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光之雨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地鸣。

似乎听见了慈祥的声音和泪水组成的歌曲。

回味胜利的感受、守住归处的喜悦，抑或是成就感。

失去同伴的悲伤、对牺牲者的哀悼。

总觉得内心交杂着光用「胜利」二字无法形容的各种想法。

「……」

艾丝只身穿梭在一切都已落幕的迷宫里。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能握住爱剑。

伤痕纍纍的身体到现在仍痛苦地喘息着。

似乎一个分神就会直接腿软跪倒在地。

伤势严重的身体不停提醒着自己该休息了。

敌人已尽数消失。在所有的「仙精分身」都被打倒之后，遍布于迷宫中的绿肉全变成土黄色腐朽剥落。艾丝所在之处也同样，底下的石材露了出来，取回人造迷宫原来的风貌。周遭感受不到任何怪兽的气息，大概是身为仙精触手的斑斓怪兽也丧失行动能力了。

不过，艾丝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她为了寻找某人，决定再加把劲，走在这片寂静无声的迷宫里。

「啊、艾丝小姐！」

拐过一个转角后，【洛基眷族】的团员们现身了。

劳尔在认出艾丝后便出声呼唤，随即跑上前去。

「您、您怎么会来到这里？瞧、瞧您受了那么重的伤，当真不要紧吗！？但既然您出现在这里，表示您已成功战胜敌人……啊～真是太好了的啦！」

劳尔等人利用通路的一角，将这里设为临时据点。

大家在不久前已透过「眼晶」接获全员收队，以及无法行动的人们待在原地等待救援队接应的命令。虽然艾丝并未持有「眼晶」……不过她在途中遇见振翅飞翔，四处寻找并通知遭孤立的冒险者们的歌人鸟──準确说来是与人接触前会用长袍包住身体乔装成人类的「异端儿」──因此才得到消息。

对方告知此处是距离艾丝最近的据点，以及「她想找的人」也在这里。

「总、总之您得赶紧接受治疗……！啊～不过我们带来的道具都已耗尽，感觉上还是赶紧将您送出去会更好……可是您应该伤重到无力走动，即使命人把您背出去也很难受吧？我、我这就请治疗师过来，并且找辆手推车的啦！」

大概是获胜的缘故，劳尔迟迟无法冷静下来，面对艾丝时是一下担心她的伤势，一下庆幸她平安归来，表现得毛毛躁躁的。看着确认完毕、準备去打理后续的劳尔，艾丝的脸上浮现微笑。

「嗯……我等你。」

面对莫名红着脸注视自己的劳尔，艾丝困惑地歪过头去。劳尔回神后急忙抛下一句「我、我去去就来的啦！」，然后以飞快的速度跑开了。

除了劳尔率领的小队以外，还有许多冒险者们也在这里。大家都遍体鳞伤，一脸疲倦。有人庆幸取得胜利，有人却闭口不语。恐怕是不幸失去了同伴吧。但或许是回想起芬恩在开战前曾经说过的那番话，对于加入天上星辰的战友，有人不经意露出微笑。也有人拿出一瓶不知原本藏在哪里，印有徽章的银色小水壶，先是将半壶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剩下的半壶洒在同伴遗留的武器上。

艾丝望着众人在决战过后各怀不同想法的这片光景，与错身而过的团员们庆幸彼此都平安生还，继续拖着身体慢慢往前走……这才终于找到那个人。

「贝尔……」

少年正沉睡着。

他坐在地上，将身体躺靠在墙上。

似乎因为已精疲力竭，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艾丝面露微笑，在少年身旁坐了下来。

「……你来救我了呢。」

面朝前方的她，在少年耳边说着这句无人聆听的道谢。

没有人注意到艾丝他们。以【洛基眷族】为中心的冒险者们都在鞭策着自己的身体，来回关心伤患的状况。

艾丝望着眼前的光景，继续低语：

「多亏你……我才能获胜。」

多亏那股钟声，艾丝才得以战胜芮薇丝。

要是没有那股钟声的话，艾丝恐怕会被黑炎吞噬，无法出现在此处也说不定。

这一刻与当时十分相似。

艾丝在地下城里发现了倒下的少年，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

她感到内心变得透明，思绪得到洗涤，黑炎彻底消失无蹤。

隐约觉得自己稍微取回了「纯白的自己」。

艾丝对于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一事毫无自觉，她放鬆唇瓣，露出微笑。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喔。」

