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步行到客用楼房足花了五分钟。

习惯了狭窄的单间和走廊的中央的人，即使事先听说过了，走在那条路的途中也会发出惊讶的声音，有人开玩笑地说，这么走的话，乾脆换成自动化通道就好了。但雪拉什么也没说，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跟在多米西亚后面走。

「在这里哦。」多米西亚带着雪拉进入了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只能说是工艺品的房间。

各种日常用品也很豪华。地板上铺着精彩的织地毯，到处放着的椅子，煤油灯桌，直到今天为止都只是装饰品的收纳箱，都是手工製作的古董。床铺也附有四根柱子和顶盖，十分豪华，上面挂着的手制的床罩实际上是二百年前的缝纫。

看到这一幕的中央来的客人大多都绝口无言，感到退缩。因为习惯了现成的卧铺的人来说这实在是非常可怕，无法躺下的东西。要是不小心伤害了什么，实在无法赔偿。在这里摆放的东西，不是用现代的技术和金额就能赔偿的东西。

甚至有人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见。这种陈旧的房间和寝具在卫生方面留下了隐患，不干凈。床单和毛毯直接接触皮肤，而且枕头套準备好的刚洗乾净的纯白的亚麻。

每当听到这种说法，多米西亚就想讽刺一下实际上生活在这里的自己是不是也很骯髒。总之，那些人就是有一种必须完全杀菌消毒才能接受的现代病。

结果，在这座宅邸中能真正放鬆地享受的就是能够跟上中央早已灭绝的「古老美好时代」潮流的阶级人士。

对于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的人们，只好请求他们忍耐。但不论出身，雪拉对奢华的房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坦率地环视室内，佩服地说：「好漂亮的房间啊」

「你喜欢吗？」

「恩，很大气。」

「太好了。换洗的衣服是在这个衣柜里，随意使用。」

这个衣柜橱设计的简单古朴，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雪拉这个年纪的少年的衣服。而且没有人穿过的痕迹。怎么看都是新品。

「这是那个人的衣服吗？」

「是啊。莉很少在家，但是母亲说那个孩子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所以準备齐全。——旁边是浴室，知道使用方法吗？」

「不知道。但是，请别麻烦了。过一会儿我再问那个人。」

于是，多米西亚用奇怪的表情询问了：「喂。你和莉同龄吧。为什么要称呼他叫那个人？」

这让雪拉更吃惊：「因为被说了要普通地说话。果然还是应该叫他『那位』吧？」

「不是那样的！」多米西亚慌张地说，好像很累了似的，肩膀垂了下来。「总觉得你疯了……」

雪拉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带着困惑的表情，歪着头。

多米西亚也感到为难，暧昧地笑了。

回想起来，这个少年，与多米西亚认识的少年们度过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虽然我无法想像你所在的地方是怎样的……但你会更惊讶吧。宇宙飞船、空车、通讯机都不知道。」

「恩。这个房子和房间本来就让人吃惊。」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奇怪吗？」雪拉对地瞪圆了眼睛的多米西亚笑着点了点头。

「很奇怪啊。明明是晚上，却这么亮。」

多米西亚的蓝眼睛越来越圆。虽然眼神不同，但样子和父亲一模一样。

「你那里没有照明吗？」

「有啊。只是，说到『光』，就会想到『火』」

「哇……」多米西亚好不容易才理解这句原始的话。

「所以这么明亮却没有蜡烛的味道。这灯也没有油味。真是不可思议。」雪拉看着放在灯桌上的色玻璃电灯说道，然后目光转向多米西亚。

「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啊。——难道是莉的事？」

「嗯」

雪拉敏感地察觉到这个话题，对于这家人来说，似乎是很微妙的东西。

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问题。一边选择语言，一边慎重地询问。

「那个人，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要离开你们成长呢？」

「不知道。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我还只有两岁，那个时候」

「……」

「但是，这么跟他说的话，莉会非常吃惊。两岁的事情了，一般都会记得。——这种事情普通人会很困扰呢。」

「确实」雪拉凝视着多米西亚，温柔地微笑着。

「那么，你不知道也没关係。你能告诉我吗？耸着肩膀的多米西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提出了问题，「路法看起来有多少岁？」

「额？是不是还没到二十岁呢？」

「是啊。十八，九，我想也差不多。但是，那样的话就奇怪了。据说父亲和母亲，从十三年前路法看上去就像现在的年龄哟。——你相信吗？」

无论信不信，雪拉都知道这是事实。但是，没有那样说，而是反问道：「怎么？你相信吗？」

多米西亚的脸变得很难看，考虑了一会儿，慎重地说：「他确实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当我比现在的黛西小得多的时候，路法就来过这里。」

