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岛亚理纱此刻的心情相当烦躁。
「真是的,要迟到了,快过来这里!」
令她感到烦躁的对象是,五岁的儿子雄大。今天下午五点要到车站前的英语教室上课,时间只剩十分钟,她已经穿上大衣準备就绪,雄大却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样子,依然坐在地上玩积木。
「你不遵守约定,妈妈要把积木丢掉喔。」
「不可以!」
「那你快点,要出门啰!」
眼见雄大还是不为所动,亚理纱使出最后手段,快步走向雄大,抓住他的右手臂强迫他起身。
「不要!我不想去!!」
雄大甩开亚理纱的手,迅速钻过她的腋下溜走。
「啊,雄大!你别跑!」
雄大充耳不闻,脚步急促地跑出走廊,随即传来啪哒的关门声,接着是喀嚓的锁门声。糟糕,他躲进厕所里,这下子他是不会轻易出来了。
厕所的门只要用螺丝起子就能从外面打开,可是硬把雄大拖出来,他就会大哭大闹。怎么能让他带着哭肿的双眼去上课?只好想办法让他自己出来了。
「雄大就要上小学啰,不乖乖听话,以后就不能变成了不起的大人喔。」
亚理纱强忍着怒气,儘可能好声好气地说。
「不知道啦!」
「妈妈说这些都是为了雄大好。」
「……」
交涉破局。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已经完全进入封城状态。
「算了,你要待在那里的话,今天没有晚饭吃喔!」
雄大的封城总是闹很久,有时是待到肚子饿才出来,有时还会在里面睡着。无论如何,今天的英语课是赶不上了,亚理纱只好无奈地打电话向教室请假。
昨天也是像这样没去上游泳课。听说从小学游泳可以增强心肺功能、不容易生病,所以才让雄大去学。亚理纱希望身体虚弱、一不小心就感冒的他,能够藉此成为强壮的孩子。
英语课也是如此。在往后的国际社会,假如不会说英语就没办法找到像样的工作。不,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头,不过具备英语能力一定会成为很大的优势。
亚理纱这么费尽苦心栽培雄大,真的是儿女不知父母心。
「这孩子,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既然不必接送儿子,亚理纱只好开始準备晚餐。今晚的菜色是姜汁烧肉,她把猪里肌肉用酱汁腌渍,接着切高丽菜丝。
五岛家固定在六点半吃晚餐。眼看时间接近,亚理纱将腌好的猪里肌肉下锅煎,滋滋作响的声音中伴随着姜汁的香气。闹封城的雄大也差不多快出来了吧?
「妈妈……我肚子饿了。」
果不其然!双眼红肿含着泪的雄大出现了。
虽然刚刚气到说「没有晚饭吃」,但真的让孩子饿肚子那可是虐待儿童。也许那么做会让他学乖,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一、两次,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忍心让他受苦。
「手洗了吗?」
「还没。」
亚理纱关掉炉火,带雄大去洗手。洗完手后,再喷除菌液。
让雄大坐上椅子后,接着擦拭餐桌。先用抹布擦,再拿除菌纸巾擦一遍。儘管冬天食物中毒的风险没有夏天高,但因为不知道哪里有细菌,还是谨慎为妙。
当然,预防流感的对策也是滴水不漏,所以这个季节里,家中有空气清凈机功能的加湿器总是会开整天。
忙了一会儿总算把菜端上桌,度过只有两人的晚餐时光。
当天晚上,也许是下午耗费太多体力,雄大洗完澡就睡着了。此时是晚上八点多。亚理纱的先生每天业务繁忙,所以这个时间还没回到家,因此她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养育孩子,结果今天又对孩子大吼。
对着不想去上课的儿子大骂「没有晚饭吃」,和他硬碰硬。每次都想要冷静面对,但遇到孩子不听话就理智断线,出声责骂。
「对不起喔……妈妈真是糟糕……」
看着静静熟睡的雄大,亚理纱轻抚他的头流下眼泪。
她出身于贫穷的家庭。要说多穷,一天只吃学校营养午餐一餐是习以为常的事。就算难得有晚餐吃,身为五个孩子之中的老么,饭菜多半会被同样饥肠辘辘的兄姐抢去,根本吃不饱。
或许是营养不良的关係,亚理纱的学业表现也不好,家里当然也没钱让她去补习。话虽如此,父母也不曾教过她功课,所以她的成绩总是在班上的后段。
