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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长得真像。」
「嘻嘻,好可爱,就像皇子回到小时候一样。」
「也让我瞧一下……」
小俱那连心情放鬆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结束这趟旅程,刚抵达皇子的府邸,就有一群女子陆续来窥看他,她们穿的是在三野只有祭典日子才会出现的华服。
的确是翻山越岭才来到此地,依照大碓皇子的说明,乘轿只须五日就可抵达,这趟行程并不算远,若是骑马只要一半的时间;然而对生平初次离开三野的小俱那而言,只隐隐觉得丰苇原十分辽阔,自己当真来到了千里之外。小俱那有这种想法也在所难免,因为土地、屋舍、道路、民众……都城的一切都与故乡截然不同,就连皇子指出的父王寝殿也宏华壮丽,简直让他日瞪口呆,还不仅如此,在得知包括坐落在寝殿四周林间的几处大殿在内都总称为「王宫」时,他又受到极大的震撼。这样广大的佔地,在三野都该算一个乡里了。
「真是的,全是一群好奇心重的侍女。小俱那,别管她们。」换装后神清气爽的皇子出现在眼前,原本彆扭坐着的小俱那终于安心站起身来。
「她们帮你打理过了?」
「是的……」小俱那暗想,浴殿真是恐怖的地方,服侍的好几位女性在看到他的面孔后,没有一个不喋喋不休的。
皇子在唤他跟随之后,望见少年露出犹豫的表情,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没人会将你当作游街示众的罪人,连我都快被这种比较长相的玩笑给烦死了。你就住在安静的单房吧,三姑六婆也不会靠近来烦人,你大可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这阵子等有什么适当时机,再带你去见我的母亲——还有父王那里也迟早该去。」
小俱那想起那座寝殿,就是在屋宇上高架着涂有金箔的殿梁饰木的宫殿,于是他突然问道:「明姬会住在那座大宫殿里吗?」
原来同乡的一行人皆随轿穿过寝殿前的中门,只有小俱那一人与大家分开。大碓皇子的府邸在通过大王御殿后还要再继续前进,就座落在东山麓的附近。
「现在是的。」皇子答得十分无力,声音中还略显硬涩。「不久她便会受赐在新居宫殿,那就与我无关了。」
「国长一行人要回三野时,我是否能去问安呢?」
皇子稍微思索片刻后,说:「不能……或许这样对你很过分,不过我想先暂时保密,别让宫里太多人知道你的存在,因为若让大家知情,身为替身的价值就少了,我不想公开你从三野来的事。」
小俱那点点头,「没关係,我不在乎,因为已经向国长慎重道别过了。
「你很懂分寸。」大碓皇子微微一笑,语气略带认真地说,「今后你会学习很多事情,首先该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在此必须随时注意防身,稍有大意就有危害。即使父王的宫中宽敞又热闹纷华,可是危机四伏不下于暗夜里在森林独行,你能相信吗?」
「真不敢相信。」小俱那讶异地答道。
「是啊,不过身为大王皇子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也必须记住这点。我是逼不得已才使用弓和剑的,因为若不锻炼就有杀身之祸,所以才练就出这副身手。」
「到底您会被谁……暗算呢?」
「是啊,我树敌太多了。」彷彿乐在其中般,皇子语出惊人。「暗中抗拒真幻邦统治的各地国长若有机会,就想刬除大王和我这个皇太子;父王的其他妃子则想推举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太子,同样想除掉我;至于支持各位皇子的大臣也各有算计。这些事情不会浮上檯面,可是权力斗争是很炽烈的,宫内所有人都是笑面虎……而且,父王也会突然下旨,借着派遣危险任务来试探我的能力,像是讨伐叛乱、担任危险的使节工作,如果顺利达成任务,就会得到父王更多的器重,一旦失误,就只会没命。」
