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這已不再是夢

做了一个梦。

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梦。

但无法确信那种感觉是否正确。换句话说，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在梦中。既然如此，就不该不顾后果地任性妄为，也不能随便偷懒。因此他决定展开行动。既然决定要做就该使出全力，别留下后悔。

「────」

似乎有敌军压境，军力规模庞大。

敌军之中有着精灵与矮人、恶魔与鬼人、妖精及魔兽，甚至连史莱姆或死灵等不定形的非人类种族，以及龙群。恐怕容纳所有种族、似曾相识的多种族混合军团。

相对地，我方战力则显得极为单薄。

宝座前摆着八张以黄金打造的气派椅子，但在八个座位中却有五个是空的，而且剩下的三张椅子中有两张上头摆放的棋子已经破损，只剩下残骸。肯定是被那支军队破坏的吧。这也没办法，战力的差距太明显了。

在最后的那张椅子上摆着造型极为美丽的水晶棋子。这颗精雕细琢的气派棋子有着狼的形状。这俨然就是他所剩的全部战力。

……这是一场多么不对等的战斗啊。

敌方的棋子不只有各式各样的种类，还多达十万之谱；相较于此，我方只有一颗。虽然这唯一一颗棋子是值得倚赖的最强棋子（皇后），战力的差距依然过于悬殊。

古今中外，不管多么伟大的英雄，都没人能独自胜过千军万马。

人海战术就是如此伟大。

所以人们才憧憬万夫莫敌的英勇事迹，梦想以一挡百的英雄谭。

先是口传故事，接着文字小说，然后游戏，最后虚拟现实，全世界的人们不断描绘着这种空想故事的情景。

三崎司（赫里昂）当然也不例外。

在如梦似幻的世界（国战编年史）中追寻梦想，和亲爱的伙伴相互帮忙，一心朝着殷切期盼的未来迈进，不断追求自己的理想。

济弱扶倾。

世界和平。

对亲爱的邻人伸出友谊的援手。

若有人想成为阻碍就用实力击灭。

沉醉于胜利的滋味。

三崎司靠着几次幸运与不断努力实现了这种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空想故事。虽然是在虚拟现实这个狭窄的沙盒里，实现了自己理想的他，抵达了少年时代所梦想的地方。

……然而，那段光辉的日子似乎即将要迎向终焉。

仅存的狼形棋子沖入敌军之中。那颗棋子发挥一骑当千的勇猛，但在宰杀千骑后被上万的军队击倒、粉碎了。万魔大军踩在凄惨散落一地的残骸上进军，最终抵达国王的城堡。

赫里昂手上已无任何棋子。无计可施了。

因为国王没有战力。不像士兵还能升变，国王甚至连成长的空间也无。失去其他棋子后，只剩一颗最弱的棋子还留在宝座上。除非直接翻桌，否则如此凄惨的情势完全没有胜算。

但赫里昂仍不打算投降。就算下一步就会败北，他还是不能投降。即便只是无用的挣扎，直接放弃的话，总觉得等于侮辱了追随他到最后的狼形棋子，与他自己所走过的历史。

赫里昂早就做好觉悟。他自己也是不断灭了其他国家才得以成长到这个程度。他一直怀抱着「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的心态，走过一五○年的历史。为了让那个时刻来临时不至于丢脸，他早就做好接受自身下场的心理準备。

但现在却觉得很可怕，感到惊骇万分。等实际见到结局的时候，他忍不住大叫：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三崎司（赫里昂）喜爱的沙盒并没有如此残酷的现实感。

……不要，我不想死。为何会变这样。这种结局太凄惨了

敌军彷彿在嘲笑他的恸哭般继续迈进，万魔大军转眼间已包围宝座。

人类不只赢不过他们，连相抗衡也不可能，骇人的魔物们瞪视着国王赫里昂。

从万魔大军队伍最前头的部分，一颗棋子踏着沉重的脚步声走出来。

棋子头上长角。

棋子面容兇恶。

棋子皮肤赭红。

棋子紧握沾血兇器（钉鎚）。

棋子挥动兇器。厚重钝器以致死速度袭来。面对这闪避不了的一击，最弱的棋子（赫里昂）毫无抵挡的可能性。

就这样，被沾血钉鎚粉碎的赫里昂脏器溅了一地──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猛然起身。

