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于尖沙咀的希尔顿饭店,一名风格与周遭有些不大搭调的男子,在受到饭店服务生殷勤送行后,又再度向香港的夜世界出游。
一看就知道,这不像是单纯到海外以观光为目的的旅行者。虽然拥有一头漂亮的金髮、蓝冰色的瞳孔,让人觉得是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却穿着皮短裤和夹克,一副很粗鲁的样子。年纪约三十岁左右,眼神锐利,其周围经常瀰漫着粗暴的气氛。
这名男子,在整夜均未间歇的喧闹声中,向着北方走去。
由第十三代香港总督沙·马休·奈杉所命名的弥敦道,是高级时装店和着名饭店密集的香港第一繁华街,这是九龙半岛主要的街道。香港人和观光客比肩而行,双层巴士在霓虹招牌下穿梭的光景,凡是来自外地的人,都会认为这是香港的最佳写照。
但是,男子似乎对此毫不关心;两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如同当地人一样漫不经心地走着。
通过了因在数年前上映的电影中出现过进而声名大噪的杂居公寓前,男子无视地下铁的尖沙咀车站,结果走了一公里左右才到达前一站的佐敦车站,之后信步走下马路往西前进。
延续过去大英帝国荣耀至今的大道——弥敦道,其西侧以男人街为中心的一带,是早在弥敦道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更具有中国风味的部份:现在亦以典型的中国城型态延续繁荣。男性衣料、买卖杂货的摊位,以及海鲜料理的流动摊贩将各处都挤得水泄不通;近年来,这里已经变成许多白人观光客们观光的据点。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场所,那名男子的姿态与周遭相较仍是个异数。
在这条男人街上,除了迎合观光客的众多摊贩屋宇相连之外,另一方面也存在着无数的妓院。不用说,负责收帐的,当然是此地的黑社会:这里也是这些成员眼光经常集中的地方。像那样的地方,假如是不怎么正派且眼尖的白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无论当事人察觉与否,其背后已经开始有危险的视线在虎视眈眈了。
「……」
男子点了一根没有滤嘴的法式香烟,从旅游指南上没有记载的骯髒小路折返回来。
马路内侧是一个较大的广场,虽然并排着许多摊贩,可是并没有很多观光客来到此处。飞虫聚集在萤光灯之下,数个倾斜的圆桌并排着,一些能清楚判别是当地小混混的人,正驼着身子唏哩呼噜地吸着麵条。
这些人一见身穿皮夹克的男子出现在那儿,便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并投以无礼的眼光。但是,男子并没有被这种气势所压倒,并在该处露出浅浅的微笑,使得在附近暗处的视线产生了疑虑。
「……你是谁?」
单手握着一罐插着细长吸管的可乐瓶,身穿牛仔夹克并将袖子捲起的年轻人询问该名男子。虽然看起来是一副穷酸相,但是所露出的双腕上,那刺青可是真货而不是贴纸。年轻人的确对手臂上的刺青感到相当地自豪;而且,在这儿的一伙人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男子听不懂年轻人所说的广东话,因此只能如玩笑般地耸耸肩,然后将抽过的烟啐掉。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好了,叫你们的老大出来。」
男子用很流畅的标準英语说着。当然,每天忙着干粗活的年轻人们,定是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不过他们倒是敏感地感受到了这名男子鄙视的态度,因而脸色大变。
「你这家伙……」
年轻人突然将可乐瓶反握,向上一挥。
但是,男子脚弹起的速度比那更快。附有带子的皮靴,其靴尖犀利地踹上了年轻人的手腕。
「……!」
「哼!」
男子巧妙地接住飞舞在空中的可乐瓶,然后朝着那按住手腕、并弯下身子年轻人的后脑杓上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去。
啪锵!
