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The Door into Summer
〔*注:出自于电影《夏季之门》,该电影根据竹宫惠子1975年发表于白泉社少女漫画杂誌《花与梦》的短篇作品改编。〕
◆
自那之后的一小时里,小说家都未和我说过任何一句话,一直坐在车内,随着马车摇晃。总是这么沉默着,着实让人有点郁闷,于是我熄掉第二根烟,转过头去开口问道:「───你的气也差不多该消了吧?」
但,小说家却是从书物上抬起头来,茫然地开口问道:「……嗯?你在说什么?」
看来,她并不是因为不开心才沉默着,单纯只是在专心读书而已。我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白担心一场。
「啊……那个……」话虽如此,但是我先打开的话题,「你看得还真专心。」
我这么说后,小说家便夸张地点了下头,似是在说「经常听别人这么讲」。
「嗯,其实我重新读了一遍那份埃塔赫伊的手记。里面有部分稍微惹人在意的内容。我刚刚正在思考。」
「部分惹人在意的内容?按你的性子来说,那岂不是全都是?」
「哼,你也变得能说这么有趣的嘲讽了呢。」小说家自嘲般地扬起嘴角,「但是,有一部分内容尤为异常───该怎么讲呢,有一部分内容给人一种奇妙的预感。」
奇妙的预感。我无法顺利理解其中的含义。
「是哪里啊?」
「你看,就是此处。十二月二十五日。关于佩里诺尔复活那天的记录,有点奇怪。」
她打开那份手记,指着某个地方给我看。
「上面是如此记载的。『这或许是奇缘吧,今天与主的降生之日为同一天。便将此称为吉兆吧。』。」
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问。
「───这个『主』,究竟是何人?」
她眸中闪烁着类似于锋芒的事物。那是一种宛若自己抓住了某种关键般的,充满自信的光芒。
但与之相反,我则是一副有点傻眼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哪知道。从上下文来看,不是写这玩意儿的那家伙的僱主吗?」
我很随意地说后,小说家立刻摇了摇头。但那并非是感到无语,而是否定的意思。
「不,那不可能。」
「你为什么能那么断言?」
「此处写着『降生』而非『诞生』。通常,不会对寻常人使用此词。」
我轻哼了一声。这世上究竟存在不寻常的人么?
「那你说说,一般都是用在哪种家伙身上?」我半嘲讽地询问道。
「───『圣人』。而且还是完成过极为伟大的伟业者。」小说家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皱起眉头:「圣人的话,也就是说,在伊库苏拉见过面的那个诃梵蒂雅一类的家伙么?」
圣女诃梵蒂雅,在我们面前说中了过去和未来,拥有『能读取世界的历史』的奇蹟。
我记得包含她在内,尤纳利亚合众教皇国内现存的圣人仅有数人。
「但是,如此一来就怪了。」小说家竖起一根手指,语气笃定,眼神无比严肃,「历史上并不存在,在这一天,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诞生的圣人。」
我则是耸了耸肩:「会不会是那种知名度很低,不足以名垂青史的圣人?」
「哪怕未能名垂青史,但凡是教会认定过的圣人,我就会有印象。」
小说家的语气中带着某种确信。我无法解读出她的那份根据是什么。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前方。问答和推理压根不是我擅长的区域。
「那些事也等到了那个埃塔赫伊后,就能明白了吧。」
我很随意地说后,小说家似讥讽般地忽然笑了起来。
「但愿如此。」
我们再往北方行驶一段时间后,看到一座白云杉林,林间树木高耸。公路似是避开与树林相撞般,拐了个弯,朝着西方延伸而去。但是,从这里起,公路并不会引导我们前往目的地。马车所驶入的是林中的野兽小道。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冷布兰德荒原,再往前就到伊维尔修。」
我一甩缰绳,继续北上。
「等会就要进入异兽的栖息地了,做好心理準备了不?」
「我都早就迫不及待了。」小说家很随意地答道。
啧,说得有够无忧无虑的哈。我郁闷地叹了口气,稍稍打起精神,以防可能出现的危险。
◆
我们很快就穿过了树林。
我们正前往一个远离人烟、煞风景又荒芜的世界。随着马车越是前行,道路两旁也就越是荒凉,同时掠过视野中的绿意也逐渐变少。这副景象简直就像是,生命渐渐地被从旅途上消除掉。
当太阳升至最高点时,我们驶入了冷布兰德荒原。
这块位于蒙多利亚城北部到伊维尔修山岳地带之间的区域,是片红褐土地隆起,地域旷阔的荒野。由于往来者近乎全无,因此附近并无能称为公路的美好事物。儘管勉强还残留着些小道,但路上基本都有岩块砾石,因此在横穿此地时,不可急躁,得耐住性子,慢慢赶路,以免弄伤马腿。
穿过这片荒野后,我们便终于抵达旅途的终点───伊维尔修山岳地带。
但是,这一带已经是『獠牙野兽』的栖息地了。哪怕那群畜牲突然从岩石的阴影里冲出来,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我边集中注意力,警戒着四周,边降低了些许车速。
「……有獠牙野兽吗?」小说家压低音量小声问道。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些紧张吧。然而我却是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不晓得。再说了,野兽可没迟钝到会被人类发觉气息。」