呼吸急促。

心脏发出哀号，剧烈地跳动着。

「咕呜……」

胸口彷彿心律不整般地闷痛。

用右手按住胸口的赫里昂把身体弯成「ㄑ」字形，纯白洁凈的床单映入眼帘。

这里是哪？

忍耐胸口的疼痛，缓缓地抬起头。

映入视野的是未曾见过的天花板……不对，是赫里昂熟悉的壁画。

「这里是……」

以一个人睡来说过于巨大的特大号床垫。

装饰豪华绚烂的水晶吊灯。

品味高雅的顶蓬。

墙壁上沿用黎明期的照片（荧幕截图）绘成的大幅图画。

这里是白色城堡中的某个房间，国王专用的寝室。

「……赫里昂大人？」

听见一道似乎感到震惊的声音，赫里昂往左看。

是莉薇。她的表情彷彿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种情感表现模式也是第一次看到──赫里昂脑中闪过此一不合时宜的想法。

「啊啊，太好了……您总算醒了……」

莉薇的琥珀色眼珠湿润。

眼角渗出的透明水滴变成眼泪，沿着白皙脸颊滑落。

直到这时，赫里昂才总算理解自己正躺在寝室床上的事实。

「────是梦？」

没有大举进逼的军队。

也没有包围宝座的魔物。

在房间里只有担心国王安危的第一部下。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

右手从胸口移开，抚摸额头，手掌充满冷汗的湿黏触感。

然后回想起到这里的过程。

几个记忆片段散乱地闪现。

建国祝贺祭、传送、谒见、探索、精灵、种族间抗争、聚落、反叛、然后──

「──！」

想起来了。

意识快速觉醒。

忍不住伸手去确认头部。

幸亏头盖骨依然完好如初。

但是这个事实和记忆并不相符。

赫里昂想：我不是头部被敲碎而死了吗？

「──食人魔呢！反叛者们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最后的记忆是迫近眼前的血污钉鎚。

难道那只是梦吗？

「赫里昂大人，请您冷静一下，现在还不可以起身。您昏睡了半天以上。」

「……什么？」

怎么可能。赫里昂完全不记得自己睡着。他并没有主动躺到床上的印象。

也就是说……假如那不是梦，自己的记忆正确的话。

「我……被那个红肤食人魔杀掉了吗？」

赫里昂惊惧地自言自语般说出这句话，莉薇视线朝下，有点难以启齿地回答：

「是。」

听到她的回答，赫里昂又躺回床上。

奢侈地使用了高级素材的床垫悄然无声地凹陷下去，柔软包覆着猛然躺下的上半身。

……他总算明白了。

被食人魔杀害的记忆是现实。国王（赫里昂）被反叛者（食人魔）杀死了。但是……

「自动复活发动了吗……」

国战编年史中，国王的死亡并不等于游戏立刻结束

虽然有死亡惩罚和次数限制，但国王是能够复活的。

所以赫里昂复活了。

被反叛者食人魔杀死然后复活了。

「…………莉薇。」

赫里昂呼唤身边的部下的名字。

「在」莉薇用她纤细指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后，简短回答。

「宝座没事吧？反叛者们……那个红肤食人魔怎么了？那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请您不必担心，宝座没有问题，现在一样由巴兰率领的第二军团精锐部队镇守着。此外，叛军这次已确实歼灭完毕了。全都敲碎头盖骨后，一片肉屑也不留地全部销毁了，敬请放心。然后，关于反叛者的头目……他似乎拥有固有技能。」

固有技能。

无关于与种族或职业，角色个人所拥有的能力。

虽然是特性强烈且很少出现的稀有能力，往往也是难以取代的优秀能力。有时一个固有技能甚至能颠覆角色的能力差距。原来那个红肤食人魔拥有这种东西。

赫里昂用还在颤抖的手打开战术虚拟视窗，呼叫出〈人物资讯〉。

半透明的虚拟视窗浮现在眼前，左侧的小栏位中显示红肤食人魔的图片。

画面右侧显示出透过战斗、调查或打倒奖励等行动所揭晓的各种状态和所持能力。赫里昂念出所持能力栏记载的内容。

「来自黄泉的一击（Last stand）……这是能在死亡后使出仅限一次的反击的能力。」

效果是「对距离最近的敌人使出必中的攻击」。

如果死前的记忆没错，那个食人魔在技能发动中已被莉薇敲碎头盖骨。但因为是必中攻击，所以固有技能发动的瞬间，「对距离最近的敌人的攻击必定命中」就已成为既定事实。

然后，赫里昂毫无防备地走到那个食人魔的眼前。

……食人魔确实被杀死了。讨伐本身成功了。第五军团长葛尔帝确实解决了反叛者。所以莉薇和艾尔蒂娜才会鬆懈吧。

然后，导致了那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