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暑假,我就被叫去帮哥哥搬家了。和他之前说的一样,他租了一辆带篷的轻型卡车,停在后门那里。我们兄弟二人把行李搬出来,堆在卡车上,再运到新的公寓去。行李仅仅是当前所需的东西,并不重。除了要卸下抽屉里堆满东西的一整只柜子外, 其他东西没费太大力气。
哥哥的新住所在一幢老房 子里,不过内部不久前刚翻新了,整体看着清爽。他的女友已经先一步让搬家公司送来了家具和行李(要是哥哥先搬进来,那可就麻烦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哥哥的女友见面。 她瘦瘦的,个子比想像中的高,长得也清秀。我问了她的职业,没想到是演员。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我的哥哥交往呢?真是莫名其妙。
我留心别刮到墙纸和地面,小心翼翼地把柜子放好,总算能喘口气了。我也没摘下头上卷着的手巾,直接一 屁股坐在粉刷- -新的阳台上,咕咚咕咚喝起水来。哥哥的女友在旁边蹲下来,和我道声辛苦了,接着问道:
「你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好意思,今天我要打工。」
「咦,待会儿吗?接下去还要工作7
我摘下头上的手中,以示歉意。
「是的。而且,我在这里会打扰你们。」
「正好相反啦,往后我就得和他两个人过日子了,今天是最后的自由。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话,我微微笑了。
「喂,我听见了哦。」
哥哥的声音从客厅那边传来。他的女友也笑出了声。
作为旁人听他们之间这种轻鬆的玩笑话,还挺欢乐的。
离开哥哥的新住所后,我乘坐地铁大江户线,在东中野下车,来到打工的中华料理店,在狭小的更衣室里换好工作服,然后像往常一样卖力地洗碗与接待客人。店里採用间接照明,我游走其间,接受点单。要是有客人拿不定主意,我便扮演热心伙计的角色,帮他们决定该吃什么。若暂时没有人要点单,我就去后厨那个昏暗的洗碗间里,忙不迭地洗刷着不停送来的油腻碗筷。正值初夏,又是暑假,双手能一直浸在透明的水中确实痛快, 但连日劳作下来,也是相糙得不行。我想找找家里有没有护手霜,未果,只好用护鞋油涂抹双手来止疼。人的皮肤也是皮革的一种嘛, 应该没问题的,或许吧。
如果有同事想换排班,我会十分乐意去顶替他,结果,整个暑假里,我几乎每天都在打工中度过。在亲切地给一群上班族姐姐推荐追加菜品的过程中,或是在将脏盘子变成乾净盘子的劳动中,我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向前迈进。总之,我需要钱。读专科学校的学费得点点积攒起来,製鞋的工具和皮革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我想买一些质量比较好的皮革 ,便揣上工资往皮革材料店走去,却因价格太高而败兴归来。对我来说,这样的循环也是家常便饭。一旦自己赚了钱, 就会对物价变得敏感,就会去思考这样的价格需要用多少劳动时间来换取,就会去计算这笔开销占当前存款的百分之儿。
赚钱真的是一件辛苦的差事。我那弔儿郎当的母亲和笨拙的哥哥居然每天都在上班赚钱,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那个人又如何呢?
她并没有出门工作的迹象。
深夜打完工回家,我沿着铁轨漫步。新宿街头明晃晃的灯光跃上云端,看起来就像天空本身在发光似的。
一想到在我摸不着 也走不进的地方发生着许多精彩的故事,我就会感受到自身的不完整。
我一直把她送的书放在包里,随身携带着。每次坐电车,我都会随机翻开页,一路咀嚼着那些不明所以的英文。
同时,我也会在心里反刍她那暖昧的笑,那叹息背后的含意,
那柔滑得令人吃惊的肌肤触感。
我想和她见面,但只要我仍会因这种情绪面感到郁闷,就代表我永远无法长大。
因此,我决心只竭尽全力去完成自己当下能做的事。
我是一台具有製鞋能力的机器。
不,现在的我还远远谈不上拥有这种能力,但我下定决心要获得它。
因此,每天夜里回到家中后,我都会在哥哥走后变得宽敞的日式房间里,坐在书桌前一点一点地製鞋。
我削好鞋植。
把鞋楦放在坚硬的皮革上,用玻璃片划开皮革,细緻地刨出脚底的曲面。
反覆地修剪纸样,用製鞋的弯针仔细缝合,为之后缝合真的甲革做好準备。
每天每天,我都会这样一点一 点地推进工序,就好像在漆黑的世界中,一边战战兢兢地迈出步子试探着脚下的地面,一边前行。
有能力做到的人就该努力去做到。
记得好像有人这么说过。
虽然话很简单,但我认为很正确。
通过製鞋,我前进着。
因为前进着,所以我能做出鞋来,某个人穿着它就能继续前行。
要是能形成这样的循环就好了。
就在这样的日日夜夜中,我迎来了八月,但这个月没有一天是从早晨就开始下雨的。接着,九月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