眼见小俱那陷入沉思,皇子的表情转为缓和,将手放在少年头上。
「不过,也没有我说得那么严重,如果习惯了这种生活,就能驾轻就熟。至今我通过了各种考验,今后也打算继续努力。」
单房位于经过长长迴廊后的庭园角落,幽静的庭园四周松林环绕,还有一座小古池,庭石和绿苔烘托着园景沉静有致。大碓皇子推开门扉,久未使用的房内依然保持整洁,显得十分空蕩。
「就将我在你这年纪时所用的东西都搬来这里吧,无论起居还是一切行动,都依照当时的我来学习。至于师父的话,就由我来挑选最优秀的人才,虽然我不常留在这里,不过眼光还错不了。」
「皇子不在这里吗?」小俱那彷彿刚捡来的小狗般望着青年。
「我必须四处奔波,还要去三野好几次,因为那里有行宫。不过我会尽量帮你打点一切,你是我选的替身,就等于必须为你的将来负责,因此不能坏了你的前程,我们相处起来一定会情同手足。」
大碓皇子突然灵机一动说:「对了,这次到三野时,就派人去详细调查你的亲生父母好了,或许会有线索。」
「十二年来都不知道的事,哪有可能查得出来?」小俱那露出不抱太大希望的表情。
「试试看吧。对了,作为我的御影人,你的名字不太适合,取个新名字好了。小碓——怎么样?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小俱那虽对皇子的煞费苦心感到高兴,可是在他耳际响起了远子曾说的「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子」,就觉得还是原来的名字最好。
大碓皇子认为「最佳师父」的人选,第一位就是七掬,能介绍此人来做师父,小俱那高兴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没有任何熟面孔毕竟让他格外不安。
「有关野战和打猎等知识,七掬在都城里无人能出其右,当然射箭也由他来指导。」皇子颇引以为傲地对小俱那说,「七掬曾教我射箭,是最功不可没的师父,你就整天跟着他好好学习,而且他还是长期跟随在我身边的最佳侍从,在他那里可是学无止境啊。」
接着,皇子对七掬说:「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小碓的师父,就像当时教导我一样严格训练他,住宿也在这间单房,必须和小碓一起行动,可以吗?」
恭谨正座的七掬是个不带压迫感的人物,他满脸严肃地行礼后,说:「属下欣然接受旨意……」
「没有任何人像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也没人能像你这样对我的脾气和性情摸得一清二楚,小碓能不能成为优秀的御影人,就看你的本事哕。」大碓皇子爽朗地说完,正準备离去,就在这时,七掬突然犹豫地对主子道:
「皇子,请恕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有什么意见就儘管说出来。」
「请您选宫户彦来接替属下的侍从一职,虽然他年纪尚轻,却十分可以信赖。」
皇子面露不悦说:「侍从的人选由我来决定,不用你插嘴。」
「真是失礼之至。」七掬将头埋得更深,皇子立刻表情变缓,还半带调侃地说:
「无论是宫户彦还是谁,都没有你那份猎犬般的能耐,先将你交给小碓,就当我是野放的狐狸吧。」
「请多保重贵体。」
皇子连声说着「我懂」后,这次就真的离去了,小俱那看见七掬一副好生失望的表情,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连「请多指教」也说不出口。
七掬重新回头望着少年的面孔,不再露出失意表情,只伸出粗厚的大手按着他的肩膀,说:「那么,既然我们蒙受皇子赏识,就要为了主子成为有用的属下,好好儘力吧。」
「请多多指教。」小俱那连忙说道。
翌日起,七掬每天带着小俱那前往野山,让他亲身体验这片翠山环绕的真幻邦,并从四方山脊眺览都城的景緻。从山上所见的宫殿,彷彿是井然收在小匣里朱红配灰色的精緻工艺品,七掬藉由这种方式教导真幻邦的各处要地,同时还锻炼他的体能和脚力。