「你父亲明明那么生气，不是吗？」

「之所以变得那么糟糕，是在莉回来之后。从父亲的角度来看，什么都是路法的错。——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不管什么都刚出生的莉，被路法强行领走了。」

「强行地？」

「是啊。父亲不想交给他。儘管如此，据说路法还是带走刚出生的莉。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这次轮到雪拉眨着眼睛了：「这难道不是婴幼儿诱拐吗？」

「确实如此。听说妈妈说可以把他带走。爸爸因此大发雷霆。——虽然没有对我说，但我想父亲一定有怀疑路法和母亲之间的事情。」

雪拉露出了微笑。并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那个黑色的天使——虽然生下了盼望已久的长子，但妻子却对听从年轻的男人——从十三年前开始就是个年轻的男人——不听作为丈夫的自己的话，就把那个婴儿送走了。

想必一定会想怀疑那是与那个男人生下来的孩子吧，但雪拉摇了摇头。

「太愚蠢了。用这里的鑒定法，就能证明那个人是你父亲的孩子吧？」

「是啊，没错吗。但是呢，虽然我说有点那个，但是我觉得爸爸也非常随便。结果，放下那个孩子，託付了八年，那个孩子的照片和映像，一次也没有看过！」

雪拉又歪了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肯定的好吗！」多米西亚反射性地断言，但注意到了对方的境遇，赶紧说，「这样啊。有你在的地方，照片和映像……」

「没有。因此，作为了解寄养的孩子的情况，只能通过养父写来的信或者从看到孩子的人那里听说。」

「信，或许……是用马车什么的搬运吗？

「送信时不用马车。是僱人送，还是赶快送，或是坐船。不管怎么说，给远方的人送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在回信到来之前花费一年的时间也不稀奇哦。」

「哇……」多米西亚又是抱着脑袋，叹息着实在无法想像，强有力地说，「这里没有那样的事。在同一个星球上，不管对方身在何处，一瞬间就能对话，也能够和其他星球上的人自由地交谈、」

「恩，这个我也从那个人那里听到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认为我不可能的事情，都是可能的。——真是难得啊」

但是，这个少年是否真的觉得难得是个谜。

无论是美丽的脸还是紫水晶的瞳孔，都有一种冷淡、揶揄的神态，但雪拉绝不会让多米西亚看到他的表情。因为经常和善地微笑着，多米西亚没有注意，继续了谈话：「我还有一个弟弟这件事，直到长大了才知道。」

「你父母什么都没说吗？」

「妈妈有时会用那种口气说：『除了你们以外，其实还有一个送给妖精的孩子哦』」

雪拉瞪着眼睛，多米西亚也耸了耸肩，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阿姨……怎么说呢，是个奇怪的人。」

「这样啊。爸爸说妈妈是『不可思议的怀梦少女』。」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妈妈说爸爸是『永远像少年一样的人』。」

雪拉努力地忍住笑：「……说得真妙啊」

「因为他们打从心底，关係就很好，所以很伤脑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对于才15岁的多缪西亚来说，能够从心底相信双亲关係的意义很重大。

「他八岁的时候回到了这个家。那么，那时候你已经十岁了。是吗？」

「对，就在那之前。我听说另一个弟弟要回来了。」

瓦伦丁卿向孩子们解释说：「那个孩子需要长期的疗养，所以到现在为止和大家分开生活。」

不用说，在孩子们之间，新的兄弟姐妹的话题总是聊不完的。

当时6岁的切尼说，反正比起哥哥，更想要弟弟，而三岁的黛西-萝丝纳闷怎么又多了一个兄弟呢？当然，十岁的多米西亚也期待着什么样的孩子会来。

然后，到来的是天使。

实际上，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父亲和母亲，弟弟和妹妹，多米西亚自己，禁不住眼睛也直了，简直是茫然站到了最后。

但是，那个金色的天使嘴巴却很坏。态度也不好，最初的表情也很兇。

被路法带过来的莉一脸严厉，瞪着瓦伦丁卿及其家人，「请多关照。」

只是打了个招呼。

多米西亚清楚地记得，面对那个与自己家谁都不相像的姿态，压倒性的震撼力，以及连寒暄都算不上友好的态度，切尼和黛西-萝丝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躲在自己的背后。但是多米西亚也一样。

多米西亚在那之前，一直认为同龄的男孩子是非常孩子气，可以说是愚蠢的。这个孩子虽然比自己小两岁，自己是姐姐，怎么会感到这么害怕呢，她也不知道。

在大家无法动弹的时候，瓦伦丁卿强行露出笑容说道。

「喂，爱德华。是爸爸啊」

但是，金髮少年却丝毫没有动，用冷漠的眼神抬头望着他说道：「为什么，你是我的父亲？」

这是和亲生父亲初次见面时八岁的孩子的台词。

少年对着无言的瓦伦丁卿更加冷静地说：「初次见面，是吧。亚瑟-威尔弗雷德-瓦伦丁。请好好地叫我的名字，我是莉，不是其他的任何人。还有一点，我的父亲就只有亚马洛克。」

