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书信往来后,我逐渐了解过去所不知道的濑户山同学。
有哪些家人,擅长哪些科目。知道他喜欢踢足球,也知道他很疼妹妹。但不只这些,还知道他对喜欢的人很贴心,会适时找话题。他这份想了解对方而开口问许多问题的直率,以及提及很多自己的事情让对方能了解自己。
越了解我所不知道的他,对他的印象也越不同。我原本以为他是言行举止更自由、更随心所欲的人。说难听一点,就是会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人。但并非如此,他是会好好面对人,和人说话的人。
在笔记本上说话,我会搞不清楚自己的回答到底是「我」说出口的话,还是假装江里乃说出口的话。因为我知道,我很期待他的回信,读了之后心情会变得很好,写回信时自己也很开心。
再加上……
「唷,黑田。」
「……你好。」
「哈哈,那什么反应,妳还真见外耶。」
放学后,广播委员的会议开完走到鞋柜那里时,刚好遇见正要回家的濑户山同学。难得见他单独一人,他说今天米田同学一群人要出去玩,所以他要自己回家。
自从在联谊中聊天后,濑户山同学每次见到我都会和我打招呼。
早上上学时也开始注意到彼此,最近每天早上都会说「早安」,在学校擦身而过时也会举手对我说「唷」。
「妳现在才回家?今天还真晚耶,社会组不是很早下课吗?」
「嗯,因为委员会要开会。」
「机会难得,我们一起回去吧。」
一起?是一起从学校走到车站吗?要并肩一起离开学校?
看见我无言呆愣,濑户山同学有点不满地表示「妳不愿意啊」。
「不、不是那样啦,但是。」
我慌慌张张否认,当然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和他一起走路相当醒目,这让我很犹豫。只是变得会打招呼而已,朋友们已经很不可思议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变那么要好啊」,要是一起回家应该会更引人关注,肯定会有人产生奇怪的误会。
濑户山同学大概不在意这类的事情吧。虽然他喜欢江里乃,但就算和我传出奇怪的谣言也不会在意吧。他大概不怎么在意周遭目光,他或许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心中纠葛。
「那我们走吧。」
「……那个,濑户山同学。」
他大概把我的「不是那样」解读成要一起回去,便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去,我慌慌张张追上去喊他。
「咦?濑户。」
当他因为我的呼喊转过头时,听见有女生喊他的名字,我也跟着一起转头。女生从鞋柜后面探出头来,偏红的茶色头髮长度及胸,带着鬆软的卷度。那是一位五官立体的漂亮女生。
「果然是濑户~~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嗯~~」
会用「濑户」这亲密的绰号喊他,大概是自然组的女生吧。
「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吧。」
大概是我们两人有一段距离,女生彷彿没看见我,从我身旁经过走到濑户山同学身边,非常地自然。
看见他们两人并肩而站的背影,黑点般的东西滴落我的心中,慢慢扩大。这是什么感觉啊。
「啊~~不行,我要和黑田一起回去。」
就在我看着两人相衬的背影想着「他们两个人应该会一起走吧」时,却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黑田是谁啊?」
女生没听过这个名字而歪头,濑户山同学则转过头指着我,女生也朝我看过来,果然还是一张「谁啊?」的表情。
「咦、啊,我没有关係。」
我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后,他露出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
就算他问「为什么」,与其和只是点头之交的我一起走,和朋友一起走肯定比较开心。而且和我聊天也不有趣啊。
「什么?女朋友吗?什么时候交的啊?」
「不是,只是朋友啦。刚刚碰到就说要一起回去,所以对不起啦,黑田快点啦。」
「咦?啊,是的。」
濑户山同学笑着说「是的是怎样啦」就迈开脚步,我也对自己忍不住回应的言行吓了一跳。
「这样啊,那再见啰~~」
「再见啦~~明天见。」
我偷偷往后看,感觉那女生似乎有点失望。她或许喜欢濑户山同学吧,濑户山同学没有发现吗?
