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穿山越岭
黄昏的阳光朦胧的照在树梢上,而脚边的草丛已经看不清了。
巴尔莎一边擦着汗,一边寻找着兽道的前方。
早已习惯走山路的巴尔莎总是能找出行进的路线,不过此处的路被郁郁葱葱的野草覆盖,难以用眼睛分清哪边才是路。
今年的秋天来得很迟。往常早已开始落叶的时节,如今仍然枝繁叶茂,遮蔽住了阳光。
身后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以及轻声呼喊。
回过头,原来是行走商人赛索在草地上滑了一跤。赛索的妻子托奇想要伸手拉他一把,但因为右手还在扶着女儿,怎么都够不到。
巴尔莎回身,拽住赛索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啊,谢谢。抱歉,我脚下打滑了。」
微胖的赛索浑身是汗,他晃了晃背在身上的货物,嘴上用力的喘着气。
「找不到路了。今天就在附近找个地方……」
巴尔莎打断了赛索的话,让他安静下来。
「小点声说话。你听见了吗?」
赛索的脸上露出怯意。
「什么声音?」
「河的声音。」
赛索以及来到他身边的托奇和女儿都不再说话,静静的聆听。
「啊……」
他们点了点头,巴尔莎轻声说道。
「这个斜坡的下面就是河滩。河滩的视野很宽广,若是有看守的士兵,肯定会驻守在那里。我想儘可能趁着暮色突破过去。」
赛索的眼瞳颤了颤。
「乾脆等天完全黑下来不好吗?一片漆黑的话,敌人肯定看不到咱们的身影。」
巴尔莎摇了摇头。
「一片漆黑的话,你们也没法走路了吧。」
赛索有些失望的闭上了嘴,他身边只有六岁的女儿动了动身体。
幼小的女孩面色僵硬的抬头看了过来,巴尔莎露出了笑容。
「再稍微加油一下吧。莱伊。后天就能到家了。」
莱伊点了点头。
巴尔莎又转头看向了赛索和托奇,心平气和的说道。
「现在,请集中精神不要脚下打滑,慢慢走也没关係。此外,儘可能的不要弄出声响。靠近营地时说不定会有士兵巡逻。」
看到两个人点头同意后,巴尔莎调转脚尖,再次走上了山路。赛索等人谨慎的迈步踩在草地上,摸索着前进。
背后传来了赛索的抱怨。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咱们做什么坏事了。只是想回家而已,却要像小偷似的躲开士兵,冒着生命危险穿山越岭……」
自从开始爬山,他一直在重複嘟囔着同样的话。巴尔莎想着随他抱怨几句也能稍稍舒解下心中的怨气,所以此前什么都没有说,但现在必须制止他了。
巴尔莎回过头沖赛索挥了挥手,用手指嘴。赛索看到后皱起了眉头,表情像是在说明白了、明白了。
随后她再次踩稳步子前进,同时用黑色的眼眸观察着道路的前方。
巴尔莎能体会他的心情。
大约一年前新悠果皇国的皇帝颁布的通告实在太过突然,又十分的残酷。皇帝以从污秽的敌人手中保护皇国为由,宣布马上闭关锁国。
自从达路休帝国的使者到来后,新悠果皇国宛如变成了缩起身体想要保护自己体的帕奇(野猪)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
不仅关闭了和桑加尔之间的国境,还有和罗塔王国、亢帕尔王国的国境。布告牌上明令此后想要出入国境线的人都会被当作敌方的间谍处刑。
最悲惨的就是已经前往罗塔和亢帕尔的悠果商人们,以及来新悠果皇国做买卖的罗塔人和外出做工的亢帕尔人。
他们回家的路突然关闭,不分青红皂白的被留在了异国他乡。
闭关锁国开始时,巴尔莎正位于新悠果皇国境内,她秘密的护送了熟识的罗塔商人越过山岭,以此为契机,随后又数次接受了穿山跨越国境的任务。
