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龙寺翔,我来杀你了。
我在心中如此宣言。一瞬间,一直压抑着的杀意突然涌现,全身变得燥热。
我用左手握着刚龙寺房间的门把手,在厨房的橡胶手套之下,还穿着自己的防寒手套。之所以要叠穿两只手套,是为了不让指纹附着在橡胶手套里。
同样的,在为了防止溅上血液而穿的雨衣的帽子下,还戴着自己的棒球帽。这是为了不在雨衣的帽子里留下自己的头髮。
除此之外,还穿着公用的拖鞋,因此就算踩着血液也无所谓。
我再一次环视只开着常明灯的黑暗的走廊,确认没有人后谨慎地转动了门把手。为了不发出声音,缓缓地开门。因为是凌晨4点,所以房间里很暗。一溜烟串进房间后,用左手关上了房门。
被风暴的声音包围的黑暗中,一股有点像金钱的铜臭味、又有点像血腥味,或者说是像铁和肉烂糊糊地混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不是……血的味道吗?
可是,不可能。血应该是在这之后才会流。
同时我感觉到气味中还混杂着别的成分。是某种非常清爽的熟悉的味道。
……柑橘类的?
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血和柑橘类的东西结合起来。如此看来开始闻到的味道果然应该不是血的味道。
不能这样一直纠结于味道。我用左手从雨衣的口袋里拿出笔形手电筒,朝向地面点亮。铺着地板的地上照出了圆形的光亮。
从刚才开始一直使用左手是因为右手握着厨房的菜刀。我要用它刺向刚龙寺的身体。胸部、腹部、头部……无论是哪都行,只要能让他去死。
包括刚龙寺在内的那三个家伙,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并不是威风凛凛的那种颤抖,而是因为害怕而颤抖。我其实也并不想杀人。
而且虽说是趁对方在睡觉的时候袭击,但我真的可以杀掉高大而又擅长打架的刚龙寺吗?果然还是从御坊长秋开始比较好吧。
即使现在反悔也不迟。暂时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制定计画……
不行不行,不能如此怯弱。无论从谁开始总体的工作量都不会变的吧。不能再胡言乱语,事到如今我只能干下去了。
我想起了躺在医院的床上至今仍然没有恢複意识的女孩的脸。她之所以变成那样,都是刚龙寺那三个家伙的错。
我下定决心,悄悄接近床,然后用手电筒照亮枕边。
但是……
床已经空了。
糟了,去厕所了吗?
或者说——在女朋友妃极女的房间吗?对啊,这种可能性很高。在大人们都不在的这个夜晚,对于那对不良情侣来说一定是会趁此机会开始狂欢,这是完全可以预想到的。我真是太笨了。
不对,还不能下定论。如果只是去上厕所或者喝个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总之暂且先在这里埋伏,如果等会他还不回来,那时再做考虑也不迟。
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必须要找衣橱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躲起来。为了找寻躲藏的地方,我用手电筒在室内环视——拿着手电筒的手僵住了。
学惯用桌的椅子上有一个人影。
有谁背对着桌子而坐,高大的身形有点像是刚龙寺。
深更半夜不点灯地坐在椅子上?
