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六年,曼彻斯特的阳关正被无数烟囱突出的黑烟所遮蔽。
工业革命之前,约一七六〇年钱的曼彻斯特,不过是个人口一万七千余的小城;说道特产也顶
多是一种棉麻混纺的斜纹织布——质地坚韧耐磨,可用作船帆或工人穿着,牛仔布也是其中的一
种——罢了。
由于交通网路还算完善,故和兰开夏郡等地时间商贸热络,虽是地区性的贸易中心,却仍只能
算是一个乡下小城镇。
之后,世界改变了。
瓦特在一七六五年发明了蒸汽机。而它成为纺织机或纺纱机的动力,甚至进而取代水力等既有
的工厂动力,则是子啊一七八五年左右。
从那时起,曼彻斯特就脱胎换骨了。
诸如机械工人等老练的劳工开始聚集在这个城市,大量製造各种纺织机械,工厂也一一兴建起
来。在一八三五年时,全英国已有将近84%的棉纺工厂集中在曼彻斯特地区。
当少年詹姆斯·雷·史提姆坐在火车调度场上方的一处矮墙上,眺望着夕阳余晖下的无数烟囱
时,曼彻斯特已是一座多达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随着工厂里的活塞转动,夜晚也不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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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是把这些蒸汽全都拿来用,一定能做成一个大发明。」
看着那些吞云吐雾的工厂烟囱,雷怔怔地想着。
眼前的大城景象似乎宣告着人类的力量已凌驾大自然,剎那间令他忘却了许多不愉快。
今天的雷是在倒霉透顶。
他上班的吉尔伯纺织厂里有两部蒸汽机,由于整备不佳,今天就出了大状况。
爱蕾娜和海伦娜——工人们对那两部机器的昵称——无视于调速器的控制而开始高速运转时,
大伙儿都吓得以为锅炉迟早要爆炸,而雷及时阻止了这场危机。事实上,他表现的非常杰出。
他钻进地板下,拆掉给水加热器的活瓣,关掉气阀。蒸汽的供给一中断,失控的两部大家伙立
即静了下来,雷才志得意满地爬出地面。
万万没想到,厂长气他拆坏了给水加热器,竟当场宣布修理费用从全体整备工人的薪水里扣除。
雷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害他这个救难英雄竟成了狗熊。
倒霉的还不只这一件。
下班后,他在路边看着橱窗上的伦敦万国博览会海报,竟然连卖小报的克里夫都跑来咬耳朵。
「唷,雷,我听说你们工厂的事了!大家都在传耶!你那么神勇,还真的被减薪啊?」
听见这番挖苦,雷却只是耸耸肩说道:
「这玩意可不便宜啊。」
说着,他扬起手中的战利品。就是被他拆下的给水加热器活瓣——纯铜製的。
今天发生的这场骚动,更使得眼前的黄昏景象令他若有所思。
「唉,万国博览会。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伦敦万国博览会。是全球发明都将齐聚一堂的梦幻盛事。杰出的发明会获颁奖项,发明者更将
集世人讚誉于一身。
以发明家为职志的雷,当然万分憧憬。
正当他回想着海报上的精美图案时,灾厄又在身后呼唤他。
「亚历克斯,你看,是发明狂雷·史提姆耶。」
出声的是坏孩子亨利和亚历士等人。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向瞧不起劳工阶级。
「史提姆家的小当家,爷爷跟老爸都只会做些没用的破铜烂铁。」
雷瞥了他们一眼,站起身径自在矮墙上走开,不理会他们。
「你是不是来我爸铁路公司的资材场偷东西啊?」
「那你就是小偷发明家了耶。」
坏孩子们的嘲笑声在背后响起,雷的忍耐已到极限。
他用力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跳下矮墙,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上啊、上啊!」
坏孩子们见状便鼓噪起来,其中的亚力士冲上前去。只听得一声闷响,亚历士的脑门上捱了一
记。
是那个给水加热器的活瓣。
出乎意料的金属武器,让坏孩子们一下子全部退缩了。
「亚、亚历士……」
亨利看着伙伴抱头痛缩成一团,一时傻在那儿。被雷瞪一眼的约翰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
丢下众人拔腿就逃。看见雷表情兇恶地转过来,亨利惊恐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呜哇!不是!不关我的事啦——」
说着他也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只剩下——
「痛、好痛,痛死了啦——」
倒在地上哭得难听的亚历克斯。雷紧握着纯铜製的活瓣,对着他大吼:
「我爷爷跟我爸可是很认真的在美国做研究!」
「还不是因为在赢过没人理他们!」
亚历克斯丢回这么一句。这句话更是引燃了雷的愤怒。
雷最后又怒吼了一声:
「闭嘴!」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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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姨,那个亚历士真的很讨厌。他上次还对我吹口哨,真是个不良少年。」
喝着晚餐的浓汤,艾玛噘起嘴说道。
「因为他们说了爷爷跟爸爸的坏话。而已先冲过来打人的也是他们。」
「打人就是不应该!」
头戴反省帽,蜷缩在墙边的椅子上,雷一脸尴尬地看着艾玛他们一口又一口地吃肉喝汤,一面
为自己抗辩,却被母亲大喝一声。
「雷,我们从今天起要住你家唷。」
艾玛的弟弟,喜欢蒸汽火车的小汤玛斯说道。
「为什么?」
「艾玛妈妈的僱主查德威先生要去布莱浦避暑,她得跟去。所以他们要在我们家暂住一个星期。」
「他们带了好多行李,我还以为是要搬家哩。」
汤玛斯一脸满足地吃着小羊肉,连雷的份都搜刮一空。饥肠辘辘的雷终于忍不住讨饶。
「妈——我肚子好饿喔!」
「不可以。你把人家打伤成那样,差点要去缝针了。」
「他乱说,我才没打那么用力。」
「不管怎样,做错了事就得赎罪。给我好好反省!」
她明白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就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好母亲,面对孩子的过失,她必须表现得
严格。
自从丈夫艾德华跟着有点疯癫的公共洛依德远赴新大陆以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守着这个
家,她自己也感到很自豪。
他们住在一栋都铎式(注:tudor,建筑名词)的雅緻小屋,是英格兰郊区常见的民宅样式。
陡峭的屋顶,搭配粗厚樑柱交错构成的门面,形成特殊的半木造外观。
室内以红砖和石灰粉刷,与木头的质感交织出柔和的气氛,充分具足一个温馨家庭的条件。
暖炉上摆着两只狗的装饰品、银制烛台和正中央的一个小时钟。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里
面正是史提姆家的祖孙三代和她。坐在椅子上的爷爷以神经质的眼神瞪着镜头,他的儿子却一副
兴味索然的模样站在旁边,而让爷爷抱在膝上的雷又点没精打采,以茫然的眼神看着前方。照片
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微笑。
拼了命在这儿坚守一个理想家庭的,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家的男人们实在是——忽的,她觉得大概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幅德行——为什么都这么不
顾家呢?都给莫名其妙、也不知有没有用的什么「发明」迷了心窍,竟然抛家弃子远赴美国,只
知道寄钱回来,连封信也没有。
说起来,男人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性情吧。
一份能令自己投入的工作,连带世人给予的讚誉,好像比摸不着边际的「和乐家庭」更重要。
话说回来,史提姆家这几个代代相传的发明狂们,在这方面的倾向也太强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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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说说史提姆家的历史吧。
第一代疯狂博士詹姆斯·洛依德·史提姆的诞生,正是世纪交替之际的一八〇〇年除夕夜。
据说当时狂风暴雨。
诺丁罕南方三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风车的扇叶被阵阵强风吹得飞也似的转,磨坊里的转轴
和齿轮与风车连动,扎扎作响地推动着石臼,一旁便是由邻镇赶来的产婆夏洛塔奶奶和前来帮忙
的农妇们,正满头大汗地设法拔出那个小小的婴儿头。
扎-叽-叽-唔-唔-唔
扎-叽-叽-唔-唔-唔
扎扎声与用力声形成奇妙的合奏,持续了大约三小时。女人们好不容易才将小婴儿全身滑溜地
拉出来时,耐不住强风的风车叶正巧被吹断,摔进附近麦克雷格家的院子,听说打死了三只鸡。
也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祝贺新世纪到来的寒夜钟声。
后来有人说,当时的博士不哭也不闹,只是貌似不悦地盯着因累坏而跌坐在地的大人们瞧,不
过这应该是瞎扯出来的閑话吧。
总之,就这样,随着一个天才的诞生,震撼的十九世纪揭幕了。
洛依德博士的父亲原本是雪菲尔的自耕农,后来不能免俗地因第二次圈地运动而丧失耕地,成
了游民流落至此。
回溯到人称黑暗时期的中世纪十四世纪时,横扫欧洲全境的黑死病令农村人口锐减,领主们的
庄园经营也面临危机。
随之而来的农奴解放风潮,让农民们只要支付少许地租便可逃离领主的审判权和各项税赋,这
些人就是自耕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