「真不可靠。你这副模样,真护得住我吗?」小说家半傻眼半责备地小声说。
「收多少钱,干多少活。」
听到我很是敷衍的回答,小说家仅仅是哼了一声。
之后一段时间里,我们沉默着。当穿过岩石地带后,视野顿时豁然开朗,能清晰地看见目的地。但是,这时我却是驾着马车,往稍偏东北方向驶去。
「怎么了?不直走吗?」小说家有些怀疑地问道。
我回答说:「直走的话,到山里时天已经黑了,到时候得在獠牙野兽的住处过一晚上。在稍偏东北方向处,有块区域位于那群畜牲的群栖地外。今晚在那里露宿一宿。」
「原来如此,明天再进山么。」
「毕竟夜里去闯野兽的巢穴,完全就是去自杀。现在要去的露营地虽然也不是绝对安全,但总比那座山要好。」
「我不打算抱怨日程啦。只不过朝思暮想的目的地就近在咫尺,我有点没信心今晚能酣然入睡。」小说家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真意外。」
我回头说后,小说家疑惑地歪了歪头。
「意外什么?」
「啊,就是觉得,你也完全习惯了露宿了。」
她愣了愣,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毕竟这次生活简陋的旅途都快是第五天了,再怎么说也会习惯了。」
从伊库苏拉启程至今,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吗?我单手抓住缰绳,用空出来的手数了数日子。这么一想,我感觉自己和这个女人一同行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讲句真心话,如今我心中对她抱有的不满以及棘手感,很不可思议的,并不如当初那么强烈了。
───信任无间……倒也不至于到这么夸张的程度,但我也或多或少开始相信她了。
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望去,正巧与小说家四目相接。她边望着我的眼瞳,边语气认真地问。
「……你差不多想说了吧?」
我顿时心虚了起来。
「说什么啊。」
「关于那只怪物───亚瑟・忒艾尔武与你的渊源纠葛。」
我不由得哑然。
渊源纠葛。
对了,在启程前这家伙说过,会等到我想说为止。
明天,我们便会抵达目的地。届时,自然免不了会同那不死的怪物对上。如果要说那些事的话,现在或许正好合适。
但我却很犹豫。
我和亚瑟・忒艾尔武之间,究竟有能称之为渊源纠葛的事物吗?
我和那怪物之间,有的仅仅是……
───仅仅是什么?
我无法回答上来。
假如我能回答上那个问题,我就不会事到如今还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正因为无法作答,我才身处于此地。
「……算了,不说了。抱歉。」小说家移开了视线,「明明说过等你想说时再说,现在却又催你说,有点没品。」
我现在大概正露出一副无比沉痛的表情吧。她的那种反应,使得我感觉到了自己有多窝囊。我为了甩开那些窝囊想法,甩了甩头。
「……明天。」我很直截了当地说,「明天,我就全说出来。在那之前,你能再等会不。」
我并未回头望过去。但不知为何,我当时知道她正在微笑着。
「嗯,我等着。」小说家也简短地答道。
其实我也明白的。
随着这次旅途即将结束,我也明白了一些事:我所欠缺的,或许还是决心。当我抵达那里时,终究要面临抉择。
……噢不,不对。在踏上这次旅途时,我就已经算是作出了抉择。
那肯定是仅靠我自己一个人无法作出的抉择。所以,我才利用了她,把她当作踏上旅途的理由。所以,我……
就在这时。
「──────!」
我和小说家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为了互相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刚才的那是……!」
我点头。那是不可能会在这种偏僻地区听得到的声音。
「是惨叫……!」我用力一甩缰绳,「我要加速了!抓紧啰!」
马儿大声嘶鸣,马车猛地朝着声源方向驶去。车轮撞在岩石上,导致车身弹跳,嘎吱嘎吱作响。现在可没有閑心去顾及车厢。刚才的声音百分百是年轻女孩的惨叫声。这也就代表……
「果然如此!」
在绕过一块巨岩后,我们看见了那幅景象:
五只野兽围在一块岩石裸露的洼地周边。
以及───在那包围圈正中央,有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身上的衣物满是污泥,且破烂不堪,不过衣物上的刺绣等等,却有种外国风。小说家见此,顿时喊道。
「那是北方的服装……是艾达纳科联邦的逃亡者!」
听闻此言,我理解了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人。可能是在翻过伊维尔修山脉,逃入尤纳利亚时,被那群畜牲袭击了吧。而且,好死不死的,那些畜牲还是……
「嘁,居然是『灰乌尔伽』!」
我把视线转向围住少女的野兽们,咂了下舌,并不快地低吼了一句。
獠牙野兽,饿狼种『灰乌尔伽』。
在四肢和利牙都有攻壳的乌尔伽种当中,这种拥有灰色毛髮的个体经常是群体活动。如果只有一匹,那自然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驱除掉,但令人害怕的是,其对群体狩猎的执着───没错,棘手的是,它们懂团队配合。老实说,想赶走它们并非易事。
我朝车厢内喊:「贝蒂!你来替我驾车!」
「诶、诶?」
「快点!不然那孩子就没命了!」
在我的怒吼下,贝蒂收起惊慌,向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