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有请。冷萃冰咖啡」
「非常感谢,老闆」
喀拉一声,冰块碰到杯壁的声音入耳,随后,一个玻璃饮料杯被放到了桌子上。
夏日里晚霞从窗口挤了进来,染红了杯身。杯身上反射起的光芒刺入了眼帘,我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暑假刚刚开始不久。
我坐在了「D会议室」——DRAGON CAFE的沙发席上,一个人。
抛开耕平一个人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了。现代简约风的内装,无处不在的轻鬆氛围,空气中弥荡着咖啡香味……我很满意这种感觉。所以,我也常常来这里打发时间。
「平时的甜品,还要等一下。今日份已经卖光了,需要重新为你做」
「咦,这样啊。那样的话就不要特意——」
「没事,没事。彩乃一个人就能达到一天的销售量呢,超级欢迎你来的!」
「……也太夸张了吧?」
老闆耸了耸肩,对我笑了笑。随后开始收拾身边的桌子。
现在是下午三点,下午茶时间已经过去了,所以这个时间段店内人很少有人来,準确地说,现在客人只有我一个人。每每这种时候,我就会坐在吧台附近的大号沙发席位上。
我将身体埋进了鬆软的沙发里,双手捂住了玻璃杯。感受着手心凉丝丝的寒意,轻轻地衔住了从盖子上延伸过来的吸管。
这个那个的……我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来这里了。多的时候一周会来5次,真的是超久没来了呢。
当然,那个数字是包含开会在内的。其实,开会倒是多数情况。
所以……
现在,开会这种事再也没有了,来这里的频率降低也是必然的吧?
「——我说啊。怎么失神落魄的呀?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欸?」
「那个,咖啡,没加糖吧?」
「嗯……」
这样啊……
怪不得觉得好苦。
我打开了盖子,向里面重新加入了砂糖。这时,老闆从吧台后面拿出来一把高脚椅,咚的一声放在了我的斜前方。
「好啦!如果想说什么就和我聊一聊吧?正好我有空」
「欸?」
出乎意料,老闆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吃了一惊。
难得呢。平时他总是说完「请慢慢享用」之后,马上就隐身到里面去了。
不——难道说。
「……我现在看起来像是想聊一些什么吗?」
「因为你今天两手空空的呀。平时的话,你一定会带习题集或者课本来的吧?」
「……」
「彩乃酱,你这人绝对是谋而后的典型吧?所以嘛,今天居然两手空空,很难得一见嘛。」
「而且」老闆粲然一笑,继续说道:
「我从事的这份工作,最擅长甄别这种的氛围了」
「其实,大部分人就是来我这里吐槽的」老闆苦笑着补充道。
……是嘛
我,是想要和谁聊一聊吗?
「和耕平怎么了?你们怎么一下子就不来了」
又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语,我的胸口觉得有些紧,闷闷的。
怎么了……吗?
我将冷萃放到了桌子上,缓缓开口说道:
「那个……老闆,你知道耕平在做的事情吧?」
「嗯?大概知道点吧。就是那个……计画吧,像超级跟蹤狂一样,做些背地里的工作,认真地编製故事的主人公之类的事情吧?」
「嘛……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
换一个人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相当糟糕吶。难道说我已完全麻木了嘛?