这位赛索也是听到巴尔莎的传闻,拜託她的人。
山中的小道不会通过官方的关卡,巴尔莎知道数条这样的、人能勉强通过的路线。不过这次还带着僱主的家人,所以太危险的路就不能走了。
穿山越岭是危险且累人的旅途。不过,还是有许多像赛索这样,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回到家乡的人。
赛索和妻子把四岁的小女儿託付给了年迈的父母。他们通过门路拜託巴尔莎,无论如何,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回到新悠果皇国。
新悠果皇国军正处于高度的警惕中,甚至达到了异常的程度,只要风闻到有人能通过的路线,就算是这种山中野兽走的路,也会派出士兵看守。
这样一来,巴尔莎的任务就不仅仅是嚮导了。
(……能排解心情,真好呢。)
巴尔莎轻轻的迈起步子,同时心中如此想到。
现在还是干点活儿比较好。若是无所事事,肯定又会想起恰克慕。巴尔莎在罗塔听到的消息让她简直有种心被剖开的疼痛。在那之后不论做什么都无法缓解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巴尔莎轻轻的摇了摇头,驱散了无益的思念。现在必须集中精神越过山脉。
潺潺的水声越来越大。
巴尔莎闻到了一股烟味,突然皱起了眉头。
她回过头,用手势让赛索等人停在原地蹲下,然后把手中的短枪搭在树榦上,快步赶下了坡道,奔跑的样子如同狐狸或是某种野兽,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毫不停滞的躲开了伸展到路上的树枝,赛索和托奇看着巴尔莎越来越小的身影,不禁睁圆了眼睛。
「……动作真利落呢。」
赛索喃喃自语。
当初他听说有一个本领高强的保镖可以护送越山时,本以为会是一个中年的武士,在商人旅店看到巴尔莎时大吃一惊。
因为巴尔莎是一个三十过半的女人。毫无光泽的黑髮在脖子附近扎成一束,皮肤久经日晒。虽然在女性中算是高个儿,也还算不上是魁梧的女人。
只有放在身边的短枪像是经常使用,放出乌木似的光泽。
把自己和妻子的性命託付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真的好吗,赛索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不安,不过看到那些进出商人旅店的、不好对付的保镖见到巴尔莎时,都沉默的表示出了敬意,他又认为可以相信别人对她的评价。
「……赛索先生。」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赛索吓了一跳,虽说自己刚才一直在思考事情,但完全没有察觉到巴尔莎何时潜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之前片刻的休息时间里莱伊靠在母亲的身上睡着了,此刻却猛得醒了过来,身体发颤。
昏暗笼罩住了山间,即使近在眼前也已经看不清巴尔莎的脸了。
「果然有看守的士兵。」
赛索和托奇的面色都紧张了起来。巴尔莎继续说道。
「幸好只看到了三名士兵。从野营帐篷的大小来判断,应该只有这些士兵了。三人的话总会有办法对付的,不过万一其中有一个厉害的家伙,我大概很难保证所有人都能平安的通过。」
说完后,巴尔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赛索和托奇。
「怎么办……是前进?还是回头?」
不知何时达路休军就会攻入的故乡,要拼上性命的回去吗?还是在此回头,在罗塔生活到战乱平息为止?
