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閑話Ⅱ

在葛雷尔公爵家位于帝国领地的宅邸中，佣人们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忙碌。平常他们只需要服侍公爵家的当家与夫人、正在将职务交接给现任公爵的前公爵夫妇、以及偶尔才会回来的公爵胞弟即可，不过现在却被强迫要做两倍以上的工作。

「这种红茶喝腻了。去準备其他……最新最高品质的茶叶。」

「可、可是……皇妃殿下以前也对其他高级茶叶感到厌倦……我国所有同品级的茶叶，陛下都已经喝过了……」

「什～么？妳是在跟我顶嘴吗？」

「噫……！？」

在使用空调魔道具调整过室温的房间里优雅享受着下午茶时间的帝国皇妃艾莉丝压低嗓音的质问，让泡红茶的侍女被吓得脸色发青。

「如果帝国没有其他茶叶，从其他国家引进不就好了吗！？连这种事都不懂吗！？」

「呀啊啊啊！？」

愤怒的艾莉丝将里面还装着热红茶的茶杯扔向侍女。完全没有顾虑眼前这个被热红茶淋了一身、比自己还小十岁的少女，艾莉丝歇斯底里地喊叫。

「我可是高贵的帝国皇妃，而且还是妳宣誓效忠的葛雷尔公爵家的女儿欸！？妳竟然敢跟我顶嘴，到底是想怎么样！？」

「非、非常抱歉！请、请您原谅！」

忍受着肌肤被灼烧的感觉，侍女低下头拚命乞求原谅。

这里要先说明一下，这位少女并不是那种会向贵族宣誓效忠的人。她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民，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年幼弟弟跟她一起相依为命。能够以侍女的身分在高级大贵族家里工作，纯粹只是运气好而已。

为了不冒犯到强势的主人们，少女脚踏实地学会了不与其他人产生摩擦的技术，甚至还被允许为主人泡红茶。不过在今年进入夏天以后，就一直付出远远高于薪水的劳力。

「妳这佣人怎么那么没有教养！？所以我才讨厌那些家格低的家伙！」

原因全都来自于艾莉丝•拉格道尔皇妃。在几乎没有任何帝国人知道的情况下举行的神前比试中，被雪莉全力一击斩断了居城，变得无家可归的艾莉丝与她的丈夫阿尔伯特移居到帝国第二豪华的葛雷尔公爵家。

由于阿尔伯特觉得在城堡重新建好之前住在熟悉的地方比较好，因此艾莉丝在丈夫的好意下很快就搬回了公爵家。如果只看这些的话或许会觉得皇帝很温柔，因为他是如此关心因为不幸的意外而失去住处的皇妃。但回到公爵家的艾莉丝却变本加厉地任性。

硬是要以数量远比皇城少的佣人来複制过去尽情挥霍国库的奢华生活，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艾莉丝讲究排场又喜新厌旧的个性在将近十年的皇妃生活下更加恶化，甚至连从她小时候就随侍身边的佣人都累倒了。

像是因为看腻了庭院里的花，所以要求改种其他高级花卉；或者是要求从公国进口高级茶叶与点心等等。但就连这类要求都还算好了，有时她甚至会提出危及他人性命的任性要求。像是突然对从一大早就已在着手準备晚餐的厨师要求要吃以高级肉而闻名，被凶暴的牛型魔物双亲所保护着的幼崽肉；或者是要求佣人前往高耸入云的灵山，採摘只会绽放在山顶，可以萃取出天然美容液的花朵。

「如此驽钝又无用的佣人，不配在皇妃的娘家工作！！妳被解僱了，解僱！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最后甚至没有询问过掌管人事的公爵夫人，艾莉丝就直接解僱了自己不喜欢的公爵家佣人，不仅如此，她还粗暴地朝趴在地上的侍女的头踹了一脚。

「啊呜！？……皇、皇妃殿下！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

原本生活就被不断上涨的税金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连弟弟的治疗费都快付不出来了。要是就这样失去工作，不但会流落街头，弟弟也会有生命危险。

「烦死人了！想要忤逆我的话，就叫骑士来把妳处理掉喔！？」

「……！」

不知是否明白侍女背后的苦衷，艾莉丝突然下达了最后通牒。侍女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艾莉丝，眼中噙着泪水，冲出房间。