这时，少年的头轻轻一歪，靠在艾丝的肩膀上。

就连这股重量都令艾丝感到十分舒服。

她同样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将身体轻轻靠向少年。

「谢谢你，贝尔。」

艾丝不清楚自己得到了什么。

或许有人以胜利为代价，失去了某种珍贵的事物。

不过唯独现在，唯独此时此刻──

少女与少年相互依偎，走入安稳的梦乡之中。

＊

来自远处的地鸣。

连接天地的巨大光柱渐渐消失。

蕾菲亚却不以为意，持续痛哭落泪。

她双膝跪地，将一名少女捧在怀里。

「菲儿葳丝小姐……！我、我……！」

哽咽声化成泪水，落在少女的身上。

被泪珠染湿的肌肤，化成白灰逐渐崩解。

她是被蕾菲亚「结束生命」的少女。

是终于从破灭的命运之中获得解脱的精灵。

被短剑刺穿的魔石出现龟裂，而且裂痕持续扩大。少女光是还能存在于世上，就已堪称奇蹟。

堕落为怪物的少女，她的性命即将迎向尽头。

「别哭，蕾菲亚……没关係，这样……就好，这样……」

菲儿葳丝对止不住泪水的蕾菲亚温柔一笑。

她连低语的力气都不剩了。喉咙每发出一点声音，「魔石」就会出现更多裂痕，加剧肉体的灰化。

少女的双腿已崩坏消失。

左手也化成灰飞散至空中。

蕾菲亚见状，心头为之一紧。

「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搞不清楚……！哪一位才是真正的菲儿葳丝小姐……或是怎么做才是为妳着想，我根本就不知道……！」

大声尖叫，奔向狄俄尼索斯的菲儿葳丝。

留在这里，被蕾菲亚拥入怀中的菲儿葳丝。

究竟谁才是「本尊」？要怎么做才可以让菲儿葳丝得到「救赎」？

蕾菲亚原本做好的觉悟已然从脑中消失，只能悲痛欲绝地不停啜泣。

「依赖狄俄尼索斯神的那个我，是我……被妳所救的我，也是我……」

「……！」

「我们两人……都是真正的我……」

菲儿葳丝的心灵已经支离破碎，粉碎到能用「魔法」分割出来，碎裂到无法以理性约束，早就崩溃得随时会失控。

因此菲儿葳丝据实以告，无论是被狄俄尼索斯拯救的她，或是因蕾菲亚得到救赎的她，都是「本尊」。

多亏少女，自己才能够摆脱痛苦，获得「救赎」。

「我的心灵早就支离破碎……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菲儿葳丝、小姐……」

「……我一点都……不坚强，一点都不美丽。比起蕾菲亚妳……我是多么地骯髒……多么地……污秽……」

菲儿葳丝眼神失焦，宛如梦呓般低语着。

面对她的话语。

面对她的忏悔。

蕾菲亚咬住下唇，拚命忍住泪水。

她有许多话想说。

她有传达不完的思念。

她有想要取回的时光。

却暗自决定不能让这段忏悔成为菲儿葳丝最后的遗言。

「妳确实一点都不坚强……跟我一样，是个必须依赖他人才有办法活下去的软弱精灵……！」

蕾菲亚将自己的「真实」化为言语。

把发自内心的那股思念传达给这位悔不当初的少女。

「但是既软弱又重视荣耀的妳……！」

截至今日点点滴滴的记忆，浮现于脑中，稍纵即逝。

与对方经历过许多开心的事。

被对方拯救过无数次。

中间也曾经发生过争执。

但她就像是自己的姐妹，甚至还向她撒娇过。

她那发怒、痛苦、害羞以及露出微笑的模样，紧紧揪住蕾菲亚的心。

蕾菲亚拚命控制快哭哑的嗓子，说：

「比起任何人……比起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美丽！」

菲儿葳丝微微睁开她那失焦的眼睛。

与潸然泪下的蕾菲亚对视。

少女极力剋制住的泪水，从赤绯色的眼眸中滑落。

「──啊……」

她稍稍放鬆自己的唇瓣。

任由泪水划过脸颊，微微露出一笑。

那是蕾菲亚至今见过最美丽动人的笑容──

「……、……、……」

「咦……？」

菲儿葳丝彷彿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嘴唇凑到蕾菲亚耳边。

就像是为哭泣的孩子献上「摇篮曲」般轻声呢喃。

「要是碰上麻烦……就回想起来吧。一定会……帮助妳的……」

灰化仍在持续。

宛如夺走少女仅存的时间，她的四肢已失去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