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木製的脚嘎吱作响。
虽然说那是一张单人用的沙发,但是那张沙发让大门来坐的话,仍会让人觉得太小了点。因为大门是个身高二百零四公分,体重一百三十八公斤的巨汉。在现今的日本人格斗家里,比大门块头更大、更重的,恐怕还找不出五个。从开领短袖衬衫和西服裤内侧往外鼓出来的肌肉就可看出这是经过相当锻链,而不是用不自然的筋力训练所得来的。
「…………」
应该是坐在那么狭小的沙发中觉得不舒服吧!大门一脸不高兴地站了起来后,当即脱起鞋子来了。之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公升装酒瓶,在长毛地毯上直接坐了下去。
似乎是对那个位置相当满意的大门,拔起酒瓶的栓子,以单手轻轻地倾倒着。
「嗯……」
场所,是位于一即使如大门般巨大的身躯亦会感到宽敞的旅馆房间。该房间正中央有个大块头的男子盘坐着,并拿着深底酒杯大口大口地喝酒的景象,不消说自然是十分可笑。
不过大门那认真的表情,却与他轻鬆的坐姿甚不相称,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然而这时门没敲就打开了;与大门呈现对比,一个身材修长苗条的金髮美男子走了进来。
「咦?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五郎?我还以为你一定已经自己回去了呢。」
「不,回公寓只是将明天要用的东西準备好而已。因为一回到家,精神也许就会有点鬆懈了。」
在大门那巨大身躯的对面,砰地一声将如同他身材一般的大袋子给放下。这大概是为了明天去美国所準备的行李吧。
「——不过,说这种话的你才稀罕不是吗?!这么早就结束夜游回到饭店里,老实说实在很意外。」
「哈。玩过头直到早上才回来,外加错过搭飞机的时间,这才是不该见到的事吧?」
混着长叹答覆着,二阶堂红丸舒坦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算了,今晚其实也没那个心情……」
「原来如此。……你也一块儿喝吗?」
大门拿出有蝴蝶兰花样的深底酒杯问着。红丸将及肩的长髮梳上去,把酒杯接了过来。
「就我的形象来说的话,或许喝日本酒不太合适。——不过,偶而喝喝也不错!就陪你喝吧!」
红丸特地从沙发上下来,跟大门面对面盘腿坐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那清澄的酒倒入杯中,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起来。
「——那么,京他怎么样了?」
「今天晚上听说是住在家里了。……京的家里现在就只有母子两个,偶尔也要孝顺母亲一下,才不会受到报应。」
「那家伙也会孝顺一下吗?」
轻轻嗤笑的红丸,含了一口杯中的酒,眉毛往上吊了起来。
「嘿……相当不错的酒不是吗,这个?虽然我对日本酒不怎么了解。」
「嗯。还好啦,来……」
放在大门身旁的一公升装酒瓶上,贴着「八海山大吟酿」的标籤。这酒既不会太甜也不会太辣,出乎意料的顺喉。
在没什么下酒菜的情况下大门边喝着酒,把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又眯得更小了。
「这是前几天某个人送我的。早上回到公寓收拾行李的时候,才想到那酒连开都还没开地一直收着。放久了味道会变差。」
「嗯……」
红丸将眼珠向上翻盯着大门。
「那个,所谓的某人是……五郎练柔道时的教练吗?」
「……你知道啊?」
「是之前来我这儿作猎杀方面取材的记者稍微透露的。——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日本的柔道,看得出是处在十分低靡的状态吧?」
「唔……」
「这样下去会陷入十分困窘的地步,不知道是全日本的监督还是什么的,想要请你拔刀相助……总之,就是听到这一类的请託事情。——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当然是指回去的事啦!」
「嗯……」
将宽大的嘴紧闭成一条线,大门的目光向下垂。
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他可说是颇为稳重,俨然有所风格了。相较起经常与之组队的京的孩子气,相反地大门或许是让人感到超乎其年龄的老成也说不定。有时红丸也会以这件事来开大门的玩笑,大门虽然是这种个性,但是事实上他却可以把两个常因个性强而闹不合的京与红丸,巧妙地将融合在一起。
大门啜了口酒后,开口说道。