「真是的……没一个中用的！」

艾莉丝「咚」地一声用很不淑女的姿势重新坐到沙发上。最近她的心情非常烦躁。

无法生下继承人这件事就已经让她感到很焦虑了，十一年前被贬为平民的姐姐竟然变得比当时更美，还生下两个可爱得有如天使或妖精的女儿。

原本想说是阿尔伯特的孩子，要把她们带回帝国，没想到被身为王国君主的爱德华与可恨的小姑用神前比试的形式从旁干预，最后不但输掉比试，甚至连自豪的皇城都被劈成两半。

即使无法理解所有的因果关係，如果不能把怒气发泄在其他人身上，或是得到更加舒适的生活，艾莉丝就无法感到心满意足。然而回到久违的公爵家，等待着她的却是因为佣人不足，无法让慾望得到满足的每一天。

「《黄金魔女》……《白色剑鬼》……！全部都是她们的错……！老是来妨碍我……！」

艾莉丝不甘心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她现在的心情有点类似因为压力而想乱花钱的状态。直到事后她才知道，被自己看不起的雪莉在冒险者公会也是屈指可数的强者，似乎连嘉娜莉都对其另眼相看。

艾莉丝拚命逃避自己过去应该早已捨弃的嫉妒心又被再度点燃的事实。面对不论是在美貌、才华、还是生下可爱的孩子等方面都远胜自己的姐姐，艾莉丝能够胜过她的只有对待周遭人的态度而已。明明环境应该比她好很多，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距？

「打扰了。」

好像算準了艾莉丝已经发泄完胸中的闷气，公爵家的执事长在敲了敲门后进入房间。

「皇妃殿下，有客人前来拜访。」

「……让他进来。」

在艾莉丝这么回答后，执事长立刻离开房间。今天她找来了自己的跟随者。为了让自己能够稍微得到满足，只有让美男子陪伴在旁听自己发牢骚，并让他称讚自己才行。这是艾莉丝从少女时代延续至今的习惯。

「嗨，艾莉丝。我好想见妳啊。」

「我也很想见你啊，格兰。」

刚才还充满愤怒的表情早已不知去向，在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成为自己跟随者的格兰进入房间的瞬间，艾莉丝就换上了清廉洁白的假面具。在跟随者的美男子之间，自己扮演的是「温柔可怜的千金小姐」，因此绝对不能显露出狭隘又粗暴的态度。

「嗯……格兰。」

「我爱妳……艾莉丝。」

房门才刚关上，两人就马上拥吻了起来。这根本不是皇妃与臣子之间该有的关係，而是将皇帝视于无物的婚外情行为。沉浸在如此行为中的两人，脑中只思考着要如何享乐。

要是这个场面被阿尔伯特看见或是听见的话，两人绝对不会被轻易放过。但阿尔伯特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艾莉丝在结婚以前就与複数男性维持着类似的关係。因此他们有种没来由的自信，觉得事迹绝对不会败露。

「妳最近常常找我呢，我很开心。」

「嗯嗯，因为我也想跟格兰在一起。」

皇妃扮演着惹人怜爱、坠入情网的少女。如果考虑到二十九岁的年龄，难免让人有种年龄与外表不相称的感觉，但是对可以从受到依赖获得快感的格兰来说似乎非常有效，他红着双颊，露出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听说最近陛下不太理妳，我会代替陛下好好疼爱妳的。」

「我好开心。今天要多陪陪我喔。」

儘管在这么说的时候，艾莉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坐在格兰膝上的她很清楚，可恨的思念又再次自心中涌现。

象徵帝国权威的皇城被破坏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本来就以身为城主的立场自豪的阿尔伯特积极地想要建设更加豪华的城堡，但即使在国库的支持下，要重建皇城也需要莫大的资金与时间。

皇帝在得知现状后脱口说出「即然如此就用地属性魔术来重建皇城残骸」，但魔术并没有想像中的万能。建筑中使用到的不只是石头，即便能够构筑出城堡主体，最后完成的也不会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粗犷得有如从山壁上直接切削出来的建筑物。

……事情当然有例外，只要藉助隶属于冒险者公会的某位S级冒险者以及嘉娜莉的力量，就有可能将皇城恢複原状，不过要阿尔伯特对在会谈中痛骂自己的嘉娜莉低头，根本不可能。

（就算是为了建造我的居城，也不能将我放置不管。）

权威象徵的崩坏对臣民的心境造成很大的影响。阿尔伯特平常只顾着呵护艾莉丝，甚至连公务都放弃的行为已经被当成问题，这次皇城的崩坏让帝国的威望扫地，也连带让阿尔伯特不得不在后援的贵族以及重臣们的指使下忙着处理各种事务。

