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到了。雪野拖着沉重的脚步,转开玄关的门把。
她忍不住厌恶起自己,不过是从外头回家而已,为什么会如此筋疲力竭。她从肿胀疼痛的脚上拔下高跟鞋,在玄关脱下丝袜随性一扔,手绕到背后从衬衫外头解开胸罩钩扣,再把刚买来的沉重书本放在桌上,尽量无视凌乱的房间往床铺走去。然而,非做不可的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浮现脑海。
那些空罐子和宝特瓶该整理了、地上融化的巧克力该丢了、洗好乱扔的衣物也该收拾了、还得擦拭黏在瓦斯炉上的油垢、快枯死的盆栽该浇水了,姑且不管那一大堆事的话,至少也该卸个妆……。
但雪野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头栽倒在床上,伺机许久的浓浓睡意立刻席来。纱窗外传来速克达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远处有小孩在哭、某户人家的晚饭香味隐约随风飘来。雪野睁开双眼,以模糊的视线看着上下颠倒的天空。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辽阔清澄的紫色薄暮里隐约闪烁着一、两颗星光。
明天是不是也会下雨呢?雪野衷心祈盼着。
一闭上眼,感觉此时此刻还能听得见雨声,似乎能够听见大量雨滴笨拙地敲打庭园凉亭屋顶的声音。
咚、嗒当、咚、咚、啪嗒、咚。
杂乱无章的节奏里,掺杂着远处传来的乌鸦叫声、总是无忧无虑的野鸟鸣啭,以及土壤吸收雨水的微弱吱吱声。而今天,还悄悄加入了轻微的鼾声。
听见鼾声,她从文库本里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睡着了。这个还不知道名字、只在雨天早晨的公园里相会的制服男孩,刚才明明还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
是睡眠不足吗?念书念得太晚?还是在做鞋子?
他的头倚着柱子,唯独少年才有的单薄胸膛随着规律的呼吸起伏。雪野这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肌肤水嫩有光泽,彷彿从皮虏底下透着光,乾净的双唇微张,没有防备的耳朵就像刚做好的麵疙瘩一样光滑。果真是年轻人吶。
这座日本庭园的小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人,雪野因可以尽情欣赏少年而莫名开心。她呆望着少年的颈部线条,想起刚才又羞又窘的情景——让他吃到了失败的煎蛋卷。
打蛋时蛋壳没有敲好,还以为自己都挑出来了,哪知道还是混了一些进去,成了难看又难吃的煎蛋卷。不过,另一方面她却觉得很快乐。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雪野的嘴角自然而然扬起了微笑。好久没这样打打闹闹了。
「我们交换配菜吧」、「自作自受」、「看不出来你这么笨拙」、「你是在取笑我吧」这种青春校园偶像剧才会出现的对话,都让她感到非常地愉快。同时也注意到,原本夏天冰冷的脚趾都逐渐变暖了。
开心的同时,雪野也有等量的罪恶感。自己居然和跷课的高中生一起杀时间。
因为一起躲雨而产生了「共犯情节」,我却藉机佔尽了便宜。故意迟迟不问对方的名字,还买咖啡给他、吃他的便当、听他的梦想,对我自己的事情却绝口不提,只是单方面逐渐了解他。
我,尤其是我,最不应该做这种事了。这种情况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个错误。我知道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但是——
……但是,再等一下吧!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雪野看着少年的脸庞,他还没醒,不只是打瞌睡而已,还睡得很沉。雪野既惊讶又羡慕,少年能在这座凉亭里睡得那么熟。她十分明白即使只是睡觉,也需要能量;只是搭电车、只是卸妆、只是吃饭,也同样需要能量。她心想,自己在和这男孩差不多大的时候,也一样精力充沛。反观现在——
——嘿,年轻人——雪野在心里问着。你觉得我怎么样?嘿。
「我还能够撑下去吗?」她试着开口小声问道。
只是声音在传进少年耳里之前,早已消散在掺着雨水的空气里。
「然后啊,我吃他的便当时,能够尝到味道呢!」雪野说。
「看来你的味觉障碍逐渐康复了。」话筒那端传来男人的回应。
那个称为味觉障碍,对吧?他问。
不同于他担心的语气,即使隔着电话,也能够清楚听出他对于这个病症名称的明显质疑。雪野隐约想到自己当初就是爱他这种直率。
他的来电吵醒了在床上小睡的雪野,她勉强撑起比睡觉之前更感疲倦的身体,从扔在地上的包包里翻出手机。液晶荧幕上显示前男友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拒接,旋即想起是自己先打给对方的,于是按下接听的图示,同时视线往上一看,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早已变黑。