她的父亲经常换工作,在家的时候通常都在喝酒。虽然没被父亲酒后殴打过,但他也从未照顾她。母亲也差不多,不只对教育漠不关心,拿考卷或成绩单给她看,也只会「哦~」地敷衍了事。也许她不关心的不光是教育,而是亚理纱本人。
由于生长在那样的家庭,亚理纱高中毕业就离开了家,之后寄住在男友家,或是找有包住的打工过日子。
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可说是人生转机的事,那就是遇见现在的丈夫。
当时亚理纱在某家公司从事兼职事务员的工作,她先生是经常出入公司的客户,因此他们很常互动。听说亚理纱的先生对她一见锺情。
能够嫁给这样的丈夫,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大胜利。儘管年纪相差一轮以上,长相也不起眼,收入倒是很不错,婚后住的大楼也是彼此认识的时候就已经买下。
亚理纱认为他让自己拥有稳定的生活,是无可挑剔的丈夫。
不过,丈夫很忙,没什么时间照顾孩子。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养育孩子。她希望儿子将来一路顺遂,即使失败,也不能让他和自己一样辛苦。
偏偏事与愿违……实际情况总是不如所愿。雄大不肯乖乖听话,参加考试也落榜,就算一星期让他上六天课也没用。
每次闹脾气,到头来总会被原谅,难道是因为这样,我说的话都不当一回事?一定是这样没错。既然如此,以后我得更严格管教他才行。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雄大重蹈我的覆辙。
看着雄大的睡脸,亚理纱狠下心作了这个决定。
◇
「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说过很多次了吧?这里是我们的,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要赶快想办法解决』,结果你却欺骗我们,我们已忍无可忍了。」
「这是我的店!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一点时间,情况一定会好转的,所以——」
安子正在看电视,她看的是幸福堂热卖的小说翻拍的电视剧。从事经营顾问的主角,每集都会拯救快倒闭的店家,乍看之下是很死板的题材。不过,剧中有刺激的打斗场景,也有感人的情节,穿插了许多令观众看不腻的桥段。
现在正播到重型机械逼近女店主拚命保护的店,準备进行拆除——这是今天的重头戏。完蛋了!正当众人这么想的时候——
「到此为止吧!」
伴随这句台词潇洒登场的是,由型男演员饰演的主角。高的身材配上帅气的脸蛋,简直就是阿创加日向除以二的结合。
主角将伪造公文的证据摊在穿着俗气西装的男人面前,形势顿时逆转,最后坏蛋被一起现身的警官逮捕。
后来主角发挥经营顾问的长才,与女店主联手重振旗鼓,这一段倒是很短。
在整个故事中,那一幕就像是结尾,重点是惩奸除恶的部分。
虽然不少人吐槽那又不是经营顾问的工作,不过包含那个部分在内的娱乐性仍受到观众支持。
「嗯,真是大快人心。」
安子关掉电视,拿起茶杯,但杯子里已经没有茶了。为了省电费没开暖气,离开暖炉桌去泡茶真的好冷。于是安子像蓑衣虫似地钻进暖炉桌,回想刚才看的剧情,对照起自己的境遇。
「虽然不像电视剧那么戏剧性,不过阿创和日向说不定就是幸福堂书店这个故事的主角呢……」
当初因为阿创来幸福堂找书,让她有了重新振作的念头。不光是如此,当她遇到抢匪陷入人生最大的危机时,也是阿创适时出现救了她。
每天见到日向的笑容就觉得很暖心,而且可以和他聊小说也令她非常开心。更难忘的是,他大方出资整修费用。
因为他们的加入,收入也增加了。这么想的话,安子真的好像故事的女主角一样。
「不过啊,这是《我的人生》的故事,主角必须是我才对。」
至今发生过的戏剧性变化,大多是靠阿创的创作力和日向的财力,但安子也有自尊,往后再继续依赖他们可不是好事。于是安子思考着:
「有什么是书店可以做的事呢……」
现在她仍会和日向一起构思书店的摆设,像是设置「有趣推荐书」专区介绍两人都讚不绝口的非畅销小说,以及在地作家的专区。遗憾的是,那些专区的书从没大卖过。卖得好的,果然还是热门杂誌和翻拍成电视剧的人气作品。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现况呢?