「大致上就是这样……,说起来,我会参加名为K·O·F的首次异种格斗技战,就是感觉到了柔道强的界限。不过,在此同时,也是为了证明在投掷方面唯有柔道是最强的。能让我变成这么强的,就是柔道。……毕竟我还是不会捨弃柔道的。」
「嗯,这么一说,我也不打算放弃猎杀啊。不过……对了。要回去吗?」
「教练说,希望我不仅以身为一个选手,可能的话也以新监督的身份来儘力。可是我想那些事情全部得看这次K·O·F的进行过程再说。如果无法出现能让人接受的结果,或是没有办法出现足以让我死心的满意战斗的话,我是不会接受这个监督之名的。」
对于朴实木讷又认真的大门,这些话正像是他会说的。
「对你和京觉得很抱歉。因为我个人的因素,今年也变成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这队出场比赛了……」
「不,没关係……,我也在想机会到了。」
「差不多了?」
「嗯。」
红丸立起一边的膝盖,讥讽似地吊着嘴唇,点点头。嘴上说着不多喝,但红丸仍是一杯接一杯的让大门倒着酒。
「……我们在K·O·F大赛中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家伙交手。我也有自信敢说不会输给各地的队伍。——不过,最近倒想起一些事……」
「想起什么?」
「我们第一次碰面时,争取日本选手权时的事。」
京跟红丸还有大门,因为参加了异种格斗技大会而同时登上颁奖台;可以说是日本格斗界最强的三个人。那时,在準决赛中打败了大门的京,在决赛中亦击败了红丸而得到优胜。造成他们组队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了解对方有多强。
「——那个时候,我败在京手上。在K·O·F开始出赛之后虽然暂时把这件事给忘了,但最近常常又想起来这件事;我啊……」
虽然红丸以一付不怎么在意的表情这么说着,事实上,大门注意到了他对那个结果是最不满的。就像大门在柔道界中达到了颠峰一样,红丸在猎杀界中也是被称为无人能敌的冠军。而且他在性格上又是个自尊心非常高的男人。那样的红丸,是不可能甘心处于败给京的现状。
「非做个了断不可吧……总有一天……」
叹息中夹杂着酒精的臭味,红丸喃喃自语着。
「京……虽然类型不同,但那家伙跟我一样是个天才啊!是个一生下来就拥有难得格斗感觉的家伙。」
很自然地称呼自己是天才的这种感觉,果然很像红丸。事实上,他也拥有足够的实力能让他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京自己说讨厌努力,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不喜欢输吧?无论理由是什么,那个家伙为了变强应该也作了不少的努力。只是没让人看见罢了。但是,那段期间中,我也不会什么也没做而一直在睡觉。我打算修练到不输给京的程度。」
把空的深底酒杯放在绒毛毯上,红丸取出了银色的打火机。打火石散出了火花,一只孤单的火焰被点着了。点着火后弄熄,再点燃后再弄熄,红丸就这样一直看着那样晃动的火焰。
「——这是个机会。虽然大家一直臭气相投地组队到现在,但是也差不多是该与京一分高下的时候了。我想反正早晚也都要说的,既然五郎你说打算要回去的话,那就正好。」
「红丸……」
「我们三个人今年也是最后一次出场K·O·F了。我打算大会后跟京一决胜负。这次不论输赢,之后都要把队伍给解散。」
红丸将凉烟夹在指尖,好像不是说给大门而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自语。
「……本来我们这几个就不像是会团体行动的人。」
大门对着轻声地边这么说边点着烟的红丸递出了玻璃的烟灰缸。
「香烟对身体不好吧?」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根。之后在分出胜负前都不再抽了。」
「那很好。过了今晚之后我也暂时戒酒。因为之后的战斗可不像以前喝了酒后在全身放鬆的状态下还能获胜那么轻鬆。」
瓶子里大约只剩一半左右了。这两个酒力不错的人,还不及深夜就已将之饮尽。
将已燃成灰烬的半支烟弹碎,红丸静静地点着头。
向天花板冉冉升起的白烟,悠閑地漂浮着。
这一年里,或许是从更久以前,庵就一直无法熟睡。
不管是多么长的夜晚,也是连睡也没睡地醒着;一旦睡魔来袭的话,即使是正午也都能倒到床上去。即使是这样,现在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煞风景的房间里只要有任何东西的声音——例如洗手台上水滴滴下来的声音——就会让他突然醒来。或者被恶梦吓得飞身而起。那样子,自是与安睡无缘了。
「…………」