在二氧化碳爆裂声发出的同时,玻璃瓶的碎片亦四处飞散。
「呜……!哇!」
年轻人头髮上染满了溢出的鲜血和可乐,因疼痛而当场捣着头。将之当成足球般毫不留情地踢着,男子露出嘲讽的笑容。
「别做这种无聊的事。真是的……」
「这,这家伙——!?」
围着这名男子的小混混一起紧张了起来。人人均手持危险的铁管和刀子,其中甚至有人还拿出了像柴刀一样的利刃。
但是,男子没事儿般地环视着这群人,并说着挖苦人的话。
「差不多够了吧?再不赶快出来的话,你这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军队就要变得更少了喔?——如何呀,山崎!?」
「——你们退下!」
就像是为了要回应男子的呼唤,从里头出现了一魁梧的身影。
「你们这些人,就是被这个家伙给打败的吗?」
用广东话告诉小混混们的,是一个近一百八十公分、身穿皮夹克的男子,再加上他的身材很高,是个一身黑色组合的高大男子。太阳穴附近的头髮修得相当短,只有头顶染成金色;容貌上明显地看得出来是亚洲人,而且不是中国血统,好像是日本人的样子。
在琉球出生的日本人,山崎龙二——那是这个身材高大男人的名字。
看着推开那些如同自己弟弟般年轻人后现身的山崎,穿皮夹克的男子皱着眉头。
「……一点都没变呀你这酷暑家伙!」
「少废话,比利·康恩。你还不老是穿成那样。」
山崎抓着被称为比利的男子其皮夹克衣襟,嗤鼻笑道。
「——那么,究竟有何贵干?还得劳驾奇斯总帅的左右手,特地来这种骯髒的地方?」
「那我就不客气地直话直说了。这里是你的地盘吧?」
「哼。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打算闷在这儿。」
山崎空了一张桌子出来,和比利一块儿坐了下来。
山崎因被日本流氓追杀而在数年前避至香港;这个男人在没有任何背景支援下,于黑社会中形成独自的一股势力。对这儿而言他是个老外,但不知何故这样的他并没有产生奇妙的不协调感觉。宛如从以前就住在这条街上,极为熟悉香港的夜世界。
比利将第二支烟点上了火,缓缓地将烟吐出。
「……明天有比赛,没有忘记吧?地点是在香港竞技场,开始时间是下午一点,记得吗?回到睽别已久的老窝,感觉是很好但可别变迟钝了。」
「别说这种无聊话。……你也多少会担心吧?」
「奇斯大人希望的是优胜。别忘了僱用你就是为了那个原因;这样就可以了。」
「嘿。……其实你迟到也没关係喽?我一个人就可以收拾全部了。」
「那就再拜託你啦。」
「是呀。——这么说来这一回又是吹的什么风?」
「!?」
在比利和山崎的对话之中,突如其来听到有女人声音的介入;在知道比利是老大的客人之后,原本已经收敛起杀气的小混混们,又再度产生了骚动。
山崎郁闷地举起一只手,要他的兄弟们通通安静。
「……别吵,那家伙也是客人。放她过来。」
对这些年轻人说完这些话之后,披着厚实皮夹克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齐肩的美丽金髮,是位五官端正的美女。但是,比利和山崎都非常地清楚,这位女子并不是眼见婀娜多姿的柔弱,而是位能够轻易迅速地摆平成年男子的格斗术持有人。
女子走向两人所在的位置,没有经过同意就凑到了同一桌上头。懒洋洋的将头髮往上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真是最适合你们的场所了。又阴暗,又下流——」
「喂喂,在称讚你啦,山崎!这对你的地盘来说可是最佳礼讚了。」
「去……无聊。」
山崎斜眼盯着那位美女,以唾弃般的语气说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被人称作狂犬的山崎龙二,对奇斯所说的话竟然是言听计从,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而已。」
「说错话可是会没命的,你这婆娘……」
山崎的眼光有如剃刀一般轻薄锐利。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奇斯养的走狗了。……这纯粹只是生意买卖。」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比利用长筒靴的靴底将掉落在脚边的烟屁股踏熄,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并将眼珠往上翻盯着那女子。
「……所以说,讲这种话的你,行动的方式才真叫人摸不透呢?自称是职业级的你竟然会去参加K·O·F这样的比赛,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就算真的要参加,也应该是和特瑞这样的家伙组队吧。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啊,玛莉?」
「啊呀,我没有说吗?」
被称为玛莉的美女,一边玩弄着耳边的耳环,同时斜眼看着山崎;看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的却是令人吃惊的话。
「有位委託人,要我调查一位在这一带充大哥、叫做山崎龙二的小混混。」
「你这家伙……我不是已经警告过你,要小心自己的用词吗?」
虽然山崎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可是玛莉仍是一副轻鬆的表情。
「你在这一带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不单只有和你对峙的黑社会的人会觉得不舒服。——光是你本人留在这里就足以让人感到困扰了。」
「所以要这样密集的调查吗?」
「……要不是如此,谁会和你们这些人组成队伍?」
「呵呵,那可真是辛苦啦。」
脸上浮着别有含意的笑容,比利将第三支香烟叼到嘴上。但是还来不及点上火,香烟已经被玛莉纤细的手指给夺走,投往暗处。
「——干什么?」
「你可以不要抽烟吗?我讨厌有口臭的男人。」
「你……」
「对不起,我说错了啦。我是说因为会沾上臭味,所以我讨厌香烟。」
针对玛莉毫不斟酌的言词,比利脸上显现出生气的表情。正因为五官长得非常端正的关係,玛莉的言语让人觉得是红玫瑰的尖刺。
「……去!」
比利一度从椅子站起来,要将右手伸入皮夹克里,但结果仅此于此,比利并不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只是狠狠的吐了一下舌头。
山崎不耐烦地在一旁看着比利和玛丽斗嘴。
「稍微给我安静点,你们这些家伙。……一直吵个不停,真令人火大。」
「……你说话的声调才叫人头疼呢。」
玛莉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悠然地更换坐姿。
「在琉球学的英语?好重的乡音喔。光听你的口音耳都痛起来了啦。……这件事是不是也该向委託人报告呢?」
「可恶,你这八婆!」
咚哗啦!
