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
爱结与前来迎接自己的京一同离开优佳理家。
「我预计会儘早回来,还请妳保重身体喔。」
「不要紧的,我原本就是独居,话说爱结是第一次搭飞机吧?妳有带护照吗?」
「我人在国内,为什么还要护照啦。」
爱结吐槽后,优佳理露出震惊的神情,道:
「欸,妳该不会不知道今年二月民航法修正为从本州搭机飞往四国、九州、沖绳时,要带护照的事吗?」
「欸欸!?民、民航法?」
搭机渡海在实际上的确类似出国旅行,就算要护照也不足为奇──
「好好好,别说傻话了,快出发吧。」
京露出苦笑并这么说,爱结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呜呜……好不甘心。」
「呵呵,妳还是一样老实呢。」
爱结被优佳理笑着送出门后,在羽田机场与京的父母会合。
这次返乡之所以稍晚于一般盂兰盆连假期间,是因为在出版社工作的京必须在Comic Market同人志展等活动中工作,而她的父母也不太喜欢亲戚齐聚一堂的场面,便假借女儿工作之名,行全家延后返乡之实。
京的母亲──即爱结的伯母在东京出生长大,是一名就像京变得更加成熟后的美女。
京的父亲──爱结的伯父长相与爱结的父亲神似,但更有威严一些,年近半百,却体型苗条,总是打扮得相当时髦。
夫妻俩见到爱结变身为金髮庞克风穿搭后,虽然感到吃惊,但依旧和蔼地道「好久不见了」「妳都还好吗?」。两人也知道爱结离家出走一事,却并未深究原因,与其他亲戚会神经大条地畅聊他人家务事有着天壤之别,使爱结很羡慕京。
自羽田机场搭飞机一个半小时后,便抵达爱媛县的松山机场,爱结对首次搭乘的飞机感到十分兴奋,但当离开机场之时,又再度感到郁郁寡欢。
从松山机场搭电车前往松山站后──
「……我也跟妳一起去吧?」
京体贴地建议,但爱结婉拒了,因为她认为自己必须独自面对父母。
她与前往祖父母家的京一家搭上前往反方向的电车。
她在离老家最近一站下车,对母亲的手机传了「我到站了」的讯息,并走向通往老家的路。
……我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去家里。
毕竟,自己的归处已经是位于东京的优佳理家了。
她鼓起精神走在受炽热太阳照耀的湿热道路上十五分钟后,终于见到了老家,那是屋龄二十年并附庭院的透天厝,爱结自出生后,在此度过了十六年以上的时间。
她站在家门前。
由于她在离家出走时没带钥匙,所以只能无奈地按了门铃。
不久之后,玄关大门被人用力地打开,出现了爱结的母亲。
「妳、妳那是什么样子啊!」
在爱结说话之前,母亲便语气强势地道。
母女俩三个月不见,劈头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令她感到轻微的目眩。
当爱结不发一语地回瞪后,母亲则是欲言又止地颤抖着嘴,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总之进来吧」。
爱结默默地走入家中,来到客厅后,见到了父亲。
「妳那是什么德行……!」
父亲的反应几乎也与母亲无异,他还加了一句:
「妳就那副德性从车站走回来的吗?」
「那又怎样?」
而当爱结冷冷地回应后。
「妳那是什么态度……」
父亲露出怒容站了起来,母亲则发出责备般的嗓音道「孩子的爸!」后,父亲这才以凌厉目光瞪着爱结,并坐回椅子上。
「……总之先坐下吧。」
「我想先喝水。」
爱结这么说,并打开冰箱,拿出冰过的麦茶注入杯中,再倒入口中,她又喝了第二杯,滋润了喉咙,令心情平静下来。
她不与盯着自己的双亲眼神相交,缓缓地坐到椅子上。
之后,度过一段无语的时光──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母亲。
「……妳回来了。」
「……我回来了。」
爱结悄声回应。
「对不起,我那时候说了伤人的话。」
「!?」
爱结对母亲口中吐出的道歉感到惊讶。
「爸爸和妈妈在妳离家出走后,查了很多LGBT的事。」
「妈妈……」
「妳明明也很可怜,我们反省了单方面责备妳这件事。」
……可怜。
自己虽然最讨厌像这样受人怜悯,但父母也愿意试图理解自己,仅只如此就让她能正向地认为,自己离家出走并非白费功夫。
「啊──……」
原本不发一语的父亲也沉重地张开了口。
「……我那时擅自认为妳生病,说要带妳去医院治疗,对不起。」
「……!」
虽然父亲有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但他竟然对自己道歉,这或许是出生以来头一遭。
这令爱结不由自主地想哭。
然而──
「我们查了很多资料,听说社会上也有很多同性恋会规规矩矩地和正常人结婚生子,我们会赶快帮妳找到不在乎女方是同性恋的男人,妳放心吧。」
爱结听见父亲的话,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他在说什么啊?