「——不过,直到不久之前,我真的只能尝出巧克力和酒精的味道。」雪野屈膝坐在沙发上说着。这张沙发犹如唯一漂浮在满是垃圾的池面上的宝贵船只。
「我记得。总之,情况能够改善,我想你下定决心辞掉工作是对的。」前男友说道。
雪野儘可能地咽下叹息声。「或许吧。早知道都要辞职的话,应该更早提出来,在上一个学年度结束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嗯,大概吧。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离职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总之,你现在别想太多,就当自己是在休假,轻鬆一下吧!」
这个人对我说话的态度始终很温柔。雪野将手机换边拿,佯装不知情地心想。语气就像是接触易碎品般地温柔。
但在我连呼吸都难受的那段时期,你却宁愿听信周遭其他人所说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我。虽然明白这也是无可厚非,我真的相信错不在你。如果真的有人做错,那个人当然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儘管如此,从某一天开始,雪野突然再也无法信任他了。也从他身上学到,有一种感情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出现味觉障碍是在今年的冬天。
雪野刚开始以为也许是感冒的前兆,她依稀觉得最近有点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不过,当时让她烦心的事情还有一大箩筐,每天都要面对一群讨厌的人,和一堆讨厌的状况。身体经常有某个地方不舒服,像是头痛、胃痛、双脚浮肿、下腹疼痛。但是,每天的工作却不受病痛影响,还是不断地累积。更讨厌的是,来自四面八方几乎要压垮她的视线。与这些事情相比,尝不出食物的味道,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当她下班后在家庭餐厅里,完全尝不出波隆那肉酱义大利面的味道时,吓得把面吐进了盘子里。那个不舒服的触感,就像是误食了绝对不能吃的东西,她甚至不断用餐巾擦拭舌头。
难道只有我的义大利面有问题吗?
雪野忍不住环顾四周,晚上九点多,这家面对新宿通的家庭餐厅里坐了大约六成客人,有下班的上班族、一群热爱人生的喧闹大学生、一对把餐厅当做自己家晒恩爱的情侣,观察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因为食物有异状而骚动。
隔壁桌的客人是一位年约三十岁的西装男,正一面滑手机一面吃着蒜香辣椒义大利面。雪野不由得直盯着他的嘴。儘管看不出来他是否觉得好吃,不过,看样子没什么异状。
只有我的义大利面不对劲,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吗?
雪野把鼻子凑近波隆那肉酱义大利面闻着,虽然没有什么强烈香气,不过还是能够闻得到大蒜和洋葱的味道。接着,她放了一条义大利面到嘴里,战战兢兢以臼齿咀嚼。果然没有味道。她还是勉强把面吞了下去,再喝水漱口。她突然注意到隔壁的男子正纳闷地看着自己,便抓起帐单和外套逃离餐厅。
脑袋一团乱的她走进便利商店,看着架上摆满了便当。怎么办?我是不是该试吃看看呢?碳烤牛小排便当、大份量特选天麸罗便当、主厨推荐蛋包饭、精选牛肉咖哩。
雪野随便挑了一个便当买回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已换上家居服并卸好妆。当听到叮一声,撕开热腾腾容器的胶膜,打开塑胶盖子,带着人工味的热气迎面而来,拿起店员给的轻巧白色汤匙,舀起白饭送进嘴里。她愈是想像,愈没有食慾。
如果当真没有味觉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舌头有问题的话,她又该如何是好?
——喀!背后传来刻意弄响的硬底鞋声,雪野连忙让开。
一位年纪相仿的粉领族像是终于逮到机会,超车到雪野前面。她穿着浅粉红色的缀毛外套,远比身高一百六十二公分的雪野矮,身上有甜甜的香水味。就像那种类型的女人都会做的,她拿起每个便当检查热量标示。雪野突然注意到她篮子里的巧克力。
这么说来,自己倒是很少吃巧克力这种东西。
可可苦味中掺杂的怀念甜味,伸出了援手相助,在雪野的舌尖上苏醒。
记得那一夜很冷,外头下着夹带雨水的雪。回到家里的雪野,那天的晚餐是两块巧克力砖和罐装啤酒。战战兢兢放进嘴里的巧克力,虽然不如印象中的甜,不过还是能够尝出甜味。那阵子她养成习惯,每晚都会在家里喝上一罐罐装啤酒,也仍喝得出酒精的鲜味。但雪野还是丧失了甜味和酒精味以外的味觉。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个多礼拜,害怕的雪野还是去了医院,并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检查,最后只知道舌头本身无异常。外表看来仍像个大学生的医师表示,这状况恐怕是心理因素造成,嘱咐她过着没有压力的生活,均衡摄取多锌的食物。
雪野忍不住差点怒吼,这种事情还要你说吗?我也知道啊!
