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子的守灵夜非常冷清。
X以前也曾出席过母方家亲戚的守灵夜,那时不仅是遗族和亲戚,工作上相关的人和生前有交情的人中的很多人也都出席了。
但是这次是怎么回事。遗族只有X,亲戚也只有幽子的弟弟夫妇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才来参加,除此以外只有寥寥数人。虽然其中也有之前的论田教授,让X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怀念感,但即便如此人也太少了。
幽子不应该是坊间非常有人气通灵者吗?因幽子的除魔而得救的那个叔叔,还有从幽子处获得了灵验非凡的占卜后非常高兴的那个阿姨,他们都怎么了。他们都忘了幽子对他们的恩情了吗。
X一边觉得很愤怒,一边听着单调的诵经。突然,隔扇被粗暴地打开了。
诵经声停止了,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看着门口,留着秃头像章鱼一样红彤彤的老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他穿过混乱起来的室内,走近了棺材。然后对其破口大骂。
「你这个冒牌的通灵者!都是因为你,我的女儿,孙女才……」
似乎是死去的力重夫人的父亲。
老人气势汹汹地将手伸向棺材盖。僧侣们因为突发事件似乎来不及动作,端坐着一脸吃惊地抬头看着老人。X为了阻止老人胡来正準备站起来。
但是有比他更快行动的人。是论田。他将手放在老人的肩膀上,用冷静的声音对他说。
「请停止这种打扰死者安眠的行为。」
老人回过头,唾沫飞溅地问到。
「你谁啊!」
「幽子的朋友。」
「那个假冒通灵者的朋友?」
论田直视着老人的眼睛说到。
「您失去女儿一家人的心情我非常能够理解。但正是这样的您,才应该更能够理解同样悼念幽子的我们的心情。您有话去别的房间可以尽情说,但请您控制一下别在这个地方大声说话。」
老人盯了论田一会,最后似乎是败下阵来。
「我岂会和冒牌通灵者的朋友说话!」
像是倾吐般说完后,老人大步离开了房间。
论田深呼了一口气,整理了凌乱的丧服后,对僧侣说。
「让你们受惊了。请继续吧。」
「知、知道了。」
僧侣重整心情后再次诵起经来,论田也恢複正坐。
X怒不可遏,差点就要冲上前去殴打老人,但论田能够站在母亲身边还是让他觉得非常欣慰。
究竟论田和幽子是什么样的关係呢。虽然幽子说是大学的指导教授,但论田刚才却回答说是「朋友」。或许是因为对生气的老人表明真实身份会很麻烦,也或许论田和幽子之间有着某种师徒关係以上的关係。无论如何,论田对幽子非常重视这点似乎是毫无疑问的。
与之相反——
X总觉得能够理解老人刚才说的话。街坊里的人们不来守夜的理由。他们一定和老人持有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因为幽子半吊子的水平才导致力重一家悉数身亡。以及,非常在意自己是否一直以来都被那个冒牌的通灵者给骗了呢。
X想要举出两个反论。首先,并不是幽子,而是狂暴的力重狐狐亚的错。以及另一点,杀了狐狐亚和幽子的是X自己。
幽子不但背上冒牌灵能者的污名,还因为杀害狐狐亚而背负着法律上的罪名。但是如果能够知道这都是被嫁祸的,幽子的名誉应该能够得到大幅度的恢複。实际上是自己杀的——X多想大声地如此叫喊出来啊!
但是这会使想要庇护X的幽子的遗愿白费。会让幽子忍耐着剧烈的疼痛拚命做出的伪装工作白费。所以X只能选择缄口不言。
密封的X的身体里,罪恶感不停地膨胀,甚至连单调的诵经在X听起来都像是告发自己的声音。
守夜后的宴席上,去上厕所的X在昏暗的走廊上与论田擦身而过。
「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小学四年级以来。」
「好像是啊。那个……刚才真是谢谢了。」
「没必要拘礼。是我自己有些生气才行动的。你也一定很生气吧,不过还是不要把那些声音放在心上。」
「嗯。」
X正準备询问一些在意的事情,但在此之前,论田却以委婉的语气先问了起来。
「说起来你这之后的打算已经决定了吗。我是说谁来领养你……」
「嗯嗯,暂时会去叔父家。就是也出席了守夜的那对夫妇。」
「啊啊。」
论田看着映出了数个人影的帘帐,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
「那太好了,真是好事啊。」
这下该轮到X问了。
「论田桑对刚才的老人回答说是『幽子的朋友』。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关係呢。只是大学教授,我觉得并不会出席这么久以前毕业的学生的守灵夜。」
「那是啊……」
论田一时语塞。X一直观察着陷入思考的论田的脸。于是在X注意到论田那依旧是折断后又用胶带粘起来的眼睛架时,论田终于开口说到。
「不,我想要想出某个能够準确描述我们之间关係的词语真是意外地难。当然我不可能会出席所有毕业学生的守灵夜。和幽子是因为觉得特别合得来,所以毕业后也一直有交情。虽然要怎么称呼这种关係是有些困难,不过果然还是『朋友』这个辞彙最先涌入我的脑海。刚才对老人回答『朋友』的时候也并没有特意要隐瞒身份,只是自然流露出的表现。」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客观事实,但X觉得这至少是他的真心话。
论田从怀中拿出名片交给X。上面写着论田进午这个全名,以及联繫地址。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随时联繫我。我会帮你出主意的。」
这是狐狸还是人?