自己因为超越极限的愤怒、哀叹与失望而头昏脑胀。
真想全力痛扁十几秒前对父母道歉一事深受感动的自己。
他们之所以学习了同性恋的知识,并非为了女儿的幸福,而只是为了将女儿拖回自己所能接受範围内的常轨上。
正如同对三个月不见的女儿说的第一句话只提到外表,他们所在乎的一切就是外人是如何看待身为家庭附属物的孩子,而无视爱结本人的想法。
『规规矩矩』『正常』『帮妳找到』『不在乎』『放心』──他们所选择的只字片语皆刺激着爱结。
然而,她奋力地压抑着想要发飙的冲动,开口道:
「……的确也有和异性结婚的同性恋。」
「对。」「对啊。」
爱结狠瞪着表情放鬆的父母,斩钉截铁地宣告:
「不过我不会和男人结婚,我要在东京和喜欢的人生活。」
「妳说什么!?」
「喜、喜欢的人该不会是指小京吧?」
爱结对母亲摇了摇头,道:
「不是。」
「那又是谁!」
「是我的僱主,我现在和她交往,也住在一起。」
父母听见爱结的话后,显得瞠目结舌。
「妳说什么!?我以为妳是借住在小京家……」
「妳的对象是怎样的人,妳说是僱主吧?妳是在打工吗?她是做什么的?年龄呢?」
父亲恫吓般地再三逼问,爱结拚命地抵抗着他所传来的压迫感,说:
「她是小京负责的作家,二十三岁。」
「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和高中生……在交往……!」
父亲方才还说要赶快帮自己找到结婚对象,现在却一脸严肃地这么说道,这已经超越了令人傻眼的境界,甚至觉得滑稽到要笑出来了。
自己已经不想再和这种人说半句话了,连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觉得讨厌。
她用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再见,我要回东京了。」
「等等!」
「……」
爱结无视制止,试图走出客厅,父亲则吼道:
「要是妳敢再我行我素的话,我就报警抓那女的!」
「……!」
这一瞬间,爱结才发现自己吐露出将造成无法挽回结果的事实──
*
爱结与京一同回到老家的那天下午。
优佳理在工作房中面对电脑,吃着便利商店的三明治。
她已经三个月没吃便利商店的商品解决午餐了。
目前吃的炸虾三明治是她在便利商店中最为喜欢的食物,在爱结来之前,每三天会吃一次,但──
……不怎么好吃。
她这么心想,并慢条斯理地啃着三明治。睽违三个月的喜爱的食物,味道应该没有改变才对,她却不觉得好吃。
原以为是由于每天吃爱结所做的高品质餐点,且与爱结一同外出享用山珍海味,导致口味变刁了,但最近约会顺便吃的连锁店汉堡、牛丼与咖哩也相当美味。
只是爱结不在,食物就会变得这么索然无味吗?
又不是永远诀别,她只是返乡一趟而已。
……她已经抵达老家了吗?
当她自然而然地用LINE传出「妳已经到家了吗?」的讯息后,爱结立刻已读,但无论等了多久,都没有回应。
爱结……?
儘管优佳理略感不安,还是却选择继续写作。
自从她宣布说要中断目前所有工作一个月以创作新书后,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稿子却一页也没进展。
自己当时的确有要创作出惊人作品的企图心,但具体而言,却没有任何想法。
总之,先写出自己想到的东西后,又在感觉不对劲时全部删除,自从她开始着手新书后,一直重複着写写删删。
要怎么写出惊人的小说啊……
她在撰写处女作《寻找心脏》时,仅直接写出自己自然而然地想到的故事,毫无一丝想要写出惊世鉅作的企图心,但却不知为何得奖,并受到许多人称讚吹捧为天才。
写下一部作品《人类受不死之病侵害》时,担任编辑的高富再三要求「改成更厉害的内容」,但自己却几乎无视她的要求,只单纯地写出自己觉得有趣的故事。
合作出版社换到布兰奇希尔后,她也并未改变《孙子的恋爱兵法》与《杀意检测官的不确定事件簿》的写作原则,担任编辑的京虽然要求她严守截稿日,却不太会干涉作品内容,所以比起待在GF文库时,更能随心所欲地自由发挥。
《我转生成最强主角的沙包系帅哥了》与《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我都喜欢》则刻意写成类似量产型作品,尝试加入了时下流行的转生与开后宫元素,但无疑还是在书写自己觉得有趣的故事。
优佳理想说如果乍见之下相当标新立异,读者也会比较容易认为很厉害,所以一下子讲究于世界观或设定,一下子让全班同学都转生成寿司料,或以可乐加曼陀珠所引发的喷发现象进行大逃杀,诸如这类哗众取宠的梗。抑或让故事内容牵涉到宗教或政治禁忌,将登场角色的思维或外观乱搞到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程度,但由于写着写着,就觉得一点儿也不有趣,所以全都立刻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