简直就是故意要惹人生气的玛莉说话态度,终于让山崎爆发了。站起来的同时突然将桌子踢向玛丽,紧握的拳头遂使得黑色手套也发出了声响。刚才还围绕在三人身边的年轻人们,随着吵杂的叫唤声四下散开。
「你这家伙,是不是想当人肉不倒翁让人痛扁一顿!?」
「……那倒不必了。」
大幅后退的玛莉避开飞来的桌子,用冷冽的眼光盯着山崎,放低重心摆好架势。
「呀!」
在发出有如蛇威吓般吐气声的同时,山崎的右腕亦向玛莉门面袭去。
「!」
二人的距离在三公尺以上,按照常识来看,在这样的距离下不管什么样的拳都不可能打得到对方才是;但是这个常识并不适用于山崎身上。有如连续刺拳般的山崎拳头,快得让人无法捉住它的动向,而且会令人惊异地伸长;即使是距离较远的猎物也能正确无误地命中。当然,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以武斗派流氓闻名的山崎,即使对手是女人手下也绝不会有丝毫的留情。
吓!
玛莉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崎的拳头,自袭向颜面正中央的拳侧避过。这种动态视力和反应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在隐约听到破空声后,颜面旋即便会被重重的拳头给打个正着;而且铁定一拳就倒。
左手依旧放在口袋里,山崎以宛如要将玛莉摆平似的气势沖了过来。
虽然山崎的战斗模式,是以在琉球少年时代自然而然学到的琉球空手道为基础:可是其动作里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像空手道动作的地方。说得较极端一点的话,是他以空手道为骨干而自成一派的格斗技,以如同出鞘兵刃般的杀气再乘体格之利,将对手彻底地击溃,才是最适合山崎的战斗方法。
「喔呀!」
有如原木般的前踢,朝着玛莉的胸口飞来。要是正面挨了这么一下的话,接着很可能会被他那将近一百公斤的体重给压扁。
玛莉一沉身闪过山崎的攻势——代之站在玛莉身后的年轻人,则被踢中颜面使得整个人飞到半空中——接着快速地转到山崎的背后,作势欲投。对擅长于搏击术的玛莉而言,就算是比自己重一倍的男人们,也能够轻鬆地使用关节技和投掷技加以对付。所以要把体重有九十六公斤的山崎给摔出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山崎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摔出去的。
「别太嚣张!」
山崎感到自己腰被玛莉的手臂圈住时,比玛莉投掷的动作更快,如斧头般的重肘,登即朝她的头上落下。
嘶——!
在一瞬间避开的玛莉,其髮丝约有一两根断裂飞散着。光是被手肘擦过而已就有如此的威力,可以想见山崎的可怕程度。
一旦和玛莉拉开距离,山崎转头拔出了挟带在腰后的匕首。对他而言,所谓的战斗,其结果只有生与死、杀人和被杀这二种分别;在这里道德是不存在的。在战斗中当毫不迟疑地使用兇器。
另一方对于玛莉,作为一自由的特务人员而言,她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需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工作。刀子之类的兇器并不会因此就让她感到害怕,反倒是为了消除山崎和自己攻击範围的差距,因此主动地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嘿!」
玛莉的身影投射在山崎充满狂气的瞳孔中,山崎飞快地舞动匕首。玛莉灵巧地避开匕首的攻势,飞跃到半空中。
「!?」
玛莉捉住山崎整个伸直的右腕。双手捉着山崎的手腕,然后用脚缠住。随着玛莉反转身体的动作,山崎的右腕也跟着发出吱吱声响。
吱叽……吱叽!
「呜哦……!」
也只有身轻如燕、平衡感优越的玛莉才做得到变形的附加飞跃式的腕十字攻击。右手被折到原本不可能弯曲的方向,从山崎的口中发出了混合着愤怒和苦痛的呻吟声。
即使玛莉的体重不到山崎的一半,可是好歹也有五十公斤左右吧。山崎如果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重量而倒下的话,那么玛莉的攻击就可以说是十全十美。和山崎一样在战斗的时候绝不会放水的玛莉,一定会在决定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折断他的右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