七掬的健步如飞确实令人佩服,小俱那在跟上他的脚步前为止,有好几个晚上都在腰酸背痛中就寝。身为师父的七掬非常严格,在要求小俱那必须具备与皇子同样能力这点上可是丝毫也不懈怠。走在山间该学的事情其实很多,比如辨认野兽足迹的方法、选择埋伏地点、设网方式,甚至掩蔽来路的走法、发现药草的诀窍,还有在陌生山道设下路标,等等,如此都是学习搭弓射箭所必要的周边知识。这些训练让小俱那整日从早忙到晚,浑身筋疲力尽的他连晚膳都等不及送来,就开始打起瞌睡来。
然而七掬这位做师父的丝毫不打马虎眼,对小俱那完全没有纵容,这归因于他看得出这个徒弟是可造之材。其实,小俱那无论脚再痛也从不抱怨,亦不会因为习武过于艰苦而想家,就连发脾气都不曾有过,对于传授的技巧很快就能融会贯通,也能灵巧地活用招数。但是以七掬的标準来看,觉得少年表现虽好,比起当时同岁的皇子来还是略逊一筹,最大原因就出在「蛇」的问题上。
走在春日的山野间,没有蛇出没才是怪事一桩,可是每当有蛇出现时,小俱那总是大呼小叫,将学过的所有技巧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望着他猛跳起来没命逃开的模样太过夸张,差点没笑出来的七掬就装出更兇巴巴的表情说:
「瞧你这副德行,只能收拾行囊回家乡去哕。当皇子的替身,连这一两条蛇也快吓昏过去了,怎么行?如果大碓皇子讲你没出息,那才真是丢尽面子,懂吗?」
小俱那嗫嚅地说:「我想忍、忍住别怕……」
「下次再看到蛇千万别乱嚷嚷,愈想它可怕就会愈怕,镇定下来仔细瞧,也不过是一条长虫嘛。懂了没?光为这种东西大惊小怪,我可饶不得你。」
打着哆嗦的小俱那点点头,「好,我试试看。」
结果,在一条蝮蛇滑过等待猎物的两人身旁时,小俱那便真的一声不吭了。当七掬对他说「只要有心就—一定克服得了」时,少年还是静静不答腔,原来早就晕倒了。
七掬左思右想,认为小俱那在日常生活中见惯蛇的话,恐惧就会自然减轻,于是大费周章地去找来蛇蛋,决定在瓮里养小指头长的小蛇,又命令少年拿食物喂它们,心想亲自养过的动物就不会吓到失常了。
小俱那按照吩咐拿蜘蛛和青蛙去餵养,结果虽然不讨厌养蛇了,自己却渐渐变得没有食慾。七掬眼看徒弟原本应该养得很起劲,现在反而食不下咽,于是某日在不知蛇正是祸首的情况下,将小俱那严厉地斥责了一顿。
「送来的食物别剩下来!这可不是简单的一顿饭。给我听清楚,你的身体己不是自己的,而是被当成皇子的御影人才託付给我的,对你来说,快点长大也是要紧的任务,牢牢记住这点再吃饭。」
少年老实地点着头,乖乖吃完剩下的菜肴,勉强硬塞进嘴里的饭菜简直食不知味,看在眼里的七掬心想这是为他好,假装视而不见。
小俱那每天都将膳食吃个精光,不知何故却面带菜色,不过他并不疏于训练,因此七掬深信他绝对能克服这段艰困期,岂料,小俱那在山道中突然蹲下后就倒地不起,七掬慌忙抱起他,手触到那身体时只觉得骨瘦如柴,让这个做师父的实在错愕不已。
「怎么回事?最近应该吃得很正常才对啊。」
当日背小俱那回府邸,等他恢複清醒后询问,才知道原来少年因为养蛇才胃口大减,将硬装下肚的食物又全吐了出来,于是七掬真的拿他没辙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你以为假装吃过就有力气走路了?」
「对不起……」小俱那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我想克服怕蛇……真的。」
七掬暗想,这孩子可真怪,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没骨气还是有志气,直到昏倒为止都没让他发觉,能忍耐到这种地步绝对很辛苦,他简直没料到一个十二岁大的小孩竟能不露声色地忍耐,七掬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那天正好大碓皇子返回府邸,在问起少年的学习情形时,七掬将这件事情予以稟报。
