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The Long Goodbye
〔*注:出自于《漫长的告别》,美国推理小说作家雷蒙德·钱德勒创作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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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沉,阴雨连绵。天空像是在低声哭泣般,阴雨霏霏。
我感觉有人穿过雨水,从身后追来。被这种焦躁所驱使,我边向前跑,边不断回头张望。她牵着我的手,声音冷峻地说。
───快跑!
───可是,他们还在那里……
我的话音消失在雨中。她痛苦地眯起双眼。她一定也跟我是同种心情。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回头,这是因为刚才听了那家伙说的话吧。
───兰斯洛特正在前面等我们。不快点,我们都会被抓。
她说的道理我也都懂,但这世上有些事,即使能够理解,却无法接受。
我的友人们被囚禁了。
◇
对我们来说,那座小镇便是整个世界。那是一座四面环绕着险峻的山岳,以及茂密森林的小小村落。我在那儿生活了十三年。小镇居民不足五十人,并且在这之中,有十二名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
孩子们中最为年长的是十五岁的兰斯洛特,比他小一岁的是我义兄特里斯坦。此外还有沉默寡言的加拉哈德、应声虫鲍斯、爱挖苦人的卢坎、耿直的高文、爱管閑事的凯和稳重的贝德维尔。总是在恶作剧的坏心眼儿二人组加雷斯和莫德雷德,以及总被他们耍着玩的慢性子帕西瓦尔。还有像我姐姐一样的人,佩里诺尔。
说到娱乐,就只有挥舞棍棒模仿剑术,但我们并不觉得无聊。我们日复一日地竞争着谁是最强者。
但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永远都是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中的一人。我觉得,他们已经迎来生长发育期末期,也是我们默认他俩是最强的理由之一。鲍斯和卢坎在意识到自己赢不了他俩后,就每次都在赌他俩谁会赢。儘管如此,也仍不放弃继续挑战他们的只有两人。那便是性情如同野猪般的高文,还有我。
加雷斯和莫德雷德总是嘲笑我们。某天,我和高文决定联手还以他们颜色。我俩走进森林深处,花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干掉了一头『獠牙野兽』。虽然最后被大人们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但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小瞧我俩了。佩里诺尔总是眼神无奈地看着洋洋得意、大摇大摆地走在镇里的我俩。
总之,这便是我们的全世界。
至少我很满足,觉得这样就好,并不关心这以外的世界。我从未想过离开这座小镇,走出这片不知哪里是尽头的险峻大山,前往他乡。
是的,直到那天来临……
◇
最早因『流行性感冒』住院的人是高文。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们轻笑着说「原来笨蛋也会感冒啊*」。两天后,凯和贝德维尔也住院了,但那时我们还没什么危机感。只是有些担心他们的身体情况。(※注:日本俗语,笨蛋不会感冒。)
但在之后又过了三日,在加拉哈德、鲍斯和卢坎也接连住院时,我们终于起了疑心。六人都罹患同种病,这令我们意识到情况相当严重。更令人害怕的是,自从他们住院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他们。虽然我和佩里诺尔好几次想去医院探病,但都被大人拒绝了。
昨天都还精力充沛的友人,突然罹患『流行性感冒』,而又见不到人影。这总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后来有一天,我想要询问父亲情况,于是去他工作的医院,结果在打开的窗户外听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我紧贴着墙壁偷听着。
────高文突然杀了他的母亲,然后逃走了。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文,杀了他的母亲?
我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本以为是在开玩笑,可从窗户望进去,医院内正一片哗然。我立刻离开这里,沿着石阶跑下去,跑到平时常来的广场,然后将我刚才听到的内容告诉碰巧在广场上的加雷斯和莫德雷德,结果他们只是笑笑,根本不信。
我一到家,母亲就跟我说外面很危险,要我待在家里别出去,却没告诉我理由是什么。
……什么危险?
两天后,在没有任何预告之下,帕西瓦尔、加雷斯,甚至连莫德雷德也住进了医院。
镇里未入院的孩子就只有我、佩里诺尔、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四人。终于领悟到情况很不对劲的我们,在某天深夜里,小心注意着不被大人们发现,偷偷地溜出家中,在离村子有些远的仓库集合。
───大人们隐瞒了什么。
特里斯坦开口说道。
───我和兰斯洛特之后会偷偷潜入医院寻找真相。
───那样的话,我们也一起去……!
我刚一插嘴,兰斯洛特就出手制止了我。
───不行。亚瑟你和佩里诺尔一起等着我们。
───为什么啊?是觉得我会拖后腿吗?
我语气强硬地反问道,特里斯坦劝我说。
───不是这样的。如果孩子们因某种理由被监禁,而我和兰斯又被抓起来了,那这下轮到谁来帮大家?
