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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永无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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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天空又开始下起大雨,世界变得一片朦胧,就像没有写景的不完美的故事。
所以,我们只能互相挨着肩往前走。哗啦啦的雨声自然会盖过谈话的声音,我们不发一语地一直往前走。
那是一种像在天空翱翔、有些不安但又令人兴奋的感觉。
「……这里吗?」
不久,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即将结束,我所熟悉的住宅——从雨滴的缝细间隐约浮现出轮廓。眺望它灰暗的外观,不知何故,我觉得有些沮丧,但已经走到这里了也不能折回去。我点点头,说:
对。
「好大的房子啊!」
她说得没错。
不过,我听了也没多高兴。
房子的大小,只要有能让我容身的最小空间即可。就像被雨水隔出来的只有我们两人的空间一样,优雅的世界即使仅有弹丸之地也足够了。
请进。
我随便打开俗气的锁,挽着旅人的手走进家门。我的肩膀直打哆嗦,喉咙乾渴,好像在害怕什么。
儘管如此,我也无法放开她的手。
「……真央?」
旅人大概是发现我很害怕,所以偏着头问。
我发觉——自己在心里跟她说:
旅人,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不管你看到什么,请你不要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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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我才想,这时必须邀她到家里来。
到目前为止,我家真的是「永无岛」。
如果能一直待在没有人看得见、触摸不到的模糊世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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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淋成落汤鸡,雨水不断地从大腿和指尖滴下来。制服吸收了水分,变得很重,布料紧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我去拿毛巾——我跟一直站在玄关的旅人这样说,心想或许去泡个热水澡比较好。感觉已经冷到骨子里去了。
从木造墙壁那边传来有些遥远的雨声。
很不可思议地,自己在家时常感觉像是奇异地被排除在外、五感迟钝那种毛骨悚然的气氛不见了。
布满尘埃的窗框、嘎嘎作响的走廊、一闪一闪的日光灯,我的家——竟然是这么污秽的地方?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到这么细微的破绽?
好像有人在家。
是哥哥还是父亲?现在那股妖气不知何故远离了。
我到更衣室拿了一条刚洗好的毛巾,经过走廊準备回到旅人那儿去。不知怎地,我心里很急,越走越快。觉得自己想大叫,而且肚子很不舒服。
这里明明是我的家,为什么感觉好像另一个世界。
不——现在它好像被重新绘成不同的世界。
「谢谢……怎么了?」
旅人接过毛巾擦拭身体,一脸讶异地问。
嗯,我伯她那种表情,无力地摇摇头,说:
没什么。
我也擦掉自己身上的水,打开走廊的灯,向她招手,说:
请进。
当然只用毛巾擦拭没多大用处,还是擦不乾。我对着没拿书本就好像失去平衡的旅人微微一笑,告诉她可以安心地待在这里等衣服干。
「有怪味道。」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些疑惑地说。
什么?我正要到自己的房间準备衣服,听到她的话,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但她一语不发地望着另一个方向,并没有回答我。
不知何故,我的心很痛。
我吞了口唾沫,逃跑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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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没有注意任何事,只是一味地逃避。
其实我内心全都明白,所以才会邀旅人到我家吧!
我在追求什么?希望什么?想要从哪里获得帮助?
我不知道——不过,打从我邀她踏进自己的世界那一刻起,我们那些微不足道的故事让我觉醒过来。
虚构变成现实。
故事——变成真实,我清醒过来。
那是一个大到足够让我那无聊的谎言结束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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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我从自己房间的衣橱选了件适当的衣服回到走廊时,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光景:旅人面无表情地呆站着。她脸色苍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好像幽灵。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显露出她的恐惧。
旅人?
「——」
我叫了她一声,旅人的反应就像野兽,吓得伸直了背,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怎么了?
我走近问。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我立刻明白了。旅人的前面,有个房间的隔扇开着。虽然随便窥探别人的房间很不礼貌,但我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要待在哪里,所以自已也不对。
想着想着,我突然发现一件事,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个房间是——
「真、真央!」
旅人的声音都哑了。
……怎么了?
为了让她安心,我笑了笑,然后摸着肚子,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不安。好痛。有如被刀刺了一下——痛死了。
我站在旅人旁边,望着她不小心打开的房门。里面很暗——整个房间都被涂成黑色,十分骇人。
「对不起。因为我闻到一股怪味道,以为是什么——可是,啊!」
旅人摇摇头,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这、这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真央,这是什么?」
这是——
旅人很少会这么慌乱。我觉得有些困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捂着脸说:
我母亲。
「你——母亲?」
对。
我完全忘了。我的母亲的确在里面。看到这么污秽的东西,她也会觉得不舒服吧!
我微微一笑,歪着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故发抖的脚,说:
母亲身染重病,一直卧病不起。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衣服也不换、更没运动,所以才这么瘦、这么脏。很抱歉,让你看到难看的景象。不过,请你放心,她好像还在唾,我想不会失禁——
「真央?」
旅人叫了我一声,抓住我还有点湿的制服袖子。
旅人?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我?为什么用那种害怕、无法置信的眼神望着我?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你是来帮助我的彼得潘吧?
旅人望着发獃的我,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长叹了一口气——她紧紧握住我的双手,说:
「真央——听好!」
她的表情像在强忍着什么痛楚似的,冷静地说:
「这个人已经死了。」
……。
……什么?
「不是生病。真央,这不是生病。为什么?没有人——会丢下这个人不管,让她变成这样。」
她越讲越语无伦次,我盘个人像是受到电击般僵硬起来。
死——了。
母亲死了?不可能。因为她总是吩咐我早点回家,而且常常喊背痛,叫我帮她按摩。
她的味道的确不好闽,好像油尽灯枯的样子。但是,旅人,你硬说她死了也太过分了。
我想着,重新看了房间一眼。
突然发觉电灯阴着。这么说来,自己平常都是摸黑在照顾母亲。我想在黑暗中隐藏什么?或者在黑暗中营造什么?
无趣的电灯一下子让包围这个房间的虚假的黑暗消失了。
「……呜!」
旅人发出呻吟的声音。我也在那里看到了异象而大惑不解。
母亲的尸体骨瘦如柴。凹陷的眼睛爬满了不知名的虫子,细如铁丝的指尖往另一个方向伸展着。另一只胳膊早已溃不成形,仅被乾枯的神经、皮肤和血管微妙地联繫着。腐败的身体变成奇怪的颜色,看起来——很吓人。
呜!
「真央,不要看。」
呜呜!
「不要看这么久。」
房间的隔扇被关上,我也看不见了。身体好像痉挛似的不住发抖,脑袋出奇地发热——我发现自己像石头一样似硬,整个脸颊热烘烘的。
呜呜!
我流着泪,感觉泪水像血一样。娇小的旅人紧抱着我,支撑着我。她转到我前面,纤细的身子紧挨着我,说:
「没关係。没关係了。冷静点——」
那个温柔的体温总算让我把累积在肺部的二氧化碳给放逐了出来。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停止了呼吸。
我让所有的时间停止,呼吸急促地摇着头说:
为什么?
什么来西要溢出来了——恐怕是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或感情,我害伯得死命抱住旅人。
好恐怖,好恐怖——
为什么母亲死了?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难道我以前帮忙按摩背部、擦澡、聊天、照顾的是具尸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总、总之。」
旅人声音僵硬地说:
「要报警。」
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