「属下总觉得就是因为自己一心沿用教导皇子的方式,所以才会判断错误。回想起来,皇子无论何事都会直接表达情绪,练倦了就抱怨、表现好就沾沾自喜,可是那孩子并非这种个性,即使面貌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
皇子于是笑起来。「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我耐力不够,不过算了,小碓有这种素质是件好事,这样的人才不是更适合做替身吗?帮我好好照顾他,他的将来就能拭目以待了。」
「如果没有讨厌蛇的怪癖,他真能成为您一流的左右……」
「他也说过讨厌打雷,这是勉强不来的,不能凡事要求尽善尽美,小碓若到我这年纪还怕这些就另当别论,不过反正还有时间,别急于一时。假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那乾脆我也来怕这两样东西好了,主动接近影子也不算坏事吧。」大碓皇子心情愉悦地说,并没有认真当一回事。
因此七掬改变想法,回到住所后就将蛇罐一脚踢了,来到还卧病在床的小俱那身边,告诉他:「以后别去管蛇了,好好睡个两三天,还要多吃点东西。」
小俱那紧抓着被缘,大睁双眼仰望着他,「我要被遣送回乡了吗?」
「我没这么说。」
突然间,七掬同情起这个小孩来。从来到都城那日起,儘管他将小俱那视为日后御影人的对象,却从不曾留意到他是个才离开父母的孤单少年,而他不也是尽量努力不显露思乡情切的表情吗?
七掬在枕边坐下问道:「还是你想回乡了?你几乎从没说出自己的感受啊。」
小俱那稍稍注视天井半晌,不久摇头小声说:「我不想就这样回家……根本一点也没变强,即使想尝试任何事,也全都做不好……」
「你表现得很好。」七掬第一次称讚他。「不过,就是太木讷了。虽然听从命令是好事,不过讨厌时就该讨厌、难过时就要难过,必须讲清楚。我是个粗人,你不吭声的话有些事可能就无法明白,懂吗?」
至今都有远子在,因此不明说也无所谓,她总在我开口前就了解了我的心意,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人,必须自己表达想法才行。
小俱那如此想着,剎那间突然好想回故乡想得几乎窒息,他按捺住感情起伏,好不容易渐渐抚平心痛。
他注视着七掬的浓胡脸,试着轻声说:「您会希望我回家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其实,我在拜师时就想跟您说对不起,而不是请多指教,都是因
为我,害您不能当皇子的侍从……所以……」小俱那支吾地说着,又
落寞道:「您不是片刻都不想离开皇子身边吗?」
七掬又重新对小俱那刮目相看了,这个静默的少年儘管寡言少
语,其实对周遭状况可说体察人微,经他点明后,七掬才初次发觉自己
的确怀有不满,只是没想到自己无法在皇子身边效力的焦躁心情也传
染给了少年。
「不能当皇子的侍从,我确实很遗憾。是啊,你真聪明。」七掬语气缓和地说,「不过这不能怪你,就算你不在皇子也会疏远我,有时还会避而不见……皇子说我太敏感了。」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皇子在策划某些计画,不愿让我知道时最危险了,谁也无法阻止他。我察觉为何会导致今日的局面,都是因为从三野带来的那位公主的缘故……假如他没轻举妄动就好了。皇子的个性不容易陷入恋情,但也绝不会轻易割捨情缘,若真能在别处随意找个好姑娘便罢……因此我才会担心啊,可是在这里穷操心也不是办法。」
小俱那对恋爱至今仍一窍不通,不过觉得七掬没在池畔看见当时情景,却还能这么了若指掌,实在太厉害了。
「不用在乎我的事,让你担忧也是我不对,此后就重新好好练习吧。你是个好弟子,很值得期待。」
七掬露出微笑,是许久不曾见到的笑容;小俱那也报以微笑,是第一次显现的笑颜。
「七掬。」小俱那突然说,「我好像肚子饿了。」