真希望大家挪出一些滑手机的时间来看书,也希望习惯上网买书的人到书店走走,更希望不看书的人能够拿起书本翻一翻。
安子思考着怎么做才能实现那些目标。
如果从小养成看书的习惯不就好了。那么,小时候没有阅读习惯的大人呢?被那样的父母养育的孩子,肯定很少有机会接触书……
窝在温暖的暖炉桌里想着这些事,安子的眼皮逐渐往下沉。
隔天,幸福堂开店过了一会儿。
「啊~喉咙好痛。」
安子拿起水壶喝水,接着吃喉糖。
「安子,你怎么啦?」
「昨天看完连续剧,我在暖炉桌里睡着了。」
安子醒来时,流了一身汗。糟糕!她急忙换衣服,躺进被窝,结果还是搞到喉咙痛。
「哎呀……这个季节很乾燥唷。」
「是啊,但我在想些困难的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安子边用舌头转动喉糖边回道。
「困难的事?」
「嗯。现在阿创的蛋糕已经卖到他快做不来了不是吗?所以我在想接下来要改善书店的生意了。」
阿创的蛋糕仍是由他一手包办,因此製作的数量有限。安子跟他提过好几次想帮忙,总是被他用「我只做想做的蛋糕」回绝了。
就连圣诞蛋糕也不例外,能够接受的预订量一天只限十个。从二十三号到二十五号这三天加起来才三十个,难得遇到旺季却只能卖出这样的量。但阿创现在已经是从早忙到晚,他得独自处理平日的工作加上预约的订单,实在无法再增加数量。
说到圣诞蛋糕,几乎都是常客预订。生乳酪塔丢弃事件中的志保,儘管后来搬到比较远的地方,也还是来预订了蛋糕。不久前和老公在店里和解的仁美也有预订,当然是她喜欢的巧克力口味。还有一位客人不能漏掉,那就是神秘现身的高贵妇,她竟然订了五个。虽然不常来,但买蛋糕时总是出手阔绰,大概是买来送人的吧。
阿创的蛋糕很好吃,只要店开对地方就会有很多人买,安子的策略精準奏效。
目前蛋糕店的营业额已经达标,书店也得加把劲。
「原来是这样啊,书店这边确实还有成长的空间。」
「可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安子接着把昨晚思考的事告诉日向。
「没错……休閑娱乐的竞争很激烈,我每天也在想小说要如何赢过手机……这真是个难题啊。」
搭电车的时候、休息时间,以及晚上的自由时间,人们在短暂的空档会拿在手上的东西,以前通常是报纸杂誌和书籍,如今几乎是人手一机。透过手机画面就能浏览电子书,那也是幸福堂的对手。
「日向也想了很多呢。」
「当然,纸本书是我们的生计来源啊。」
「不过,书又没办法像超市那样举办特价活动。」
要吸引顾客上门,举办特价活动是最快速的方法。然而,书店不能那么做,因为日本的书籍有「再贩制度」,书店必须依出版社订立的定价卖书,而书只要没有污损也能在固定期间内退回。
「是啊,不能那么做,如果降价促销,很快就会亏钱了。」
就像日向说的,书的利润比蛋糕低许多。假如被偷走一本书,为了弥补损失就必须卖出四本才行。因此,就算没有禁止降价,书也不适合作促销。
「那要不要试着摆些杂货小物来卖?那个的利润比书好,说不定有人买杂货小物的时候会顺便买书喔。」
「其实整修前我有摆过……完全卖不出去,只是生灰尘而已。」
所以现在只卖学校会用到的基本文具,而且空间大小也不似以往,目前有一半的空间属于甜点店。
「这样啊……因为我看到附近的大型连锁书店缩减书本的陈列区,摆了很多杂货小物。」
「欸,有这种事……」
大型连锁书店那么做绝对是基于合理的判断。这么说来,店内环境变整洁的幸福堂摆杂货小物应该也会卖得不错吧?可是,那不是安子的目标。
「但我还是想靠卖书一决胜负。要是还没来过幸福堂,但将来会成为常客的人能够上门就好了……」
就在此时,店门被打开,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是一位女性带着还没上幼稚园年纪的小女孩。她们在童书区东挑西选,最后买了《好饿的毛毛虫》3这本家喻户晓的名作绘本。
这本绘本是在毛毛虫吃过的水果上挖出实际大小的洞,翻阅时可将手指塞进洞里当作毛毛虫,也可透过洞窥看别人。不只是阅读,还能够亲子同乐,这正是纸本书才做得到的事。
「对了!」
送走结完账的客人,安子大叫一声。
「怎么啦?」
「你觉得办绘本的体验会如何?亲子可以一起玩的绘本有很多喔,幸好我们店里空间够大。」
安子看了看内用区。因为店才刚开,店里没有半个客人,应该好好活用这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