「耕平也常常找我商量来着,所以内幕我也略知一二。彩乃酱也是那家伙的支持者吧?」
「是吧……不过——」
「是吧,是吧」
「……」
于是,一点一点的——
我开始漫无边际地谈起了现状,言语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的形状。
◆
「——原来如此吶。耕平那家伙居然说出了终止计画,那可是像他命根子一样的事情吶。到底为什么还不告诉你,所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是吧」
老闆喝着自己的浓缩咖啡,总结道。
「RINE上也是一口咬定『不能说』。那你没考虑过直接去问他吗?」
「最初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根本抓不到他啊」
他还是来上学,不过课间休息时间我去他们班,以及去了好几个「密会spot」,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放学的时候,我就埋伏在门厅换鞋那里等着他,也从来没有现身。
鞋子明明就在鞋柜里面,怎么做到的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后来仔细想了想那家伙的做事风格,肯定是事先準备好了鞋子,使用了类似于「紧急逃生通道」之类的东西,秘密地出入学校。一点都不奇怪。
一来二去的,就到了暑假。耕平的影子都没见到,整个人逃得无影无蹤。
「大概可能是因为之前的选举风波吧,耕平的策划接二连三地落空……」
「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应该有个解释的。毕竟你们两个是一起的」
「说得也是,不过……」
「?」
突然,老闆有些踌躇,想说些什么但又放弃了。
的确如此,但是——
我垂下了目光,盯着桌子喃喃自语道:
「那个,细想起来……原本,这就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吧?我总觉得是这样的」
「……嗯?为什么?」
老闆皱起了眉,向我发问道。
「说到底,我和那家伙一起——是因为我是一个支持者罢了。我发现——那家伙要是说放弃的话,我也没有权利去制止他」
「嗯?权力……」
「第一,本来就不需要「共犯者支持者」立场。这种顺势而为,不得已而设置的角色,根本就没必要!」
「必要?……」
「是的……这种角色就一定非我不可吗?所以,如果那家伙觉得『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等、等一下、这是权力、必要这一类东西的话题吗?」
老闆面带疑惑地问道。
……
果然吶,如果不有条有理地稍稍说明一下,是没办法理解的吧?
我双手捧住了玻璃杯,良久之后,一点一点地开始陈述。
「那种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在我身上,根本不存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噗」
「从小时候起,我就开始涉猎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每一项都做得马马虎虎吧,没有任何一件事成为NO.1」
「嗯,就是大家说得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蕩。」我继续说了下去。
「上了初中之后,我参加了田径。但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成绩优异的人。可是,正因为如此,像是非常后悔啦、拚命努力啦、这些情绪也与我无缘……总之呢,就是这样咯,我就不适合把某一件事做到极致。其实,这个,就是所谓的骨子里的因素吧」
「……彩乃酱不喜欢这样吗?」
「不喜欢啊,可是……我的意思是……也只能如此了吧?」
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
有时候奢求得不到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
「交朋友也是这样的。也没有最好的朋友,跟谁都合得来,在教室里也有一起玩的朋友,出门一起玩呢,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然而,一旦重新分班,距离稍稍拉开一点的话,就不会去联繫了」
滴答,冰块溶解的声音响起。
「不过嘛,这个也是当然的啦。因为。就没什么和我在一起的必要!」
是的——
对我而言——
非我不可,独一无二的价值,是没有的。
只有我才能做到,
没有我就不能实现,
——这种不可替代的价值,是没有的。
这也就是说……
只需要条件吻合,换任何一个人替代我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事实如此。
「一样可以谈笑风生,一样可以开心度日,我在不在区别都不大。只是碰巧我在他的身边没有感到不快,在一起也没有感到不舒服,所以才会包容了我的存在。但是,绝对不是最优解」
举例来说,就像便利店中的便当……
仅仅是因为简单便利,也没有其他选项可以考虑,所以才会被选取。至于非它不可的理由,是不存在的。
选择我作为朋友,仅仅是因为我们偶然间彼此相邻罢了。
偶然间可以一起回家。偶然间参加了相同的社团……
偶然间,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屋顶,而已……
仅此而已,别无选择,而已……
「至于只有我才能担任的角色……不过是我偶然间说了可以配合,所以才给我的。非我不可的理由,好像是没有吶」
「共犯者」、「青梅竹马」——这些只属于我的特别角色。
说到底,终究是伪物。
用那家伙的话说,只是「设定」。正是有所谓的「计画」存在,才会成立。一旦「计画」消失,自然也就云消雾散。
遵循着这个设定,无论我怎么做,都不会产生自身的价值。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不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是的……
如果那天,走上天台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而那个人接受了「共犯者」的话——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
「对那家伙来说,我就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如果那家伙说『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我连开口的权力都没有!」
原本,计画就是那家伙的东西。而我,仅仅是一时兴起而已。
迄今为止,基于各自的便利,一起才会做这做那,做了许多事情。
原本,我们的关係
就是仅限于表面上的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