臣民的向心力本来就已因重税而变弱了。在这种情况下，阿尔伯特也没有时间任性吧。

『唉，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皇妃殿下的姐姐啊。如果拥有如此的美貌，就算是白髮还有异色瞳，也想把她当成情妇呢……』

『我看过记录下来的影像了。虽然皇妃殿下以年纪来说还是非常美丽……不过她的次元完全不一样呢。至少应该有三十岁了，但外表却年轻得简直像是少女……』

然而最关键的原因，则是神前比试的影像被外流到贵族之间，使得帝国贵族们都得知了雪莉的美貌。

光是在与艾莉丝有染的男性贵族之间，就有许多人拿艾莉丝与雪莉进行比较。眼光变高的这些贵族不再受到艾莉丝的诱惑，而是燃起肤浅的兽慾，处心积虑地想把雪莉弄到帝国……最好是可以成为自己的禁脔。

就结果而言，由于想要把苏菲与缇欧带进帝国的动作变得积极，让艾莉丝可以不用烦恼继承人的问题，可是却让她感到非常不满。

因为这些人的动机很明显不是为了消除艾莉丝的烦恼，而是想成为下任皇帝的父亲，将绝世美女纳入自己的掌中。

「嗯，差不多该出门了。听说帝国的咖啡厅好像推出了新的甜点呢。」

「好啊，和妳在一起的话，去哪里都好。在那之后……」

将不愉快的事情赶出脑海的皇妃努力地调整心态，让自己的心情转换过来。这样的艾莉丝并没有发现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担任护花使者的格兰，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诡异地扭动着。

同一时刻，在离帝国最东部很近的雷格纳领主馆中，菲莉雅与露米莉亚娜看完跟骑士团中赞同菲莉雅思想的同志寄来的信一起送来的文件后，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皱起眉头。

「公主殿下，这是……」

「嗯……」

文件上记载着帝国最近从犯下重罪到轻罪的犯人之相关讯息。骑士的职责是记录被逮捕的罪犯所犯下的罪状与刑责，而这份文件是将其重点以条列的方式进行整理。

犯下杀人罪的人被判死刑或无期徒刑，窃盗犯被判罚款或入狱，踩到贵族千金裙子的人被判鞭刑等等，因为罪状而有不同的刑罚。虽然这些犯罪案件在帝国算是比较稀鬆平常的，但寄来的信中却写着这么一段话。

『最近，经常发生罪犯在被骑士团逮捕之后变得下落不明的事件。我粗略地将骑士团兵营里的记录複写在信封内附的文件上，但这些记录有可能全都是捏造的。罪犯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无蹤，只留下衣物，根本没有被送到裁判所。感觉似乎有人在密谋什么行动，请公主殿下务必多加小心。』

如果信中所述是事实，恐怕不是有人私下放走犯人，就是有人逾越法律的範畴，将犯人处决。

在国家权威弱化的当下，这种事情曝光的话，作为控制装置的法律会失去存在意义。虽然菲莉雅的目的是想让帝国解体，或让现在施行暴政的人全都垮台，但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为了维护治安，不能没有法律。

「这件事情陛下是否……」

「似乎已经上报了。可是他不但未下达要暗中解决的命令，竟然还说现在忙着建造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城堡，没时间去管那些微不足道的罪犯。」

「怎么会……！？」

露米莉亚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菲莉雅也因为手指用力过猛，连信纸都捏得变形了。

即使是罪犯，但失蹤的依然是帝国的人民。不论是因为什么样的境遇，这些生活在不当的统治下而被迫犯罪的人民都应该受到保护。

罪行应该要作为戒律，受到应有的处罚。这些事情不能像这样不清不楚地被矇混过去。如果不能依据法律给予罪行应有的判决，那惩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其中明明有不少人都有酌量情形减刑的余地，只要判的罪名较轻就可以重新开始……！」

「公主殿下……」

这类人大多是因为窃盗罪被起诉。虽然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但好比本来很繁盛的酒馆突然变得经营不善，连店面都被查封这种事要是反覆发生的话，这些人为什么会犯罪的理由，不用仔细调查也能猜出个大概。

「走吧，露米莉亚娜。我们得快点把这个事件解决，阻止人民牺牲才行。」

「谨遵主君的命令。那么，首先要去哪里？」

「先前往法务部……然后是帝国骑士团的兵营。」

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与执法有关的人，很难想像有什么方法可以干涉被逮捕的犯人。菲莉雅抱持着这样的信心，与侍从一起坐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