边的海面却是醒目的湛蓝,拔尖的浪头高耸直扑陆地而来。
狭也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到海边,她极目远望,觉得与幻想中的青漠大海印象完全不同,她亲身接触到的海域,是一种令人不能大意的生物,让她感觉实在无法背对着它还能轻鬆自在。猛刮的风势中含的香气她也闻不惯,那带有一股腥呛的气味,不过这种味道却会使人觉得打从出生前就已认识。空中翱翔着大小海鸟,随风传送的呜叫中带着几许哀调。
轻轻走到岸边,潮香更加刺鼻,因为被夜里的暴风雨打上岸的东西纷纷横躺在沙滩上,四处散布着色泽鲜艳的海草、流木、小鱼、海蜇及海星之类——有一半是狭也不认识的。妇女们和小孩手中提着笼子,正忙着收集这些漂流物。狭也不禁停步,也想捡捡看,可是稚羽矢却心无旁骛地直往前走,她只好作罢。
「你不觉得海很稀奇吗?」狭也问,于是稚羽矢就说: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狭也明白他的意思,因此便不再多问。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好几个男孩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他们的脚浸在溅来的海浪中,还围绕着被斜打上岸的一只黝黑庞然大物靠近那个物体一看,原来是一条足足接近成人身高两倍的大鲨鱼。横倒的鲨鱼胸鳍朝天直立,模样就像插在小山上的竖旗,腹部呈现死人皮肤般可憎的颜色,让人不寒而慄的下颚及咧开的大嘴中,暴露着一排尖长凌乱的鱼齿,与体型相比实在过小的鱼眼显得黯淡无神,牢牢瞪视着长空。
狭也乍看之下不禁苦起脸来,这东西再怎么看都像来自异界的怪物,不该在光天化日下露出原形。她感到心中作呕,但那究竟是出自嫌恶还是怜悯却不得而知。
然而,稚羽矢却以充满佩服的语调喃喃说:「好漂亮的鱼。」
狭也以败给他的目光望着他道:「你说它漂亮?」
「它很有型,又很强壮,你看那身体线条,就能知道它在海浪下游得多快……」
就在稚羽矢指着胸鳍附近时,鲨鱼鳍突然微动一下,接着侧腹一阵起伏,厚实的尾鳍虚弱地拍打起沙滩。猛然吓到的小孩们发出惊喊,赶紧逃之夭夭。
「它还活着。」
「叫你们的爹来吧。」
狭也虽没发出惊叫,却竖起指甲扣紧稚羽矢的手臂。「它还有气息,好危险,我们往后退一点。」
可是稚羽矢就像脚下生根般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紧紧盯着鲨鱼。察觉有异的狭也想摇晃他,但那身体僵硬到分毫都动弹不得。
「稚羽矢!」狭也凑在他耳边叫着,可是他却恍若未闻。原来少年听见了别的声音。
「老夫向孤立无援的年轻神明聊表激励之辞。老夫是海神,住在青海原的大海常波底下,这条鲨鱼是代本神向你致意的使者。」
「您是各方神明中的其中一位吗?」稚羽矢问道。
「可以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老夫已身在不属辉神或暗神支配的化外之地了。在某种含意上,老夫可说是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稍微思索片刻后,稚羽矢开口道:「您大概认错人了,我是——」
但海神不以为意,又继续说:
「就是因为老夫在海滩旁看到你,才会有激励之举。正因为无法协助你从坎坷的命运中解脱出来,才只能从旁观者的立场来静观其变。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而这两条路都很残酷。究竟是手刃父神,还是为父所杀——你在做抉择时想必是难上加难。」
稚羽矢大惊失色,侧着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我既然萍水相逢,而且这片与地相连的领土是归老夫所管,因此丰苇原中唯一孤立无援的神明啊,老夫会留意你的去向。正因老夫也是孑然一身,所以才对孤苦的你致意以示勉励,但愿你能无怨无悔迎向命运,全力以赴。」
