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羔羊的真實

他真的很喜欢呢。

午休时，从意见箱里拿出交换日记看了濑户山同学的回信后，我这样想。看见他回信中写的歌手的歌曲，立刻知道他是不折不扣的死亡金属迷。每首歌我都有ＣＤ，所以可以播，但可能又会被老师念。哎呀，被念就算了啦。

这么说来，濑户山同学以为江里乃喜欢死亡金属对吧？我记不得自己回过什么内容了，便往前翻阅确认。

书信往来累积不少，第一本笔记本几乎已经写满了。

这本笔记本上的对话，到底是现实还是谎言，我已经搞不清楚了。热烈谈论喜欢的死亡金属，说些电影的话题，学校还有家里的事情。

「真的很开心啊……」

我知道。我现在只是单纯乐在与濑户山同学的书信往来中，明明告诉自己好多次「不可以」，仍拖拖拉拉持续下去。写着「学生会真的很辛苦耶」的谎言，也写着「死亡金属的这首歌很棒呢」的真心话，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而且实际上和濑户山同学见过面说过话，更加深这种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差点把交换日记中的对话说出口。

「啊，黑田！」

背后传来濑户山同学的声音，我慌慌张张地把交换日记塞进口袋。不对，他知道是我在拿交换日记的，被看见也无所谓，但我没自信可以好好矇混过去。

「我刚好在找妳！」

「……什、什么？」

大概是在找我吧，他朝我冲过来，我不自觉地绷紧身体等他，而他猛然抓住我的肩膀。

「妳啊！」

怒气冲天的模样，让我全身喷出冷汗。

什么？在生气？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为什么？

「妳英文很好对不对？」

「……对不起……！什么？」

我反射性道歉，但一听见他说的话，不禁歪头「嗯？」

「妳道什么歉啊？妳对我做了什么吗？」

「咦、啊，没有。不知不觉。话说回来英文？什么？」

「对，妳英文很好对不对？」

英文确实是我的擅长科目……但我跟不上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嗯……」我回答后，他突然朝我低头：「拜託妳！教我英文！」

为什么？

濑户山同学把呆愣的我抛在一旁，焦急地继续说：

「我下次考试要是不及格就要补课，真的快完蛋了啦！」

这么说来，他好像在交换日记里说过英文考不及格的事情。

我记得有谁说过，期中考和期末考都不及格，寒假就要补课之类的。也就是说他期中考不及格啰，真的很不擅长英文啊。我记得补课是除了年假之外，每天从早上到晚上的密集课程，怎样都会想避开吧。看着面前双手合十、低头拚命拜託我的濑户山同学，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幸好我很擅长英文。虽然没教过人我没什么自信，但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我想要帮他。

「……可以、啊。」

「真的假的！妳帮大忙了！真的帮了我大忙了！那个，那该怎么办好？啊，电邮，告诉我妳的地址。」

「咦？咦？咦？」

讲到一半，预备钟声响起，我被焦急的他影响，也陷入轻微惊慌状态。他手拿手机催促我，我开始找自己的手机，这才想起我放在教室没拿。

「那，怎么办，啊，这个，写在这上面，我等一下传讯息给妳。」

「啊，好。」

濑户山同学翻找口袋后，拿出绉成一团的购物明细和原子笔给我。总之我在上面写上自己的电邮地址。

「我晚一点联络妳！」

我獃獃看着匆忙跑回自己教室的濑户山同学的背影，也慌慌张张跑回自己的教室。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我知道他是要我教他英文，但为什么找我啊？

总之我已经答应了，只能在能力所及的範围内尽己所能。期末考就在下周，我自己也能顺便複习吧。

下一堂课上课中，我收到了濑户山同学的来信。

「我们要上到第七堂课，妳今天有时间吗？」

「没问题喔，我去图书室里念书，你上完课后直接在图书室一起念书？」

「晚上让我妹和奶奶两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妳可以到我家吗？」

看着手机画面，我瞪大眼睛。

家……这是指，濑户山同学的家，对吧？要在他家念书吗？什么？为什么！

不管怎样也太不好了吧，不对，我们只是要念书而已，没有什么不好。但男生家会让我紧张啊，不对，不对不对，没什么事情好紧张的，只是要念书而已。而且濑户山同学喜欢江里乃，我也知道这件事。

……不对，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信才好，不管还在上课，就直盯着手机画面看。我打了「我知道了」后又删除，打了「去你家有点不好」后又删除，不断重複以上动作。为什么，明明是「我」和濑户山同学的邮件啊，为什么我得如此烦恼啊。

但是想想家里以外有哪里可以念书？也想不到合适地点。仔细想想，期末考前的这段时间，图书室里的人比平常还要多，所以会有很多人看见我们两人一起念书，可能因此传出无凭无据的谣言，我最想避免这件事发生。而且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大概也没有办法静下来念书。车站前虽然有速食店，但待太久也会带给店家困扰，而且在那边被看到的问题更大，所以不管是图书室还是家里都不好。