如果是坐着不小心睡着了,那么电灯应该是开着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怖的感觉使我不寒而慄。
我猛地握紧菜刀,用左手的手电筒照亮人影。
「咦?」
我不禁发出声音。
那个人睡衣的胸部有异物突出,是菜刀的握柄。在那周围睡衣被染成了深红色,仔细一看就像刺伤一般有好几个切口。
椅子脚的旁边有一摊血迹。附近的地板上,有着犯人到处来回走动的脚印,沾满血迹的物品散乱一地:一对橡胶手套和拖鞋、雨衣、水果刀……地上和物品上的血似乎都已经干了。
不论如何,除了水果刀以外和我準备的作案工具不是完全一样吗?由于太过一致,我不觉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是不是因为我杀人太过入神,以致于已经杀了却消失记忆了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的菜刀依然在自己的右手,橡胶手套、拖鞋和雨衣也都依然穿戴在身上。我也不会像多重人格症一般消失记忆。
我在来这个房间之前收集了这些作案工具。我不知道厨房里原本有几把菜刀,并且由于橡胶手套、拖鞋和雨衣都有很多,所以即使减少了也并不会发现。但是,从时间上来考虑那个时候犯人应该已经拿走了这些东西完成了犯罪。
和我脑迴路相似的计画杀人犯,在我之前将刚龙寺杀害了?虽然憎恶刚龙寺的人非常多,这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了……
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家伙真的是刚龙寺吗?不,虽说在刚龙寺的房间里有个体格大的家伙死了,那多半就是他吧,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为了进一步确认,我把手电筒的光向上打。
「……」
这次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手电筒照出来脸确实是刚龙寺。但却有一个地方完全不同。左脸染上了血,在那上方的左眼——本来应该有左眼的部位——变成了黄色的圆状物。
这是什么,这个黄色的……。
两只眼、一个鼻子和一张嘴是人类脸的基本组成。将其毁坏的这个突兀的黄色物体(虽说好像感觉在哪见过)有着粗糙的表面。
这个时候,我又一次闻到了之前那个血和柑橘类的东西混杂的味道。刚才觉得不可能所以被我否定了,但现在确确实实流着血液。如此看来柑橘一类的味道的感觉也应该是正确的吧。
对啊,这个黄色的东西就是不就是柑橘一类的皮吗。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孤儿院外面长着的金桔吧。
金桔的皮放在了刚龙寺的左眼上?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的脸朝下金桔却没有掉下去?不準备菜刀而準备水果刀是要做什么用?看起来像是从左眼中流出来的血是?
这些事实让我产生了一个恐怖的想像。
难道犯人把刚龙寺的左眼挖了出来,将金桔嵌了进去吗?金桔在柑橘类中是最小的,只有3cm左右,因此如果想要嵌进去或许是可行的。
……居然做了这种蠢事。就算刚龙寺再怎么人渣,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例如如果是反覆殴打或者是乱刺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将眼球挖出来放入金桔什么的,作为报复泄愤的手段还是太过于猎奇了。
是啊,不可能这么乾的。一定仅仅是把金桔的皮放在眼睛上而已……
……
虽然对自己这么说着,但还是不得不确认一下。
我把菜刀放在学惯用的桌子上,用戴着两层手套的右手伸向金桔。然后用食指按压表面。
噗。
我不禁将手缩回,金桔并没有滑落,而是依然留在原位。我不知道皮的下面是眼球还是果肉,单单在指尖残留着触碰了不能触碰的东西的感觉。
将皮拿到眼前来确认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至少确认一下刚龙寺是否真的死了,为此我给他把了把脉。他果然是死了。嘛,虽说都成这样了,如果没死才奇怪。
刚龙寺死了,在被我杀之前被某人杀死了。
托兇手的福,我的计画全乱了。如今必须要先回自己的房间,重新制定计画了。
我拿上放在桌上的菜刀,这时我发现桌上橡胶垫的表面有一个圆形的水渍。是放过湿掉的杯子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的痕迹。也许和事件有什么关係,不过现在没有考虑这个的余力。
稍微打开一点门,确认了没有人后我出到走廊关上房门。就在我正準备蹑手蹑脚地朝向自己的房间,走过凉飕飕的三月的走廊之前,我想到如果到了早上尸体被发现的话,说不定会被要求检查随身物品。如此一来就不能把準备的作案工具带回自己的房间。我打开了楼梯下面的公用橱柜,将雨衣和手电筒放回去。之后又去往厨房把菜刀放回原处,并将橡胶手套扔进了垃圾桶。拖鞋放回了玄关处的鞋柜里。
两手空空的我上了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私立孤儿院「好孩子的岛」。
以岛为名并不是某种比喻。就如字面意思孤儿院是建造在漂浮在本土大陆旁边的孤岛之上。据说是因为,在远离人群的孤岛上与自然交融,能够让失去父母或是遭受虐待而受伤害的孩子们得到治癒——这些当然都是明面上的话。