「请等一下!」稚羽矢叫道,「请告诉我——」
然而老翁的声音渐行渐远,取而代之听见的是,狭也发出耳膜都快震破的音量,正在叫嚷自己的名字。稚羽矢眨了眨眼,眼前出现她那张不安到脸色发青、只剩一对大眼的面孔。
「咦,怎么了?」
「我说我们后退啦!」狭也气势汹汹地说。
稚羽矢不由得倒退几步,接着道:「就在前一刻,那只鲨鱼死了。」
狭也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一动也不动的鲨鱼,然后又狐疑地注视着稚羽矢。
「你怎么会知道呢?难不成你又想变成那只怪物吗?如果那样,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稚羽矢摇摇头,「我没有变。这只鲨鱼是海神的使者。」
狭也像小孩般张大了嘴,「你现在怎么会知道?」
稚羽矢看看气绝的大鱼,轻蹙起眉头含糊应道:「我听见海神的声音。不过——我想那位神明是弄错了对象才和我说话的,他一定是认错人了。」他困惑地回头望着狭也,小声说:「海神似乎将我错认成巨蟒了。」
就在狭也不知为何感到背脊发寒、无言以对之际,小孩们带着两个渔民从海滨的另一头走来。他们也为体型硕大的鲨鱼傻眼,不过在知道鱼已经死了后,就将手搭在鱼身上,说:
「这是海神的使者,必须设祭坛盛重祭祀一番才行。」
「哎呀!」狭也惊讶地看着渔夫们晒得黝黑的脸孔。「你们也祭祀各方神明吗?」
「当然哕,我们靠捕鱼为生的人若遭海神作祟,那简直活不下去。」
「可是,今天早上你们不是在祭拜辉神的神光吗?」狭也如此一说,渔夫就露出曝在潮风下的那种无忧表情,笑了起来。
「我们当然不会忘记神光的恩惠。是这样的呀,小姑娘,生活中多怀感谢、多求保佑才是最要紧的。我们谋生很艰苦,就算祭祀了这世上所有可敬的神明,还是会有许多人丧命。」
「那些人真幸运。」与渔民们道别后,狭也叹息说,「暗族人难道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没有争伐地活下去吗?我……其实一想到以后的事就害怕。」
拨开海风拂乱在脸上的髮丝,眼神黯然的狭也望着稚羽矢。「虽然莫名其妙地被捲入了这场战争,可是我讨厌要与辉神作战。却又无可奈何——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迫于无奈。你有想过去暗族那里要干嘛吗?」
「没有。」稚羽矢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你也是我的担心之一。」
狭也再次发出叹息,稚羽矢的想法真的很令人费解,但这点她已慢慢习惯。狭也烦恼的是身为辉族人的稚羽矢为何甘愿混在暗族人里,她实在猜不透这小子究竟有什么打算,就连暗族人会不会接纳他也不得而知。其实狭也甚至连暗族人会如何对待自己都摸不清,虽说是同族,但狭也一直以来对与辉族为敌之人的事,都一无所知。
「你在担心我吗?」稚羽矢似乎感到惊讶,反问她道,「你在担心我什么?」
「我就是担心你这点啦。」狭也火气稍大,回了他一句。
日头渐高、潮水远退之际,鸟彦乘风展着黑翼来找狭也等人她和稚羽矢置身在海滨的小孩群中帮忙挖贝壳,由于大乌鸦锁定目标飞下来停在她的肩上,让周围小孩个个看得日瞪口呆。狭也连忙离开那里,背过身子避免让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鸟彦道:「下午听说会出航,老婆婆叫你们别丢着剑跑太远哦」
「我知道了。」狭也不太乐意地说。
「我先走一步,飞比较快,所以开都王叫我先去通知一声,说你们即将抵达。」
狭也忽然胆怯起来,于是注视着乌鸦。「你不一起走吗?」
「没办法,翅膀长都长了,要好好利用才行啊。」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还要渡海。」
「不会,已经不远了。坐船的话,绕过峡端,从岸边进入开都王的根据地比较容易。这里前方的山势很险峭,因此无法沿陆路前往。开都王的据点位于隐蔽的山谷里,就叫鹫乃庄。」鸟彦才说完,就拱肩用鸟喙梳理翅膀下的长羽毛,接着又自鸣得意地说,「当然,如果有双翅膀就更牢靠了。那位开都大叔,恐怕会吓一跳吧。」