非常清晰，流畅的语调。

作为这个年龄的孩子，他表达的已经有点太清楚了。当然，虽然因孩子而异，但如果是这个年龄的话，即使心里堆积如山，找不到想表达心情的恰当语言也是很普遍的。

瓦伦丁卿好像也大吃一惊，但他不是那种因这点小事而气馁的人，只好笑着说：「不，当然，我知道他至今为止养育着你。但是，你的真名是爱德华，我是你的真正的父亲。在这里的是妈妈，还有兄弟们。好久不见了，从今天开始你也要一起在这里生活了。」

但是，瓦伦丁卿温暖地想迎接回家的儿子，却出色的背叛了他的用心。

「你在说什么？」少年打心底地惊讶，并且瞪着绿色的眼睛。

「请不要说愚蠢的话。谁决定了那种事？我被亚马洛克说，只是来这个家玩的。马上就回去。」

「不要说蠢话！」瓦伦丁卿的嗓音抬高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连多米西亚也注意到了。很明显，这名少年比起刚刚重逢的亲生父母，更重视一直和他生活的养父母。

现在必须想办法。

「爱德华。听好了，这里是你的家！是你出生的家！你已经不用再去哪里了。你太小了，可能还不明白……」

「小吗？」少年用鼻子哼了一声，「这话真奇怪。我已经八岁了。」

「那不是很小吗！」

我想父亲也是认真地反驳这件事情的，少年却皱起眉头。就好像野兽把敌意都暴露出来吼叫一样。

回头看了看同伴。「路法。因为是约定，所以不动手。但是，对这种无礼的话也要忍耐吗？」

被质问的黑髮少年一脸认真地说：「不是的。亚瑟并没有侮辱你。只是说了自己认为正确的话。」

「那就不好了。在人类世界里，不分青红皂白地命令初次见面的人是正确的吗？」

「艾迪。别生气，好好听我说。你知道人类的孩子出生后多长时间在父母的保护下吗？」

「我不知道，不过顶多也就是五六年吧？因为亚马洛克说我的成长很快。」

「没错。你的成长异常的快。人类的孩子一般在出生后20年间，几乎完全依赖父母生活」

绿色的眼睛圆溜溜的：「路法！别开玩笑了！骗人的吧！？」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说那样的谎言？」虽然黑髮少年的表情很认真，但是小男孩还是无法接受的样子。

「可是，稍微等一下。人类是能活几百年的吗？儘管如此二十年？那么，即使进入繁殖期，也还是在父母的庇护下吧！」

「你说得对。人的平均寿命大约一百年。人类的孩子和父母一起度过了那五分之一的时间。当然，吃的，住的地方，穿的衣服，全部都由父母来準备。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得到。——对于四年前独立的你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但这是人类社会的常识」

金髮的少年实际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二人的会话结束后莉回头看愕然的瓦伦丁卿，吃惊地说：「这么说来，亚瑟的眼中，我看起来还是在需要被保护的年纪的孩子吗？」

「确实是这样。看起来是需要彻底保护的孩子。因为还不到独立年龄的一半。所以，亚瑟想对你说三道四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必须理解。而且，在人类社会不靠自己劳动挣钱的话，就不能被认为是大人。如果考虑到这一点，你就还是个孩子，这不是很正确吗？」

小小的身体耸起肩膀，捲起金色的头髮，少年多少缓和了态度：「——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亚瑟-威尔夫雷德-瓦伦丁。」

「你就叫我爸爸吧！」

「这种主张是无法接受的。我不知道你以什么为根据，坚决地说你是我的父亲。如果说是因为你和你夫人生下了我的话，那就不必说了。」

瓦伦丁卿这次可真是无语了。自己的耳朵现在，到底听到了什么，根本无法相信吧。接二连三地反问：「什、什、说了什么、刚才……？」

少年似乎很不可思议地回答：「不对吗？我的这个身体对你来说是由你这个雄性的精子——还有，你妻子玛格丽特-瓦伦丁的卵子合併创造的。你不是说那件事吗？」

确实如此。没错，瓦伦丁卿张着大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在这种状况下，让瓦伦丁卿做出些反应，倒不如说是太过分了。

就连刚接受过性教育的多米西亚，话里的意义也没听懂一半。这个孩子到底在说什么，真让人焦躁。切尼和黛西-萝丝则是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在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