实际上本来是想要建造在本土上的,但是无论是想要建造在哪里都受到当地住民的强烈反对,迫于无奈最后只能建在无人岛上。至于反对的理由是「建造孤儿院的话会让治安变差」,因为据说会进入孤儿院的都是社会底层的问题儿童。
更有甚者,甚至将孤儿院和养护设施弄混,认为进入孤儿院的都是一些残障儿童。我并不是看不起残障儿童,但将完全不同的东西混为一谈还是让我非常恼火。
当然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不会对我们说这些。但我们也必须接受义务教育,所以每天都会搭乘工作人员驾驶的快艇去本土的中小学上学。因此我们会直接听到一些相关的话题,或者是听到这些话题的人给我们转述,由此我们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也就是说——
不被社会需要的我们被赶到了孤岛上。
「好孩子的岛」上拥有四十个儿童。严格来说,有一个人因为意识不明而住进了本土的医院,所以现在在岛上的是三十九人。十三岁以上的「年长组」有九人,九岁以下的「年少组」有三十人。至于十岁到十二岁的儿童因为碰巧都被其他亲人收养了,造成了年龄断层,现在的年龄层呈现两极分化的状态。年长组被分配在了单人间,而年少组则被分配在了四人一间的多人间。
我叫网走一人,十三岁的初一生,是一个月前刚入所的新人。
说到工作人员,虽然总计人数特别多,但因为是採用轮流值班制,因此同时在孤儿院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特别是在夜间人数尤其少。
平时是院长和其他两名职宿人员,但今天由于院长要出席理事会所以在外面过夜。并且剩下的两人也因为其中一人从岛上的陡坡滑落,造成腰骨骨折,另一人只能用快艇载着伤员去了本土的医院。护送的人员本来打算马上返回的,但是不凑巧(对我来说是正好)因为突然的风暴没办法出航,打电话来说似乎也回不来了。
因此,今晚岛上只有小孩们。我判断这是机会于是决定实施我的杀人计画。但却被另一个似乎与我有同样想法的人抢了先。
我在房间里的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今后的事情。
杀害刚龙寺的方法——实在无法认为是因吵架上头的杀人或者是单纯的复仇杀人,为什么要用那么猎奇的杀人方式呢……
等等。不是「为什么」也不是别的什么,或许「猎奇杀人法」本身就是犯人的目的。
也就是说犯人是通过残酷的杀人方法来获得快感的非正常人类。
如果犯人的目的仅仅是这个,那么无论杀谁都无所谓。无差别杀人鬼——如此危险的人物现在就在这个被暴风隔绝的孤岛上?
他会是三十七个儿童中的谁(虽然年龄太小的儿童确实还是不太可能吧)?或者是假装前往本土却仍然潜藏在岛上的工作人员?或者也可能是外部人员?
但是对于外部人员来说,秘密潜藏在快艇上偷渡过来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并且由于岛很小如果有别的船来的话应该是可以察觉的。如此看来,果然还是内部人员犯案吗。
回过神来,发现牙齿在咔嗒咔嗒打着寒颤。
可能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我了。不,我不想死。虽然我选择了走上夺取他人性命的道路还这么说会有点任性,但我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
而且,我之后想要杀的目标也可能抢先被杀掉。反正都是打算杀掉的人,别人帮忙杀了反而是运气好——我并不这么觉得。他们的性命必须要由我亲手来终结。绝对。必须。
为此要怎么做呢?我开始重新计画。
就在顺着思路努力思考时,就像是必然般她的脸浮现在我的心头,一张让我的人生产生分歧的,如今一直沉睡在医院的病床上的女子的脸。
第一个记忆断片是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存在的时候。
那是我进入「好孩子的岛」,开始去本土的中学上学后的一周,虽然对从别人那传来的奇异目光感到困惑,却也终于开始明白自己的立场的时候的事情。
对于没有朋友的学生来说,午休是地狱般的时间。我一个人,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摸着像生鏽的青铜般青绿色的钥匙——摸着它能够让我心情平静。
大家的目光向我刺来,宛如滔滔不绝地诉说着:
那家伙为什么一个人在那边摸着钥匙……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吗……如果变成那样就完蛋了,我有朋友真是太好了……虽然觉得有点可怜,但是因为是孤儿院的孩子所以还是不要和他说话比较好吧……正因为有那样的家伙所以教室里的气氛才变坏了啊……要是他能够识趣点自己出去就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走好了。
我把钥匙放在铅笔盒里面,走出了教室。
虽然是趁势出来,但却并没有什么事做。没办法只能开始探索一下校园。
经常听人说活动一下身体就连不开心的事情都能忘记。但放在我身上,似乎配合着步调消极的事情一个接一个的涌上心头。
父母都死了,这之后要怎么办呢?中学的生活是不是一直都是这种感觉呢?岂止如此,我这一生都要是这种感觉了吗?……
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彷徨。
人,人,人!