房间的灯就那样关着,庵在没被子也没有床单的床上坐着,宽广的背就这样弓着靠在墙壁上。抱着一只膝盖,并把下颚放在膝盖上,就这样一直凝视着暗处。
今夜叉无法入眠了。
全身就像是要发烧的样子。但与那样的身体相反,神经却像针一样细地敏锐。窗外下着落寞的雨声,听起来却非常大声。或许是因为这间空虚且欠缺生活感的房间所造成的吧。
庵在寂静中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庵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活不久了。并不是死期迫在眉睫,只是毫无缘由地这么想着。
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硬要说的话,也只能说是血的关係。庵身体里所流的血,给了他强劲又执着的意念的同时,连他的生命也一点一滴地侵蚀着。
庵的脑子里,浮现了告诉他那事件女子的话。
「……这是无庸置疑的……」
庵张开硕大的右手,在那儿燃着一只小小的火焰。蓝白色、又带着点紫色如同冰一般的火焰——这就是逐渐削减自己生命的东西,而庵很强烈地感觉到这是无庸置疑的。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或令人后悔的事。因为那个火焰是现在的庵为了达成某一个愿望而存在的。
「咳咳……咳——」
突然间开始严重咳嗽的庵,用那只捏碎火焰的手捂住口,转身从床上下来了。
「咕——」
硬将作呕吐出的血块吞下去,庵缓缓地穿越过这个房间。庵倚靠在不显眼的灰色的墙壁上,即使光靠着从窗帘的细缝中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也可以知道,有着相当清楚的血手印留在墙上。好像吐了相当多的血。
叽——。
打开铁制的门,庵向下着骤雨的夜幕中走去。
即使是吸了大雨的夏夜空气,亦无法冷却庵那火烧般的身体。不过,比起躲在房间的一隅来说这是好多了。无情的打在庵的身体上的无数雨滴,就连他的意识也清醒过来,感觉特别地不舒畅。
庵拖着那不想要动的身体,往附近的公园走去。
远离市中心的郊外住宅区中,如果在那雨下个不停的深夜里,连伞也没带就到这地方的人,除了庵之外再也不会其他人了。向那整晚都亮着的朦胧灯光看了一眼,庵在冷冷的长板凳上坐了下来。
「…………」
从臀部及背部所传来的凉意感觉很好。烧得连身心也被麻痹的热度,被此沖淡了不少。
突然——。
嗤。
发出了好像打破了什么东西的轻微声音,整晚都亮着的灯忽然熄掉了。也许是里头的萤光灯管的寿命到了吧。庵对那种事也不关心,驼着背,就这样让雨水打着使身体冷却。
现在包围着庵的,就只有一片黑暗跟湿冷的空气,以及雨声而已。
————。
庵慢慢地将脸抬起来,正前方的黑暗之中,看见了一双细细的眼睛。
「……有什么事?」
从微微震动的双唇间,发出压着很低沉的声音。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庵的视线还是一直不变地注视着黑暗中,但他确实地感觉到在前面有什么人站着。
「还是被察觉到了。……果然很厉害。」
从黑暗处传来带着笑声的回答。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是少女的声音,但从口气看来的话,那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少年吧。
但是那位少年,接近到只有数公尺的程度,身怀八神流古武术的庵竟然没有察觉到他。虽然只是随便讲了一些话,但可以确定绝不是个普通人。
「哼……本以为要更近一点才会被发现。」
「……你这家伙——」
庵痛苦地呼吸着,缓缓的站了起来。
「我问你是谁!」
「——想知道吗?」
「我没那么多时间和小鬼打交道!」
嘶!
没有任何预警,冷不妨地从庵的右手飞出一道青紫色火焰。就如同被风吹动的柳枝一般,从庵上半身作着些微晃动的小动作,在黑暗中沿着地面横扫过一道火焰,将湿濡的地面烧得焦黑。
「……!」
在地面上这道火焰消失之前,庵看见了在那附近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在移动。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从其身上的红色衬衫就可以得知。
「蓝色的火焰……真漂亮啊!」
儘管让他看到庵操纵火焰的样子,少年却也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只是很高兴地站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