向上吊起的眼睛,胡乱甩着的黑色长髮,尖尖的鼻子和嘴巴里并列着的平整的牙齿,天真烂漫的少女的手上狩猎用的尖锐的指甲向外延伸着。
这样的一个结合物正向X袭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X叫喊着,在西洋弓上放上箭矢射出,然后又放上箭矢射出。但是怪物没有停下。全身插着箭矢向X靠近。然后她的脸出现在眼前。
「——妈妈。」
不知何时怪物变成了幽子。她留着血泪,一边摇晃着X的肩膀,一边用奇怪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到。
「好痛,啊!救我,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X拚命地对自己射错了而道歉。但是幽子没有平静下来。
「好痛,啊!」
刚想着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了起来,X就被推倒了。被无数箭矢所刺,变得像刺猬一样的幽子骑在了X身上。无数尖尖的箭尾侵入X的全身。
「救我,啊!」
幽子很重,没法将其推开。这样下去X也会变得和蜂巢一样。
就在这时,X想起了那个除魔咒文。
确实X对幽子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即使在弥留之际仍然想要庇护X的幽子,事到如今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想要将X一起带走。所以眼前的幽子一定是恶灵。必须要从恶灵手中 保护自己。
X开始吟唱不知道唱过多少次了的咒文。
第一节是,众多神话中流传的黄金果实。
第二节是,深邃深林中精通人语的暗黑兽。
第三节是,宣告世界终结的七人奏响的乐器。
第四节是……
但是咒文没有发挥任何效果。幽子就这样变得越来越重起来。无数的箭尾将X的全身刺破,给X带来了与幽子所受相同的痛楚。
「好痛,啊!救我,啊!」
「原谅我!原谅我!」
——被自己的惨叫声惊醒。
X睡在被子上。虽然还没有习惯,但却是X所知道的房间。是的,这里是叔父家的储物间。
又一次做了那个梦。自从那次的事情发生以来,X每晚都会梦见被狐狐亚和幽子袭击。
儘管每次都会吟唱那个除魔的咒文,但噩梦却并未停止。怨恨居然有这么强烈吗。狐狐亚和幽子想找自己报仇吗。
如果只是狐狐亚还好说,自己可能被母亲所怨恨这件事给X带来了深深的伤痛。即使踏入死亡的深渊也要庇护X的母亲居然在心的深处怨恨X失手射杀了她吗。
全身被冷汗湿透。X将睡衣脱了,用纸巾擦拭身体。纸巾粗糙的材质令X觉得皮肤颳得生疼。
因为睡衣湿透了穿起来很难受,X想要换,但却并不知道衣服都放在哪。等叔父一家都起床后再去问又觉得不好意思。
X当初误会了叔父的意思,他并不是说要接管X,似乎仅仅只是打算在找到儿童寄养所之类的地方之前暂时的寄养在这里。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叔父夫妻给X一种打发从外面捡来的迷路小孩一般的感觉。而且夫妻两人唯一的初中三年级的女儿也对X抱有露骨的敌意。
正是由于这样的情况,使得X也对这一家人感到敬而远之。
被子也被汗液浸湿了,而且X也不想再做噩梦,所以完全没有了睡意。
象徵着临时住所般的储物间里没有窗户,只有枕头边的檯灯发出唯一的光亮。昏暗的光下,X孤独的抱膝而坐。
然后——
木板铺装的墙壁上倒映出的影子开始摇晃起来。
这当然应该是X的影子。但X纹丝不动而影子却动了起来。
X不敢相信地盯着影子看。
影子从墙壁中爬了出来,然后很快发生了形变。
这是狐狸还是人?
向上吊起的眼睛,胡乱甩着的黑色长髮,尖尖的鼻子和嘴巴里并列着的平整的牙齿,天真烂漫的少女的手上狩猎用的尖锐的指甲向外延伸着。
这样的一个结合物正向X袭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X叫喊着,在西洋弓上放上箭矢——正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恶灵居然追到现实中来了。所以连从梦中醒来这条逃跑的路线都没了。
狐狐亚变成了幽子。X明明没有射箭,幽子全身就已经插满了箭矢,就这样想要骑上来。
「好痛,啊!救我,啊!」
无数的箭尾贯穿了X的全身,这是现实中的痛楚。
「原谅我!原谅我!」
X的惨叫声回蕩在家中。
听见骚动的一家人起床了。叔父打开门后,发现X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痛苦的满地打滚。储物间中当然只有X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任何人也没有狐狸了。
「喂,你怎么了!」
叔父向X喊着,X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发出尖细的声音,还时不时一个劲地重複着「原谅我」,「原谅我」。
「真噁心。」
从姐用像是看见蟑螂一样的眼神看着X。
「快点找个孤儿院给他送进去吧!」
「这孩子挺可怜的,所以你也别这么说了。」
叔母苛责了一下后又附上了一句。
「孤儿院的话现在正在找着呢。」
X甚至没有发现他们在面前议论着对自己的处置方式,一直在和虚幻的恶灵对抗着。俯视着X这幅模样,叔父暗暗低语。
「就像是死去的孩子身上的狐狸转移过来了一样。」
渐渐地白天的时候恶灵也会出现了。
在放学回来的路上,经过从别人家的院子里蔓延出来的树木形成的树荫遮蔽的小路时。
X听见从后面接近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不知为何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双重的。是有两个人跟在X身后行走吗。
啪嗒,啪嗒,啪嗒。
不,即便如此脚步声也太重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脚步会如此齐整吗。
啪嗒,啪嗒,啪嗒。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以想到的可能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