「没问题吗……?」
「什么?」
「你不用在意我,刚刚可以和朋友一起走啊……」
「我先说要和妳一起走的,当然要和妳一起走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就算说了他也不懂吧,所以决定闭嘴。而且啊,我也有一点开心,不知该怎么说……
「什么?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没什么。」
「黑田,妳真的很不干脆耶,我对妳这点真的很受不了。」
什么受不了嘛,不用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吧。
如此对话后,让我再次确认濑户山同学果然是很老实的人。不行就是不行、讨厌就是讨厌,他会毫不掩饰地直接说出口。虽然很失礼,但与其说老实,说他愚直或许更贴切。像是他想要圆场却完全没做到,或是完全没恶意这些。
对濑户山同学来说,没有自我意志,只会说出含糊回应,轻飘飘如随风飘移云朵的我,应该让他感到很烦躁吧。实际上他也直接对我说过很多次。
但是,他为什么还是来找我说话呢?这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虽然直接对我说「受不了」、「很烦躁」,却也没有避开我的意思。
如果我直接问他「为什么」,他应该会老实告诉我答案吧,但我没问出口,就这样抱着疑问继续和他对话。
老实说,我大概隐隐约约知道答案。因为我是江里乃的朋友,仅此而已。
走出校门朝车站前进,操场就在我们的右手边,可以清楚听见社团活动的声音。
「啊~~真好。」
濑户山同学边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边低声轻喃,与之同时,近在身边的足球门网因球晃动,似乎是足球社的谁射门得分了。操场那头,棒球社的学生追逐高高飞起的球。好像也看见哪个社团的学生正在慢跑。
「哪个?足球?」
「对,我之前是足球社的,虽然这样说,但进高中后也没踢到两个月。」
这么说来,前阵子体育课上足球时,我记得濑户山同学球踢得很棒。他在交换日记上也有写到,但上面只有写他从国小开始踢球,我不知道他高中也曾加入足球社。
会说「真好」就表示他很想要踢球吧,感觉似乎不是讨厌足球了,那为什么要退社啊?而且还不到两个月。
看着濑户山同学一脸欣羡地看着操场,感觉是不能问出口的问题,所以我只说了「这样啊」。
「……黑田妳啊,对别人没兴趣吗?所以才会老是回应那种无心的回答吗?」
「咦?为什么这样说?没这回事喔。」
「一般来说会问我为什么要退社吧?但妳没多问啊。」
看见他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似乎是我想太多,这边好像要提问比较好。真是困难啊。
「那、那么,你为什么要退社啊?」
「噗哈哈,没关係啦,如果妳没兴趣就没必要逼自己问啦。」
「我、我才没有那样说啊,我很好奇,告诉我啦。」
濑户山同学张大嘴巴「啊哈哈」大笑,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在捉弄我。
濑户山同学停下脚步,往操场走近一步,我也跟着一起停下。
「我啊,有个妹妹。」
从书信中知道这件事的「我」装作不知情,轻轻回应「这样啊」。
「然后啊,我没有妈妈,现在和爸爸还有奶奶一起住。奶奶脚不太好,结果我得要帮忙做家事还有其他事,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玩社团了啦。」
他语调轻鬆地说着,但正因为他的态度太过不在意,所以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他说了什么。
濑户山同学做家事?高中男生竟然帮忙做家事?我顶多只有在假日时帮忙去买东西而已耶。
「虽然很想继续,但这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啊。」
他嘴角挂着笑容,但眼睛透露出落寞。可以看出他现在还是很想继续踢足球,但是他告诉自己「不管怎样都没办法继续」,逼自己放弃。
看见他压抑情绪的样子让我胸口闷痛,这个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他,也表示这件事如此困难吧。就算是濑户山同学,也不是什么都能说出口、什么事都能採取行动,他也有强迫自己忍耐的事情啊。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将来,还可以再继续啦。」
我没办法抚慰这样的他,也没办法给他勇气,所以脑海只浮现暂时的安慰话语替现在的他加油。
「什么?」
「将来再踢就好了啊。就算现在不行,将来还可以再重新开始。如果将来还能继续,那就不需要全部放弃了、吧。」
因为不清楚濑户山同学家里的状况,所以说不出什么机灵的话。其他人──例如江里乃──她会说出什么话呢?该说什么,才能让他露出笑容呢?
「妳啊……」
濑户山同学的音调稍微变低,吓得我震了一下。
果然……说错话了。我战战兢兢看了他的脸,但他只是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有生气。
「啊、那个……就是,或许也可以这样想啦。」
「……说得、也是。」
我语无伦次回答后,濑户山同学像是陷入沉思,看着远方回答,看起来心不在焉,但不像感到不悦。
濑户山同学没再说更多,无言迈开脚步朝车站前进。总觉得气氛变得很怪,让我不太自在。一想到或许是我的错就让我心情沉重,果然还是什么也别说比较好。明明可能有什么我不知情的状况,明明最大的问题是现在不能踢球,我或许根本不该提将来的事情。
但是,我真的希望放弃般笑着的濑户山同学可以稍微真心笑着。
但仔细想想,这是我非常自私的想法,他虽然没有生气,但或许打从心底对我失望,觉得面对我很麻烦吧。
我拚命动脑想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濑户山同学突然小声说了句「笔记本」。
「什么?」
「那个,妳啊,是妳帮忙拿我和松本的笔记本吧?」
「啊,那、那个,偶尔、啦?」
我心脏猛烈一跳,身体僵直。
他为什么突然确认这件事?而且还是那么奇怪的表情。濑户山同学直盯着我看的视线,让我的不安与恐怖涌上心头,好想别开眼,但要是这样做可能会让他起疑,为此我紧握书包的手心慢慢冒出黏腻的汗水。
「这样、啊。」
「那、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妳知道我和松本交换笔记本的事情,妳也有修数学B吗?」
濑户山同学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开朗,我虽然困惑还是点头回了「嗯」,随即他把手放在我的丸子头上说:「可别和别人说啊。」
「还有,谢谢妳啊。」
「谢、谢什么?」
「刚刚那件事。」
他手放在我头上温柔说着,虽然没自信自己做了值得让他道谢的事情,但至少没有让他感到不舒服,我也鬆了一口气。
「总觉得妳和一开始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我一开始觉得妳超没主见、优柔寡断、只想讨好人,但妳这不是能好好说出自己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