就在此刻,两人间的小芥蒂终于化为乌有。
2
夏日来临,在青空涌起砧状云的季节,伴着傍晚骤雨的雷鸣,真让小俱那和七掬的烦恼比对付蛇的时候更严重。雷云虽不同于蛇会动辄出没,不过一旦出现可不是七掬能赶跑的,光听到远雷的微响,就让少年坐立难安起来。
哪有这么离谱的家伙……
七掬不觉纳闷着。一同生活中,他看清小俱那并非怯懦之辈,从拉弓的架势就一目了然——小俱那善于射箭的潜力与大碓皇子可说在伯仲之间,也就是有严以律己、全神贯注的资质。
而且小俱那几乎不怕黑暗、也不畏高险或肉身苦痛,从性格来看会觉得他属于慎重型,然而那种奋不顾身的态度,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带些傻劲。这样的小俱那却只要一打雷就猛打哆嗦、汗如雨下,不但无法忍受独自一人,还揪住七掬的袖子死都不敢离开,连在屋檐下也不得心安。这种近乎异常的恐惧感,让身旁的七掬无法心平气和。
「我也不喜欢打雷,直劈下来还真恐怖,不过,你也吓得未免太夸张,是因为有过可怕经验,还是在近处目击落雷?」
经他一问,小俱那摇摇头。
「我见过雷就落在眼前,那棵高杉化成火柱,耳膜都快震破了,想起来很惊心动魄,不过可没像你这样,连远方打雷都会吓得跳起来。」
小俱那的表情中带着怯意,仰望着从檐端不断滴落的雨珠。
「听着,闪电和打雷之间是不会落雷的,你连这也不知道吗?」
无论讲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只要听见轰隆轰隆的雷响,少年就将七掬的手臂抠到发疼。
雷声过后,小俱那终于说出实情,「一听到雷声,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在空中燃烧的巨蛇……」虽然在晴空万里下,他还是有所顾忌似的悄声说道。
「是怎么回事?」七掬歪着头百思不解。「那么总之对你来说,怕蛇和怕雷都是同一回事,你看到长虫和闪电的感觉都一样?」
小俱那努力思索着,答说:「或许是吧。」
「我真搞不懂你。」七掬说着,终于彻底放弃改变少年。
七掬不仅传授弓箭武艺,也教导少年用鱼叉刺鱼的方法及钓鱼技巧,他成为教小俱那如何基本求生的师父,也将怎样单独在野外潜伏存活的技能倾囊相授。
某日,就在两人外出去钓鲶鱼时,小俱那出其不意钓起一尾大鳗鱼,活蹦乱跳的鳗鱼抓也抓不住,两人东跳西跃,结果竟让鱼溜回水沼里,只剩下变得滑不溜丢的师徒。于是他们笑得前仰后翻,声音大得响遍水面,这样一起纵声大笑还是头一遭。
七掬望着小俱那的开怀笑脸觉得格外感动,这个少年鲜少发出笑声,因此才让他特别感慨。那抹难得的率真笑意中带着清透洁凈,是不同于皇子的灿烂笑容,却如清水般澄澈。
「你应该笑口常开,因为还年轻啊,皇子在你这年纪时,每天就像这样大笑一次。」笑声歇后,七掬有感而发说,「皇子是个烈性的人,常笑也常怒,现在呵斥人时虽会按捺住火暴脾气,不过在练就这份修养前还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周围的人也尝了不少苦头。你只有这方面没有必要接受什么训练。」
「我已经训练有素了。」小俱那满不在乎地说,「因为我都和远子在一起啊。」
「原来如此。」
望着映照明空的水面,小俱那想念起远子来。光是一点小事就能逗她发笑,那笑声是小俱那想到就彷彿能听见似的再熟悉不过的笑声。
七掬的眼神也像是沉浸在回忆中地说:「虽然皇子很少哭泣,不过有几次还是让我看见了。发生那种情况时任谁都拿他没辙,只能避之唯恐不及,连我都跑了。」
七掬为了御影人的教育,有时会提到大碓皇子的过去行为,不过大部分都是因为他不吐不快。这时他与往常一样,在说起皇子的往事时目光就变得温和起来。
「我第一次看到皇子哭泣,是在他疼爱的黑驹死去时。悲痛到极点的皇子将关在同一间马廄的所有马匹统统杀光,最后连马廄都砸毁了……唉,那简直是一场暴风雨,他的性情刚烈,为了狂爱宁可受激创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