妻子托奇开口了。
「前进。」
想到小女儿和年迈的双亲,赛索也点了点头。
「啊,是的。必须要回去。」
说完后,赛索突然伸手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拜託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
他的手在颤抖。巴尔莎握住了赛索的手。
「一定。」
放开了赛索的手后,巴尔莎对两人嘱託道。
「现在,你们要跟在我的后面下到河滩去。慢慢的,静静的,互相靠近到能碰到后背的程度,一步一步的跟着我。
「你们要去的河滩处和士兵们的营地离得相当远,大树的枝叶也会延伸到河滩上,你们要悄悄的藏在那里。」
巴尔莎看到两人点头示意后,继续说道。
「我背着你们的女儿先过河,为了帮助你们随后过河,我会绑好绳子。
「然后,我来引开士兵,你们利用这个间隙过河。河水不深,但流速很快。要是脚下打滑就会送掉小命。」
巴尔莎低声说道。
「请相信我,不要惊慌,脑袋里只想着过河就好。到对岸后躲到森林里,然后在那里等我。」
两人深深的点了点头。
巴尔莎站起身来。
「那就走吧。」
篝火舞动。
士兵串起刚钓到的鱼放到火上烤,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片昏暗中,树林和天空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山道与河滩交错,站在两岸进行监视的同伴如同蓝色的幻影。
再有两天就要换班了,在那之前还要忍耐。士兵伸手拿向鱼串时突然抬起了头,他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瞬间还以为是听到了魔物的声音而泛起了鸡皮疙瘩,但马上发觉可能是有人要入侵国境,立即就要起身。
刚起身时,突然听到了空气呼啸的声音,士兵的后背受到剧烈的冲击,大声的呻吟的同时向前扑倒。他的右肩被石子打中了,应该还没骨折,但也已经骨裂了吧。右肩的麻痹使他无法举起枪。
士兵扭动身体回头看去,有个影子朝这边河岸的同伴猛扑过去。
两个影子纠缠在了一起,很快一方就双膝无力的跪倒在地,倒向了前方。
站着的人影不是同伴。
士兵按着右肩站了起来,咬紧牙齿跑向了影子的方向。
此时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原来是对岸的同伴也赶来了这边,士兵感到心情轻鬆了一些。
(只要有那家伙在就没问题。)
那个同伴是萨基流刀术的高手。刀身反射出白光,在昏暗中十分显眼。
他看到影子与同伴对峙后停下了脚步,贸然前去帮忙的话说不定反而碍手碍脚。
与同伴相对峙的人影意外的矮小,手里似乎拿着一把短枪似的武器。
在枪挥动的瞬间,同伴一声大喝面对来枪挥出了刀锋。
呃……传来了一声呻吟。枪蹭着地面向上挥起,与刀相交错,同伴的刀斩到了河滩的石头上闪出了火花。
化作鞭子的短枪打到了侧腹部,同伴的身体横向扭动。明明打在了皮甲上,同伴却在发出了喘息和呻吟声后倒在了河滩上,随后陷入了昏迷。
战斗的声响消失后,能清楚的听到上游处有人在渡河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士兵按着右肩,浑身颤抖。影子又向这边奔来。
在篝火的周围说定能略微看清影子的真身,在想到这个主意的瞬间士兵的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无法呼吸。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昏倒在了河滩上。
巴尔莎蹲在眼看还是个少年的士兵身边,按着下巴张开了他的嘴,抽出捲入喉咙的舌头,然后调整下巴的位置让他能够呼吸不致窒息死亡,把他横放在河滩上。
随后急忙的向上游奔走。
莱伊是一个很能忍耐的孩子,此前从未抱怨的跟着父母,不过巴尔莎背她过河后把她一个人放在了树根旁,肯定还是会害怕吧。
巴尔莎在树榦绑上绳子、回到对岸之前,她一直在忍耐着,可是巴尔莎不见了之后还是哭喊着叫起了妈妈。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赛索和托奇一心只想着赶到女儿的身边,暂时忘记了恐惧。巴尔莎模模糊糊的看到他们一家人平安的团聚,在树根旁等着自己。
2晋的信
当天晚上,在巨大的岩石旁野营。
生火很危险,但巴尔莎姑且还是点了一会儿火,做了些暖和的食物。若是因害怕而畏手畏尾,经常会弄坏肚子。没有体力可翻不过山。
吃完放了蜂蜜的奥尔索(麦粥)后,赛索等人终于鬆了口气,马上就睡着了。
熄灭营火,周围又笼罩在深山的黑暗中。
越过树梢能看到群星的光亮。巴尔莎靠在石头上,眺望着星光。
恰克慕死了。
在罗塔的酒馆里,情报贩子告诉道。