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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伊把钓线垂入池塘。 
就这样等了好一阵子,钓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气死我了!」 
他咂了嘴,把钓线拉上岸。钓钩上挂着作为鱼饵的寂静虫。 
「留伊,你也太心急了吧。」 
勇芬笑道。他也跟留伊一样,手上握着用纤竹做成的钓竿。 
「根本钓不到鱼!」 
「问题是你这样心浮气躁的,鱼怎么敢吃你的鱼饵嘛。」 
「你自己还不是钓不到半条鱼,没资格批评我。」 
「我跟箜不一样,我是很有耐性的人类,我在慢慢等鱼上钩啊。」 
「你还好意思说呢!勇芬你的急躁众所皆知,听说你等不及紫桃的果实成熟就摘下来吃,结果闹肚子痛,最后去找药师求助对吧?」 
勇芬缩起下巴,羞得连粗硬黑髮的根部都染红了。 
「胡、胡说八道!你听谁说的?」 
「咦?这件事是假的?」 
「……不是,是真的。」 
留伊放声大笑。坐在他旁边的科塔尔也笑得身体频频颤抖。 
「啊!科塔尔,是你对不对?你怎么可以把这么无聊的事情告诉留伊!」 
「因为这是事实啊。我警告过你好几次,叫你不要吃;结果你说可以吃,还吃了三四个。之后就忽然大叫肚子痛,那时候好惨啊。」 
「当、当时我才五岁,事情都已经过了十年了!」 
「不对不对,现在的勇芬跟五岁的勇芬差不多,到了紫桃果实成熟的季节,你千万要小心啊。」 
科塔尔一脸严肃地说道,惹得留伊又笑了。 
好愉快啊。 
虽然没有钓到半条鱼,却开心得不得了。 
好久没和勇芬与科塔尔在一起玩,真的很久没聚了。他们大概有一季没见面,以往他们总是三人一起在草原上奔跑、追赶光狐、跳进湖里玩水,偶尔偷摘果树园里的水果来吃,或是到处挖洞做陷阱……所有坏孩子玩的把戏,他们全玩过了。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不再无谓地胡闹,也不再成天玩耍,甚至难得见上一面。 
勇芬和科塔尔是人类,留伊是介于神与人之间的箜。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 
勇芬和科塔尔都在甘花凋谢时满了十五岁。以人类的年纪来看,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人。 
勇芬家代代都是担任村落的长老,一旦满十五岁,就必须开始进行成为长老的修练。 
「修练真的很严格喔。早上一定要在天亮前起床,起床后立刻要进行祈祷,感谢大神两小时,为村人祈福一小时。祈祷的时候禁止进食,不管是肉类还是水果都不行,甚至连一滴水也不能喝。一滴也不行喔!」 
「噢,这么严格啊。」 
「可是,上次我真的忍不住,偷喝了一口水。喉咙干到不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大神应该会原谅我吧?」 
「一定会的。是说,修练真的好辛苦喔。」 
留伊正经八百地说道。 
箜升格为神的时候,会举行庆典(有些神的庆典很热闹华丽,有些则不一定)。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箜必须经过严苛的修练才能升格为神。 
相较之下,人类比神还要热衷于锻链自己。这是因为神就是神,不需要修练也是神吗?还是人类藉由锻链、磨练自己的肉体与精神,企图求得更高的境界呢? 
留伊虽然是箜,但是他既不了解神,对人类也一无所知。 
「就是啊,很严格对不对?告诉你们,还不只如此喔。」 
勇芬竖起手指,左右晃动。 
「真正严格的还在后面呢,留伊。」 
「……怎么说?」 
「还有比这个更严苛的,如果是你,恐怕三天就会逃走了吧?」 
勇芬压低了声音。不知何时,勇芬和科塔尔的声音变得又粗又低,一压低声音就很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修练啊?」 
「就是念书啊。」 
「念书?」 
「没错,我老爸管它叫勤学。从村子的历史开始,包括古早的书卷、药草的名称、祭祀典礼的起源、外国的语言、再加上成为长老的準备……除了吃中饭时可以休息,从早到晚都排得满满的。」 
「被强迫念书啊。」 
「对,很惊人吧?我觉得我都快神经错乱了。」 
勇芬叹了口气,留伊见状也跟着发出叹息。听起来确实很严苛,对于前阵子还在山野自由宾士的少年来说,无疑是在做苦工。 
「我虽然很辛苦,不过科塔尔也很累呢。」 
听到勇芬这么说,科塔尔微笑道。 
「虽然我不像勇芬那么辛苦,但我也必须儘快学会工房的工作。算是很拚命吧?对了,我也跟他一样在念我最不拿手的书喔,留伊。」 
科塔尔的哥哥是城里最了不起的工匠,为了继承他的盛名,目前正在工房工作。同样也必须从早到晚做着各式各样的工作,不只如此,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他还得阅读数量惊人的技术书籍。科塔尔说,念书的时间是他最痛苦的时间。 
「我念到脑子快要爆炸,不小心就打了瞌睡,结果老爸就用拳头把我敲醒。好不容易念完书,钻进被窝就会一觉到天亮,甚至连梦也没作过,真的累毙了。」 
「这样啊……科塔尔也很辛苦呢。」 
「嗯。不过,总有一天我要跟哥哥一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工匠。我绝对要当上工匠,所以我要努力学习。」 
「我也是。我想快点成为独当一面的长老,让村民幸福地生活,一想到这里就会让我充满斗志,但是念书真的很累。」 
他们两个好了不起喔。 
留伊垂下双眼,咬着嘴唇。 
至于我……又是怎么样呢? 