我不禁默然。但并不是因为接受了特里斯坦的劝说。儘管我还是个孩子,但也有意识到,他所说的只是权宜之计。
我只是单纯地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悔。兰斯洛特轻轻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要是感到周围有任何异常,你们就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之后,要怎么做呢?
佩里诺尔问道后,他透过仓库的窗户,指向森林方向。
───在南边森林尽头的悬崖边会合。喂,亚瑟,还记得之前你和高文干掉野兽的地点吗?
───可是……!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去和你们会合的。
听到兰斯洛特的话后,佩里诺尔未再继续言语,少顷,默默地点了点头。确认到这点后,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转身离开了仓库。
我和佩里诺尔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上空像布满着厚厚的云层,丝毫不见皎月与群星的光辉。
似乎快要下雨了。
◇
───我还是太没用了吗?
我蹲坐在仓储的角落里,抱着双膝喃喃自问道。听闻此言,坐在身旁的佩里诺尔抬起头。
───没这回事啦。
佩里诺尔安慰更让我自觉悲惨。所以,我的回答仅仅只是个人偏见。
───我一直都拖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的后腿。连你都赢不了。
佩里诺尔的剑术在我们当中排第三。就连教我们剑术的玛凌先生也认可她的本领。本领得到老师认可的人,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二人。
───从以前起,我就一直被你保护着。
小时候,每次我被莫德雷德和加雷斯欺负了,佩里诺尔都会帮我还以颜色。每到那时,我都会多次在心中起誓:总有一天我要变强,轮到我来保护她。
但是,在我的剑术有所进步的同时,佩里诺尔的剑术也在以同样的速度提升。因此从结果而言,至今为止我们之间的差距几乎没有缩短。更别说比我进步得更快的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了。我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他俩肯定都不对我有所指望。
我再度说起丧气话来。看着意志消沉的我,她在旁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亚瑟你比莫德雷德还不如。
佩里诺尔突然语气认真地说。
───比加雷斯、高文、贝德维尔他们都弱。
说到这里,她朝我嫣然一笑。
───但是,现在你比他们都强。不是吗?现在你赢不了的人,只有兰斯洛特、特里斯坦和我三个人而已哦。
我抬起头。确实如她所言,从前的我连贝德维尔这个女孩子都赢不了。
───别总盯着前方看,偶尔也要看看自己的脚下。亚瑟你很强。也许,你远比你自己所想的要强得多。
佩里诺尔的话,让我的脸阵阵发烫。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更别说还是这样被她当面夸奖了,以前很少发生过。
为了掩饰害羞,我撇过脸去,有些赌气地说。
───但是,你比我要强吧。
佩里诺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这么不坦率呢。再说了,你为什么想要变强呀?
───那当然是……
我欲言又止,实在是无法把真心话说出口。但是,我的脑子又没有聪慧到能临时捏造一个除那之外的理由。
正当我沉默时,佩里诺尔再次大叹了口气。当我以为我又令她觉得无语时,佩里诺尔开口说道。
───反正你也没想过理由和目的吧。
我正想反驳才不是这样时,却被她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唉,不管过多久,你都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长不大。就算赢了我,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哦。
───……
───你太好强了。
───吵死了。
───真是可怜,如果你能赢我,那我就为你做些什么吧?
───做些什么是指什么啊。
───嗯,这个嘛……
她像在演戏一般懊恼着。
───那我就当你的新娘吧,之类的。
我不禁一滞,沉默了数秒。
───什么意思嘛,说那就什么的。
───我是想帮你定个目的嘛。
───你这逻辑有问题。
───总比没有逻辑强。
───是吗?
───是呀。
───这样啊。
───是的。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的目的。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是什么意思嘛。
───就是这样就好啦。
我们彼此把脸扭向另边,不对视地交谈着。我想,我们大概也没法面对面聊天吧。当时我才十三,她也才十四。那是一个对于正面互相坦白自己对对方的感情而言,显得尚有些年幼的懵懂年纪。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细雨。我们默默地听着这从敞开的窗户飘进仓库的静谧雨声。我的右手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左手,不知是谁先开头的,两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块儿。一如之前,我们并未望向彼此。
在黑暗与细雨的气味中,我异想天开地想着。
但愿我能永远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
最早察觉出不对劲的人是佩里诺尔。紧接着,我也听见了大人们的声音。我们听到其中有人喊着「把孩子们找出来」,这使得我们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大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近,让我背脊一凉。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严气氛。当我抓住佩里诺尔的手正要站起来时,仓库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立马摆出战斗姿势。但是,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是一名气喘吁吁的青年。他一进门,就看着窗外说。
───我们被发现了,在被抓住之前,你们快逃。
───被抓?你在说什么。
───大人们打算把我们全部监禁起来。
───监禁……?
佩里诺尔一脸困惑,特里斯坦快速说。
───医院的地下有一座监狱。除我们以外的孩子,都被关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