感觉拿会紧张当理由拒绝去他家只是我的任性，我记得他说过家里没有妈妈，他要帮忙照顾妹妹，甚至为了这个退出社团。我思考许久之后，回了「我明白了，那我在图书室等你」。

「咦？希美，妳不回家吗？」

「啊，嗯，我有点事。」

短班会结束后，拿起书包的江里乃站在我座位前问我。我平常大概都和她同时起身，今天却还没有準备要回家，所以她才觉得奇怪吧。

我含糊回答后，江里乃立刻问我：「什么事啊？」

「那个，我想说去图书室念书好了。」

「自己去？」

「……不，那个，跟朋友。」

我知道自己眼神游移、行为举止怪异，摆明就是要人深入追问。

「和谁啊？」

从眼睛闪闪发亮的江里乃脸上别开视线，我再说了一次「跟朋友」，音量比刚刚更小，然后，江里乃当然不接受这个答案。

「和、谁、啊？」

「那……个……」

江里乃只要一好奇，不问出答案绝不死心。还记得和矢野学长刚开始交往时，明明没告诉任何人，也是她第一个发现我不太对劲，然后逼问我让我坦承。

但江里乃大概还在怀疑我喜欢濑户山同学，要是现在说出他的名字，只会加深江里乃的误解。

「妳别吊人胃口啦，该不会是交男朋友了？」

我对着眼睛闪闪发亮的江里乃拚命否认，「就说是朋友啦！」

「那，是喜欢的人？」

「……不、不是啦！是、是朋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在我顽固不肯承认时，江里乃喊着：「什么嘛～～」露出不满的表情。就算她失望，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妳笑咪咪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耶。」

……笑咪咪？

我惊讶地抬头看向江里乃，她对着我苦笑。

「算了，今天就放过妳。下次要好好向我报告喔！因为妳是守密主义者啊。」

江里乃似乎觉得再问下去也没结果，如此说完后，就笑着对我挥手走出教室。

笑咪咪……？

我把双手贴在脸上轻轻抚摸，想知道自己的表情，但当然摸不出来。

怎、怎么可能，笑咪咪的，那岂不是像在说我很期待吗？绝不可能，只是念书而已，仅此而已。而且濑户山同学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江里乃，我们毫无关係。

那么，我对濑户山同学有什么想法呢？突然冒出这个疑问，我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脸颊。

我在想什么啦。濑户山同学喜欢江里乃，而我只是一个刚好认识的朋友。

紧咬牙根，想要掩饰胸中的苦涩。

就算喜欢上他，也只是白费力气，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上他。就算他比我想像中还更好聊，就算对他什么都能说出口的直率从嫉妒转变成憧憬，就算他对我露出的笑容有多温柔。

不出我所料，图书室比平常还多人。

我找到入口附近，位于书架后侧比较不显眼的位子坐下。濑户山同学要一小时后才会来，我想趁这段时间背几个公式，把不擅长的数学课本拿出来看，但总是冷静不下来，完全记不进脑袋里。想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没几分钟就往入口看。

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江里乃「喜欢的人？」这句话在我的脑袋里回蕩，让我更加在意。明明不是啊，明明不是的啊。

「什么？数学？」

「……哇，吓我一跳。」

「妳也发獃发过头了吧，怎么老是这样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我仰头回望，双手插在口袋里的濑户山同学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嗯，我们走吧。」

濑户山同学说完后转身离去，我收好东西便追上去。

现在要到濑户山同学家去，一想到这又让我紧张起来。和矢野学长交往时也没去过他家，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到男生家里去。

「我妹在，可能会很吵。」

「啊，嗯，没有关係。」

两人独处反而让我更困扰。为了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我嘿嘿傻笑，结果被濑户山同学说「很噁心耶」。

要走出图书室时，在门口和正要走进来的人轻轻撞上。

「啊，不好意思。」

反射性道歉抬起头后，我看见矢野学长惊讶的脸，他身边是先前也和他在一起的女友。学长和我大概同时别开眼，我稍微点头后，避免和他女友对上眼就迅速走过。

「哎～要从哪一科开始念起？」

「啊、啊啊，数学或化学吧。哪一科好？」

「我想先念数学。」

背后传来两人的对话，我想着如果是我，应该会回答「都可以」吧。

「……黑田？」

「什么？」

「……妳眉间都挤出皱纹了，有够丑。」

听到濑户山同学喊我，我转过头去，他指着我的眉间笑，我瞬间伸手遮住眉间，他又笑得更大声。不知为何，他的笑容让我的心情变轻鬆了。

走到车站，经过我平常下车的车站十分钟左右，抵达比我家那站更大的车站后，转搭公车。

从公车站步行几分钟后抵达濑户山同学的家，看起来是屋龄超过五十年，古老又大的木造独栋房子。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濑户山同学打开门走进去后，里面传来精神饱满的声音，接着听见乒乒乓乓跑过来的脚步声。我从他背后探出头看，只见一个小女孩挂着开朗笑容跑出来迎接他。

这女孩就是濑户山同学的小四妹妹啊。比我想像的还要可爱，好想要抱紧她。和濑户山同学不同的地方是，她的眼睛很大，但鼻子和嘴巴很像，纯黑柔顺的头髮也一样。她很适合把头髮高高绑成两束的双马尾造型。

「好啦好啦，今天有客人，所以安静一点喔。」

「客人？哥哥的？」

我和歪着头的妹妹对上眼，慌慌张张低头说：「打扰了。」

「咦！哥哥的女朋友？女朋友？」

「不是啦，是朋友。」

「奶奶！哥哥带女朋友回家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