在学校这种地方无论去到哪里都全是人。
我明明是为了躲开他人才逃出教室的,却又去到了另一个有人的地方,真是本末倒置。我一边忍受着人们目光的排斥,一边一直在朝着没人的地方前进,最后到达了教学楼的背后。
从教学楼的阴影中传来男子的声音,似乎是语带恫吓。
我有点在意,于是悄悄地窥视。
垃圾放置处的门开着,有好几个装满了垃圾的垃圾袋被放在了外面。其中一个垃圾袋的口子被打开,垃圾撒在了地上。
在那旁边站着四个见过的人。全部都是「好孩子的岛」上的儿童。
其中气焰最盛的是一个叫做刚龙寺翔的初三男生。这家伙是暴力团伙组长的儿子,因为斗争母亲被杀了。父亲为了复仇把敌对组的组长杀害了,如今正在服刑中。刚龙寺组的干部大部分都在斗争中或死或被抓,手下的人也三五成群地逃了,结果找不到能够接手刚龙寺翔的人,于是他就被寄养在了「好孩子的岛」。
刚龙寺以总有一天要回去重振父亲的雄威为目标,支配着孤儿院。刚龙寺自己也因为体型大,一旦有违逆者马上就会被施以暴力的原因,孤儿院的孩子们似乎都不敢忤逆他。
即使是这样的刚龙寺,在工作人员面前也会暂时变得像猫一样乖。工作人员当然也看破了他的本性,但是似乎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怎么管束他。
刚龙寺总是和身边的一个跟屁虫,以及正在交往的不良少女,三个初三的人一起活动。
……这些情报并不是我在一周的时间内全部收集到的。是一个叫镜宫美罗的爱说话的初二女生悄悄告诉我的。告诉我关于孤儿院会在孤岛上建造的来龙去脉的也是她。
且说这日刚龙寺也是三人组,将一个女生围了起来。是一个前额头髮蓬乱遮住了半边脸的看起来温顺的女生。
霸凌,这个词语闪过我的脑海。并不是一般的学生在欺负孤儿院的儿童,而是在孤儿院的儿童之间发生了霸凌?
虽然我也在孤儿院里见过这个这个女生,但是因为对方沉默寡言,我也不太说话,因此一次都没有搭过话。
名字是什么来着。我凝目看向她水手服胸前的姓名牌。和我一样代表初一生颜色的底板上写着「五味」。是读作GoMi吧。
正这么想着,刚龙寺确实就这么叫了她。
「GoMi,要跟你说多少次才会懂。别在学校捡垃圾!」
「并没有给刚龙寺前辈造成什么麻烦……」
五味低着头说到,却被刚龙寺的骂声所掩盖。
「哈?造成大麻烦了!拜你捡垃圾所赐,同一个孤儿院的我们都被认为是贱民。因为你噁心的行为,给孤儿院的大家都造成了麻烦。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吗?『捡垃圾』酱。」(日语中垃圾读作GoMi)
那时候,刚龙寺正好站在他的跟屁虫的正对面,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部。那个头颅丑陋而扭曲,浮现着令人作呕的嘲笑。
跟屁虫和不良少女也发出呼哄哄、噶哈哈的令人不愉快的笑声。五味逐渐低下头去,就像要就势头这么向前倒下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