于是,巧克力、蛋糕、甜麵包,还有啤酒和葡萄酒,这些能够吃出味道的食物成了她的救命索,也使得她原本状况就不好的身体更加恶化。儘管如此,她每天早上还是会仔仔细细化好妆才出门,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是美化自己。儘管无法搭上电车的日子愈来愈多,她仍坚持好好装扮自己,毫不懈怠。
每个人一定——雪野努力这么想。每个人一定都背负,着外表看不出来的地狱在过生活。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来度过人生不曾经历过的痛苦冬季和春季。等到她终于恢複味觉,已离那盘波隆那肉酱义大利面将近半年之后,也就是在雨季里遇到那个男孩之后的事。
「——那么,离职手续就等暑假结束后再办理。由我去通知上面的人吧。」
「嗯。我们都分手了,我还给你添麻烦,真对不起。」雪野再次换边听手机。她已经超过两个月没去上班了,但上司只是含糊地当作病假处理。如果是一般民间企业的话,情况或许不会这么好过。不过,幸好她是公务员,同时又有前男友的好心帮忙。但她也很清楚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
「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高兴?」
为我高兴?哪个部份值得高兴?雪野突然对他感到莫名不耐。
但他仍以没有恶意的声音继续说着:「为了你能够遇到那位婆婆而高兴。」
雪野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婆婆?
「呃,你指的是谁?」
「还问我是谁,就是公园那位……做便当给你吃的人。你们不是相处愉快吗?」
他说话时,背景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雪野直觉认为他正在某人的住处。如果是他那间面对环八通的家,车子的声音不应该是断断续续的。
他在我不认识的女人家里吃晚餐。餐后,他说要谈公事,于是来到阳台上一边讲电话,一边俐落地以单手拿出香烟叼在嘴上——这样的景象鲜明浮现在雪野面前,雪野惊讶于自己竟能够想像出这一连串的场景。
不对,他想要和谁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是我忘了自己对他撒谎,是我告诉他——我最近经常在公园里遇见一位婆婆,我们渐渐开始聊天,她还会分享便当给我,她做的菜十分美味……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他最后以温柔的声音说完后,便挂了电话。
雪野慢慢将手机从耳朵上拿开。
已经做出决定了,可是……。
这份工作我明明曾经那么喜欢、那么渴望,明明曾经费尽心血才终于得到。
为什么?
雪野突然想起他。
「——我彻头彻尾是个骗子。」雪野把脸埋进双腿间,喃喃自语。
◇◇◇
那天似乎是毫无预警地造访,或许也可以说,她早有预感会发生这样的事,尤其在最近这一个月,这种预感愈来愈强烈。
那一天成了雪野永生难忘的日子。那是象徵着所有美好可能的一天,耀眼、珍贵且纯洁。那个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甜蜜、无助又苦涩的余韵,大概会一辈子都烙印在她的心头,不会消失。
闹钟响了。
睁开眼睛那瞬间她祈祷着下雨。确认着耳里听到的雨声不是幻觉。
「是雨天。」雪野这么说着,彷彿在替自己打气。
头痛、吐意、倦怠都不可思议地瞬间减轻。她自床上坐起身,有好一阵子都保持这个姿势倾听着雨声。从头髮就可以知道房间里充满着湿气。雪野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与雨有关的一切。她虽然明白原因,但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说出口,本能地认为不可以说出口。
她用髮带撩高浏海,打上粉底,涂上浅色口红,穿上刚洗好的米白色衬衫,套上深蓝色裤装,繫上细细的皮带,在手腕喷上淡淡的香水。她用玄关的镜子检查自己的模样。
我看起来像是几岁呢?说不超过二十五岁的话,可以朦骗过去吗?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凝视着镜子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真像个笨蛋。」她小声说着。急忙带着伞出门,走在步向车站的人潮中。
雪野略微轻鬆地想,今天应该也没办法搭上电车吧!
实际上也是如此。她以在月台上目送一列总武线电车离开当作借口,便朝着庭园的凉亭走去。
这个七月的早晨充满明亮的预感,彷彿吹散了环绕着她的黑暗。天空虽然下着雨,却有半边是犹如在发光的灿烂蓝天。低垂的积雨云被风吹得四散,云间可看见更高处的耀眼白云。庭园的绿意经过雨水洗礼后变得更加鲜艳。阳光照在雨水打湿的地面上,土壤的湿气蒸发变成了雾气,于是雨水再度降临,使得水蒸气犹如烽火般四处窜起。
「嘿,这是回礼。」说完,雪野突然递给少年一个纸袋。袋子里是她昨天刚从书店买来的外文图鉴,十分厚重。雨滴雀跃地咚咚拍打着凉亭的屋顶。
「回礼?」
「因为都是我在吃你的便当。你说过想要这本书吧?」
这样说会不会太牵强?