狭也将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鸟彦似乎对变身乐在其中,绝不会为此悲叹,至少在狭也面前,他让人觉得即使他开口说了什么也绝不会语带哀叹。
「……要小心哦。」狭也只好这么说。
「再会了。」目送他神采奕奕飞向天空的姿态,狭也心想,自己若有鸟彦一半的果敢就好了。
2
就在骄阳最耀眼的时分,一行人分坐两艘船,划向在白昼中波光潋灧到令人目眩的汪洋大海。两个分别掌舵的随从十分熟练地摇着桨,狭也和岩夫人一起乘坐,她手遮阳光眺望着波水相隔的另一艘小船。小船上科户正面对船身颠簸依旧毫不动容,摆出勇猛威严的架势,与悠忽纤弱的稚羽矢完全成了对比,狭也因此胡思乱想起来,觉得眼前的情景活像人口贩子带着买来的少女在赶路。
小船晃动得相当厉害,不过没有翻覆的危险,在乘风破浪的前进中,水面留下了船行驶过的波痕。迂迴绕过了峡端,断崖再度渐渐低伏,连崖上苍郁的黑暗森林也一览无遗。一行人越过好几处激起翻白碎浪的岩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岸边,这时断崖突然出现凹陷,隐藏在后的峡湾展现眼前。狭也一边望着岩棚上成排的海鸟巢,一边踏入此地,里侧的海湾霎时变得平静无波,在烈日照射下,海滨和森林皆透着静谧,蕴藏着一种神秘气息。
然而,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她一想到在等待自己的族人,就紧张不已的心情所致。整处峡湾宁静到没有一丝声息,让人警觉得眼中发亮。然而并没有出现偷袭,他们走上渺无人烟的海滩,边忍受着酷热边开始沿河川逆流而上。谁都没有开口,只听见蝉鸣聒噪。
不久地势变成山谷,到处布满岩石的道路更加险峻起来。
稚羽矢忽然往上一瞧,狭也跟着仰头,看见在前方树木稀疏的岩壁上有个小人影。那人影挥挥手后立刻消失不见了,狭也心想,那意思大概是要他们攀爬到那里,她因此突然感到精疲力竭起来。
无风的下午,即使走到树荫下也暑气难耐,她满身是汗,完全没有攀登岩壁的精力。然而,这些顾虑是多余了,因为再走没几步,一群体格魁梧的大汉就出来迎接他们了。
「在下恭候各位多时,清恕未能儘早全力迎接你们。」一位像是队长模样的蓄鬍汉子,恭恭敬敬低下头来。约有二十多人,头上全都结着黑头巾,晒黑的袒露胸膛上穿戴着短甲般坚硬的皮质护衣眼前的他们虽然恭谨有礼,狭也却直觉这是一群粗鲁的莽汉。科户王以倨傲的态度接受他们的致敬。
「辛苦你们了,抬轿来吧。」
立刻有四个男丁抬来两顶由长柄支撑、没有华盖的轿子。狭也正稀奇地观望时,科户王催促她说:「快坐上去吧。」
「是要我坐吗?」狭也惊讶地反问,没想到可以不用顾及科户王,只有自己乘坐。她左顾右盼着,为难地道:「我……走路好了,毕竟我还没有那么累。」
轿上的岩夫人说:「别礼让了,坐上来吧,你是我们氏族的公主哪。」
狭也没有办法只好坐上轿子,可是因为她太在意别人为自己抬轿,结果全身紧绷,感觉比走路还更累人。
不多时,就在一行人的前方,展开一片以岩壁为衬托屏障的洼地,草地青翠清爽,还可望见耕作中的旱田。随着队伍前进,崖下成排的家家户户前聚集了民众,正高声欢呼着。这让狭也想起初次进入辉宫的那天,在小雨中井然列队迎接的人群,不过在这里的是一群更欢腾的民众,还有小孩和狗儿来回蹦跳着。
「看啊,终于回来了。」
「守剑的公主归来了。」
「那位就是尊贵的大蛇剑公主。」
狭也听到众人纷纷说着「快让道、快让道」,她庆幸能借到这顶有薄绢边垂的遮阳笠帽,可以尽量将面孔深藏在笠帽暗处。他们推崇备至的称讚语气,比任何迎接方式都更让她惶恐不已。她诧异着鸟彦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事先通知大家的同时,只能极力隐忍这种心情上难以调适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