留伊还是留伊,跟成天玩耍的孩提时候相比,没有太大的改变。久违的勇芬和科塔尔早已变声、长高,肩膀也变宽,就要长大成一个健壮的成熟男人。但是留伊却还是原本的模样…… 
人类与箜的成长远度截然不同。箜和森林的大树一样,会花上比人类多好几倍的时间慢慢成长。若是升格为神,年纪就不再增长,会永远保持原本的模样。 
永远的少年,永远的少女,永远的姑娘,永远的青年。这样称得上是幸福吗?出生、成长、衰老、死去,这是人类的定数。与其像箜或是神那样,拥有近乎永恆的生命,留伊总觉得自己比较适合人类的生路历程。 
他不禁叹息。 
「留伊?」 
科塔尔盯着他的脸看。 
「你怎么了?」 
「啊?没有……没事。」 
「你一直在听我们抱怨,真是不好意思。」 
科塔尔拉起钓线,钓钩上只挂着寂静虫,让他发出失望的低吟。 
「怎么这么说……不用道歉啊。我好久没跟你们玩,真的很高兴喔!」 
「我也是。」 
科塔尔笑了,一如往常的笑容,完全没有变。勇芬也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也是超开心的!和你们在一起果然很快乐。可是啊,我跟科塔尔可以同时放假的日子,一年说不定只有一次,简直就像奇蹟。这算是大神大发慈悲吧?」 
「我想应该跟大神无关,我不认为祂那么有慈悲心。」 
听到留伊说话这么刻薄,勇芬皱起眉头。 
「喂,留伊,你不是大神的儿子吗?说这种话可以吗?」 
「无所谓。反正我没有跟老爸一起生活,而且我是第三百零一个孩子。我们的亲子关係,跟人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就在这时候,「啪沙!」留伊身后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响。好像有东西掉进草丛里。 
「是什么?」 
他放下钓竿,在草丛里摸索。 
「啊……」 
一只浅红色的小鸟横躺在地。留伊把小鸟捡起来,虽然还有微温,但它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是红风鸟啊。」 
科塔尔从留伊背后把头探过来。 
「对。不过……它死了。」 
红风鸟是一种叫声很悦耳的鸟。与金色羽鸟、沓启鸟并称为三鸣鸟。传说是在遥远的过去,由一名非常喜爱歌唱的美丽少女化身而成的。 
「为什么会死掉呢?忽然掉下来太奇怪了。」 
小鸟的身躯在留伊手中越变越冷, 
「是不是被钩爪鸟弄死的?」 
勇芬弯起手指,做出有尖锐利爪的猛禽的模样。 
「可是它好像没有受伤……」 
「喂!」 
科塔尔拉扯留伊的手臂。 
「你们看!」 
留伊朝科塔尔指的草丛看去,不禁屏住了呼吸。 
有另一只红风鸟躺在地上。 
啪沙! 
又有另一只鸟从树上掉下来。 
「这次是……潘妮鸟。」 
勇芬捡起黄绿色的鸟,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鸟死掉?」 
「说不定不只鸟类。」 
说完这句话,留伊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很沙哑。他不停地发抖,而且有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不安的情绪揪紧了他的胸口,让他呼吸困难, 
「留伊,你说不只鸟类是什么意思?」 
勇芬声音嘶哑地问道。 
「勇芬、科塔尔,你们想想看,我们今天连一条鱼也没钓到。从前我们就常常到这面湖钓鱼,今天却没有钓到半条鱼,过去曾经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勇芬和科塔尔面面相觎,勇芬咽下了口水。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耶。这面湖有很多鱼,无论什么时候来,总是能钓到很多鱼。」 
「对啊。但是今天却没有半条鱼上钩,而且是三个人都没钓到。」 
科塔尔扭动着身体。 
「留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湖里的鱼都死光了,是这样吗?」 
「应该没有死光。假如死光了,鱼应该会浮上来……」 
「错了……鱼浮上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哽在喉咙,害得勇芬用力地咳嗽。他一边咳嗽,一边把手伸向湖面。 
「你们看……就是那里,看清楚了。」 
山毛榉朝着湖面伸出枝叶,树影落在湖面上,湖面的暗处看得见浮起的白色鱼肚。 
一条、两条、三条…… 
不知道是树影太暗以至于他们没有发现,也或许是刚刚才浮起来的。就在留伊注视着湖面暗处的时候,又有一两条鱼浮上湖面。 
「留伊。」 
科塔尔更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