雪野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少年困惑地从纸袋里把书拿出来。那是一本初学者必看的製鞋入门书,封面印着烫金的Handmade SHOES字样。雪野的心情就像是在眺望空中的云朵一样,看着少年的表情从困变成惊讶,然后转为喜悦,犹若在风的吹拂下,不时改变形状的美丽白云。
「这么贵的书!谢、谢谢你!」大声说完后,又连忙改以敬语说:「由衷地感谢!」
好可爱啊!连我也忍不住跟着开心地笑了。
少年很快地翻开书。这动作看在雪野眼里,甚是感动。她心想——眼睛闪闪发亮——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形容得太贴切了。就连少年身后降下的雨水,也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雪野喝了一口在庭园附近咖啡店买来的咖啡。能够喝出咖啡的美味,让她鬆了一口气,甚至忍不住爱怜地确认着留在嘴里的苦味。只要和他在一起,咖啡就有咖啡的味道,白饭也有白饭的味道,雨水也有雨水的味道,连夏天的阳光看起来有夏天阳光该有的样子。
「呃,我——」少年的视线依旧落在书页上,吞吞吐吐地说:「现在正在做一双鞋。」
「真厉害。你自己的鞋子?」
啊,我的回应好像大婶。
他似乎没有察觉雪野的担忧,回答说:「还不确定是谁的鞋子,不过……」他欲言又止。
啊——雪野突然明白了,她不知为何想到。别说出来——。
「是女鞋。」
听到这里,她原本雀跃的心情倏然消失。
「……可是,我怎么样也做不顺手,所以……」
心底逐渐一点一滴渗出带着暖意的感情。她正欲分析这样感情,少年继续说道。「我希望有个参考,但我不能用自己的脚,所以,如果不麻烦的话……」
「能否让我参考你的脚呢?」
雪野不用看也知道少年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在说话,而她知道自己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
鹡鸰以清澄的声音鸣叫着。这座庭园里栖息着各式各样的野鸟。雪野对于鸟名一无所知,只知道鹡鸰。因为这种鸟曾经出现在《古事记》里,她记得教古典文学的阳菜子老师,曾在课堂上放过鸟鸣声的录音带给大家听。
对了,她想起正是这种鸟教会了众神男女之间的眉目传情。
雪野脑中的某个角落自动想起这些事情,体内十分炙热,皮肤却依旧冰冷。她隐约想着要保持距离,同时脱下一只高跟鞋,将没穿鞋子的右脚缓缓伸到少年面前。两人隔着雪野的右脚,面对面坐着。少年的手战战兢兢触摸着她右脚拇指的指尖,冰冷的脚趾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息袭来,因而吓了一跳,心脏咚咚狂跳着。心跳和呼吸都变得十分剧烈,她甚至开始担心少年会不会听见。她莫名感到难为情,祈求着身体别发出任何声音,祈祷着雨能够下得更大声,企盼着鹡鸰能够继续鸣叫下去。
这个时候,少年的双手轻轻捧着雪野的右脚,抬高脚掌测量重量,接着,他的手指移动到脚尖、足弓、脚踵,像是在确认形状和柔软度。
雪野认真到几乎想哭地心想,幸好我前阵子刚磨过脚踵,并因此鬆一口气。
少年从书包里拿出蓝色的小捲尺,从塑胶圆盘拉出白色的金属片,发出轻微的嚓嚓声,旋即拉出PVC塑胶製成的量尺。
书包里居然带着这种东西?雪野莫名觉得感动。
捲尺像绷带一样轻轻缠上她的脚,用捲尺量着脚尖到脚后跟、脚后跟到脚踝的长度,少年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些数字。在这个过程中,雪野的心渐渐恢複平静,雨势就像是要填满这段沉默的时间,逐渐增强,但阳光也愈来愈耀眼,鹡鸰彷彿为此感到高兴,而提高了鸣叫声。
铅笔滑过纸面的声音掺杂在雨声中,总觉得——雪野心想,总觉得这个地方、这座庭园,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可以站一下吗?」少年静静说着。「最后,我想撷取脚在负担体重时的形状。」
雪野想要回一声,嗯。但喉咙却没有振动,只吐出一口气。
她脱下左脚的高跟鞋,抓着凉亭的屋樑,站到长椅上。少年将笔记本塞进雪野的右脚底下,弯下腰,左手轻轻按着雪野的脚背,以铅笔小心翼翼描绘轮廓。雪野目不转睛低头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叶子摩擦的声音由远而近,风同时吹动了雨水、枫叶与雪野的头髮。几颗小雨洒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或许在你的体内有道光芒能够改变我,雪野这么想。
「我……」她很自然地开口说道。少年仰望雪野。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办法好好走下去了。」少年以不解的表情看着雪野的脸。
「你是指工作?」
「嗯……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